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元知一层层穿好衣服理平衣襟,端起一旁黑乎乎的汤药一口闷下。 归来的第二日,他去城外梅山岗祭拜母亲和江宁分号掌柜伙计,看到母亲坟前香炉下压着一张字条,用钱庄加密的符号写着「速离大燕,来日再见。」 是韩若的字迹。 他强忍下眼泪把字条藏在怀中,一心只想快点回到锦荷院把好消息告诉元儿,却在离家不远的暗巷遭歹徒行刺。 那天,冷元朔本想到锦荷院再好好劝堂弟歇了娶秋蘅的心思,意外遇到手持血剑倚靠在青砖墙壁气息微弱的堂弟,立即把他带到这里藏了起来。 “锦荷院怕是被人盯上了,大哥已把初儿接过去住,你不必担心。”冷元朔自行坐下来说道。 冷元知优雅收了药箱,浅淡回道:“元儿无事就好。” 冷元朔瞧他修长劲瘦的手指还戴着那枚银戒,心里堵了一下,谈回正事。 “吕宋那边的生意,二哥需要堂弟助把力。”他把随身带来的烟草账册摆在桌上,推到冷元知眼前,“最好年前就出发。” 冷元知抬起白润的手指翻了翻,凛笑一声,“一开始是布纺,后来是香料,现在用更暴利的烟草诱惑我,侬以为拿几个破钱就能收买我?” “你在放什么狗屁?”冷元朔没想被他视为亲弟弟的冷元知这般无礼,脸色一黑,“我不过是要你放下娶元初的心思,我的生意都可以给你,你还不满足什么?” 冷元知坐下来时用长指把峦青衣裾抚好,平静回绝道,“我没空帮你赚钱,元儿有做香氛的打算,我要帮她。” “冷 元知!“冷元朔心火“砰”地燃起,怒道,“你帮她我不反对,但你别妄想娶她!你和她是堂兄妹,传出去要天下人怎么看?你不要脸,初儿还要脸!” “堂兄妹?我不在乎。” 冷元知把账册丢回去的同时睨了眼二哥,“别以为我和绍兴其他族人不知道你们三房的破烂事。” 冷元朔死死盯着堂弟,好半天才移到火盆上烧得变色的铜壶。 就此盘算出一个把堂弟药倒送出大燕的计划,没再计较他这夹着冷刀子的话茬。 冷元知取了茶壶为堂哥倒了杯茶,语气低沉下来,“我不需要你去查谁要杀我,我只求你,不要把元儿送进皇宫过委屈日子,堂弟在此,恳求二哥高抬贵手。” 三年前作为钱庄大东家的他被温行川抓进璀华阁,触动钱庄一级戒禁:不需东家传唤,自有歃血为盟的青城道派杀手行刺对家,即温行川。 那阵子,温行川审讯他时身上的血腥气很重。他以为温行川迟早会死在他手里,没想到他武功竟会这般高强—— 离开璀华阁才知,青城道最顶级的杀手,早死在温行川的唐刀之下。 如今这位当了皇帝,掌握大燕所有子民的生杀大权,对他下死手如挥袖弹尘。 他不计较,接招就是,但他绝不会再放下元儿! “我会带她尽快离开大燕回到阿拉贡,不会有任何流言蜚语阻挠我爱她。” 冷元知丢下最后一句话,向二哥下了逐客令。 冷元朔在紧阖的宅门前久立。 “元知与行川都是我的亲人,该如何阻挠他们,为一个无辜女郎互相残杀……” * 江宁府另一边,日照九衢气温回暖,冷元初坐在马车里嫌闷,掀起车床小帘欣赏街景。 这些年与阿爹往来书信,听说温行川才当这个皇帝时有些憋屈。 国库如洗,工事废弛,诸多府县固有的豪强大族趁乱成地头之霸,换代之际,政令难行乱象丛生,民怨沸腾至极点。 温行川抄没冷兴茂的越国公府充国库时,冷元朝和冷元朔没拦,割席行为为兄弟俩攒足了口碑。 后来蘅元帝要组内阁,满朝文武乃至民间有识之士齐上奏折,要求奉冷元朝为首辅,与皇帝要把冷家势力彻底驱逐出朝堂的心思大相径庭。 冷元初托腮看向干净繁华的街衢,心里暖洋洋的。 不管怎么说,温行川能舍下家族恩怨任用仇敌,还算是个明君。 路过华严寺,冷元初见那紧闭的寺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有些奇怪。 “华严寺里有个铜铸大狮子很招财的,怎会白日闭门?”佩兰探头来看亦觉奇怪,眯了眯眼分辨,忽然喊道:“小姐,那是不是赵大人?” 冷元初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是他。” 可再看到人群最前那戴着麒麟头面穿着紫兔裘氅的贵家小姐,她恍惚一瞬,“是宁儿?” - 冷元初和佩兰下了马车,向着人群走去。有百姓见这气度卓然的妇人坚定要走到前面,自动让开了路。 