算她倒霉,正月上香碰翻了太上老君的香炉,岁中沾上这么个索命的主! 不过那郡王妃不是和离了吗?诸天神佛在上,她小琯让李昭漪去勾引郡王,可不算做伤天害理的事呔! - 越国公府栖霞堂里,邱馥还没来得及细看冷元初这封自拟的和离书,便听管家报“富察太太请见。” 邱馥起身时白了眼冷元初,完全没关注到冷元初那紧张到惨白的面颊。 她走到庭院里,与那身材较为臃肿,满头珍珠翠宝的诸暨珍珠行的老板娘欢笑相迎。 等两位富态夫人携手走回栖霞堂,邱馥早换成慈祥面容,心满意足看着富察太太与冷元初行礼,大声念着“郡王妃娘娘安好。” 冷元初只好端正姿势接受行礼,再看这富察太太一双精灵浑圆的大眼睛上下打量她,心里膈应一下,微微侧过身。 等她先在那酸枝昆石太师椅主座坐好,两位夫人才落坐下方客座。 - 冷元初完全不想听两位加起来过百岁的女人能聊出什么花样,奈何那富察太太恭维邱馥几句,便把话题扯 到她身上。 “还是郡王妃娘娘大度,替郡王爷收了那外室,既维护了王爷的面子,又博得了好名声。” 富察太太想起近日流言蜚语,笑眯着眼端详冷元初的神态。 仪态端庄大方,神色镇定,真堪得上郡王正室的位置啊! 这七月里首府最大要闻不仅是郡王当街遇刺,还有这扑朔迷离的郡王外室。 坊间甚至传言,那日郡王怀里抱着那戴着面具的美人,便是那姓李的外室,而偷袭郡王的贼人,完全可以是财大气粗的郡王妃派人所为。 富察太太今儿是头一回见到郡王妃,当然得罪不起郡王妃和冷家。 她转着青花茶盖,推着茶碗里的毛尖,依旧用那洪亮的声音说道: “国公夫人肯定记得,当年亲王妃得知亲王外面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大闹皇宫,搅得这首府满城风雨,所以说啊,还是咱冷娘娘,堪得上大燕第一淑仪风范!” 冷元初闻言心头一堵。 和亲王妃相处这段时间当真看出来,那大美人一般的婆婆,脾气真是火爆,若这富察太太说的话被婆婆听见,肯定要挨棍子打。 好在她做儿媳这段日子谨小慎微,没惹林婉淑不快。但她论吵架论性子虽然比不过林婉淑,绝没有林婉淑大度。 她接受不了温行川过分霸道偏执的态度,以及本家对她过高的期望。 所有人对她,都是说一不二,绝对权威,毫不在乎她的心情,让她唯有将碎齿咽到肚子里,在江宁过这一眼看不到头的委屈日子。 冷元初没回复一句话,只用小手攥这高脚西洋茶杯,心神微哀却面色平静。 富察太太滔滔不绝讲了半天皇室密辛,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当着皇家贵族面胡说八道,音调立刻降了下来。 转而聊起邱馥时,富察太太又是难掩羡慕。 “咱大燕顶豪横的国公大人,这辈子一个妾室无纳过,真当羡慕国公夫人啊!” 邱馥正拈起一块枣泥酥咬了一口,闻言挑了下用螺子黛重涂的眉稍。 “还不是倚仗我那两个有出息的儿子,那死老头子敢纳妾,朝儿和朔儿第一个跳出来骂他。” 邱馥说着,斜睨了眼冷元初,意思很明显,冷元初这没出息的样子,实在是配不上姓冷,做她孩子。 富察太太是生意场的老手,早觉察到这母女俩人气氛不对,急忙站在邱馥的角度,面向冷元初半劝半谏道。 “郡王妃娘娘,可得容咱这过来人多一句嘴,娘娘面对那外室,对外仁慈博得好名声就算了,在王府里可别客气,该打该骂,可千万别手软,这男人若是被那狐狸精吹多了枕旁风,真会宠妾灭妻的!” 冷元初呼吸急促起来,光听这外室两个字都头痛,这富察太太是好心,滔滔不绝地与她讲述治理后宅的妇人经,说得冷元初心神的琴弦越绷越紧,直到最后一丝纤维断裂-- “我已经与郡王和离了。” 冷元初听着富察太太骤然而止的尾音,看着邱馥一瞬变色的脸,再重复一遍。 “和离书都盖好章了,我已经不是郡王妃了。” - 昨夜,温行川在刑部,与一众官员分析一夜关于贡院行刺的线索。 刑部没给甘阁老面子,提审了快要入宫的甘棠,同样替郡王审问了咸熵那日约酒的动机。 甘棠只说她一个未婚姑娘,对一年一度的乞巧夜感兴趣很正常,那日她对郡王妃能同意外出亦表示意外。 她的全部行迹可查,反而是因冷元初主动支走了甘棠,让甘棠在火铳枪响时不在郡王夫妇附近,劫后余生。 而咸熵的理由更充分,那日贡院附近茶楼人满为患,他有求郡王,自然要考虑郡王喜静不喜闹的情绪-- 其实是璀华阁对外经营的茶厅座无虚席,温行川接受了这一说辞。 那便蹊跷于,贼人了解他的行踪。 是时候要在王府和璀华阁内部,肃查一下了。 - 温行川离开刑部回到王府时天已经大亮,他困顿疲乏便没骑马,走在路上,忽然看到冷元初的身影。 连佩兰都没有跟着她,只有冷元初一个人,穿着银莲斗纹粉蝶扑花圆领褙子,配着杏黄羓丝素锦长裙,脚步轻快走在前,时不时转过身,眨着眼,笑盈盈看向他。 新月黛眉下的笑眼里,熠熠星光洒落其中,潋潋含情。嘴角扬起那好看的弧度时,一汪梨涡出现在凝脂粉腮上,盛满蜜饴。 此刻冷元初的神态是他从未见过的自在和舒畅,就像那次在宓园外的竹林里,脚步轻盈,衣袂翩飞,每一步都踏在他心坎里。 温行川沉醉片刻忽然醒来,又是那个不听话偷偷跑出王府的小女子,该罚,沉着眉头快走几步,可就是追不上。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聚宝门走过护城河,进到长干寺,绕过弥勒韦陀,穿过大雄宝殿,走向琉璃塔。 温行川对这九层八面的皇家琉璃塔不要太熟悉,他跟着冷元初上了楼时,轻笑着感慨,冷元初对他真是用心匪浅,甚至知道这里第七层供奉有他的本命佛。 温行川眼看着冷元初走到那尊金身普贤菩萨面前停住脚,转过身面向他。 “我便是在这里喜欢上的你,殿下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温行川不知不觉柔和下眸光,再冰冷的心,都要被她这冬日暖阳般的声音熔化。 可不过眨眼之间,塔外狂风骤起,百余铜铃混乱齐鸣,犹如万千恶鬼怒号,震耳欲聋! 呼啸之间飞沙走石,漫天的尘土裹挟着枯枝败叶绕着琉璃塔打转,与此同时,天地发出恐怖的巨响,狂风倏然将琉璃塔的窗扇冲开,脱落的扇页在摇摇欲坠 突然一片断木朝着冷元初飞来,温行川本能地飞奔过去,用手臂护住她的头部。 残木擦过他的手臂,划出一道血痕,可他全然不顾,低下头,焦急查看冷元初是否安好。 冷元初在他怀里仰起头,流下血泪,“殿下,我是来与你告别的。” 从未有过的惊恐瞬间攥紧心脏,温行川凤眸圆睁,不断用手指、用手背去擦那不断线的血。 不对,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温行川在满是鬼眼的梨木雕龙凤床上骤然睁开凤眸,抬手欲要把一旁的冷元初拥在怀里,可枕畔却没有她的身影! 他遽然坐起,忽然看见冷元初横躺在鞋前,毫无生机,而他手里正握着一把利刃折光的唐刀! 温行川无论如何都甩不掉手中的唐刀,他要下榻抱起冷元初,可他的双膝竟然无法弯曲! 心脏仿若跌落山涧,被崖壁滚落无尽数的落石击打,每一次跳动都变得异常吃力! 温行川大口换气,环顾四周,此刻竟出现在扬州府那僧人的寮房里!对面草席上盘坐着,是那被皇帝密令要他亲手处死的僧人智愚! “我不杀僧人,你自裁吧。” 温行川不受控制地说起同样的话,同样听到那满须满髯的智愚沙哑复言。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温行川想要阻止,可他四肢百骸动弹不得,再一次眼看着智愚在他面前坐化圆寂,温行川低下头,惊恐看到冷元初面中的血色褪尽,正在悄然枯萎衰败! 元初,元初! 不,不对,这还是梦!醒来,温行川,冷元初在你身边睡得香呢! 温行川摔跌到冷元初身旁的一刹那,这间草屋地面破裂,他与无知无觉的冷元初一同跌入深渊,再站稳时,眼前唯有无尽黑暗-- 一阵嘤嘤哭声幽幽传入他的耳中,带着难以诉尽的悲戚,他立刻回过身,只见冷元初满脸泪痕,孤零零站在一座燃着熊熊大火的宅院里! 那不断滑落的泪水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温行川已然崩溃,不管不顾冲进火海。 炽热的火苗冲天而起断了路,他忽看到另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 有大人,也有孩子,横七竖八地堆叠在一起,他们的衣衫早已被烧得残破不堪,冒着丝丝青烟-- 尸山面前,站着那个救过他的小姑娘! “救我,先救我!”是记忆中的声音!可那火焰已在灼烧他的发丝、衣角,他只能奔向一处! “温行川,去救你的妻子!去救冷元初!”智愚的声音再度响起-- 温行川在冷元初即将窒息的同时出现在她面前,正当他要背起她 逃离火海,随之而来的,是那个小姑娘,怒目而视,举起匕首刺向冷元初的心脏… 温行川大吼一声醒来。 - 一切都是梦,他从未做过这般真实恐怖的梦! 汗水染湿温行川的鬓角,蜿蜒着流过颧骨,滴落在中衣后失了踪迹。 冷元初,冷元初。 温行川猛然看向枕侧,她不在。 一个激灵让他立刻赤足站在地上,环绕四周,只见冷元初带进来的家具嫁妆,都蒙了白布。 对了,她说过今日要回公府,把那和离书签好后,便会尽快搬离仰止园。 温行川逐渐平息噩梦带来的恐惧,下一瞬,心口又被无尽的海水涌入,一下一下重刷着,却怎么也填不满心中的空落。 为什么心会痛,为什么在她与他即将自由的同时,心会这么痛? 温行川努力克服着,自行走去湢室,沐浴净身。 看向那松柏屏风,曾经冷元初站在那里,软软唤他“发生什么事”,可现在那里空荡荡的。 温行川侧过头,看池沿。 曾经冷元初坐在这里,帮他擦拭,如挠痒痒一般,可这里早已没有她的姝影。 温行川撩起温泉水洗了把脸。 他不应该这样的,只不过在一起生活三个月,他温行川,不应对冷元初有这么大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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