冷元初其实并不确定是不是宁儿,但她知行宁喜欢戴各种麒麟饰物,故地思旧人,难免会想到她。且看到赵大人,她有些话想单独说。 赵叡正拔剑驱赶人群,见到皇后走近立即要跪,被冷元初托了一下,示意不要暴露身份。 再看向姑娘侧脸,“宁儿?” 温行宁转过身,见到冷元初瞳仁放大一息,“嫂…嫂子?” 冷元初又惊又喜,上前扶住温行宁的胳膊好好打量—— 姿若凝露之桃,眸含藏星之渊,真是汇了星耀月辉的精华,算算年龄她已过了十六岁生辰,是大姑娘了。 只是这纤羽般的长睫垂了一滴泪,再看眼眶和鼻尖红红的,什么烦心事能要一国唯一的长公主在寺门前哭得这么伤心? 赵叡看出皇后面中疑色,先开口低言,“请长公主和娘娘借一步说话。” “我不去。”温行宁狠狠剜了赤袍郎君一眼,回首朝着那紧闭的铜门喊道:“现在皇后来了,你们对皇后,也要这般无礼吗!” 围观的百姓惊闻此事,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她是皇后?” “了不得,居然活着…” 冷元初哪里想过,从那个不肯见外人的小姑娘转变如此大,急忙伸手拉她,“不要这么讲!” 温行宁忽然怒视冷元初一眼,甩开她的手走得离寺门更近一些,高声问向那门内诵经的僧人:“世有吉答尊者七次出家六次还俗,亦证阿拉汉菩提,你有何不能还俗,不能娶我!” 冷元初只觉自己仿佛站在那梵钟之内,被长公主一番言论震得头痛欲裂。一阵天旋地转,还是被佩兰拉住手才回到人间。 “宁儿,你,你怎么能爱上和尚!人家是修行人,你不能坏了释者的道场啊!” 冷元初一把握住温行宁的手要拉她离开此地,却被温行宁狠狠挣脱开。 “嫂子凭什么拦我?” “我…”冷元初只觉体寒,拢紧斗篷领口,再看如今的温行宁唯有陌生。 “宁儿,我们有话回去说,我好久没见到你,和我回去叙叙旧好吗…” “叙旧?”温行宁冷笑一声,“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叫你这一声嫂子,冷元初,你怎么敢狠心抛弃我哥哥,抛弃你孩子!” 冷元初万没想到再见温行宁是这般光景,一旁的赵叡刃眉一凛,由不得体面用剑背击打眼前乱挤的百姓,吓得人群退去。 他回首抱拳,“是臣处置不力,请皇后娘娘降罪。” 没等冷元初启口,温行宁先说道:“既然受了这个称呼,就请你回到我皇兄身边。” 冷元初看向赵叡,正言:“以后请不要再唤我皇后,我只是个普通民妇。” 说话间下意识摸了摸无名指,才发现戒指早就不见了。 眼下与这位面色复杂的赵大人不知要再说什么,只好看回温行宁。 这次冷元初的语气彻底严肃。 “就算我是路人,亦有资格指责你!你是长公主,一言一行自有百姓瞩目有天道记刻!如今这叫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在佛家清静地要什么和尚娶你?你这不是在丢皇帝和太皇太后的脸面吗!” 温行宁好整以暇望着冷元初。 冷元初见她这幅完全没听进去的模样,生了愠怒,“温行宁,你怎么变成这样,怎么能做这种背德罔伦的事情!” “背德?罔伦?”温行宁顿了一下,捂着脸笑够了,再盯着她道,“冷元初,你和同姓堂哥搅在一起,有什么资格和脸面在这里指责我?” 温行宁推开想要护住冷元初的赵叡,步步逼问,“我喜欢弘智法师不假,但我没有强逼他还俗,没有强逼他做驸马! 冷元初你呢?你婚前就与你的堂哥在一起了,是我兄长一而再的忍让包容你!” “长公主,你不要胡言乱语!” 佩兰难以抑制满腔愤怒,顾不上身份高低厉声呵斥,被冷元初止住。 “佩兰,你让她把话说完。” 温行宁想到哥哥,讲话声音带了哭腔。 “你知道这三年他怎么熬过来的?你知道他多想你吗?可你呢!你为了和你堂哥浓情蜜意,躲到天涯海角,你今日归来,就是在炫耀你自己一辈子都有人爱,是吗!” 佩兰眼看冷元初脸色唰白,挨过来为小姐顺气。冷元初拼命压住心头的颤抖,一字一句问她,“你为什么要说我婚前和堂哥在一起?你为何要造谣?” 温行宁想到自己所爱得不到回应,还被皇兄要求嫁给身旁这个男人,一时哽咽,喘息好久才能说出话: “我从前不信李昭漪说的任何一句话,但现在我不得不信她!她在王府说你与那人有首尾,我路过听到时还要侍女用戒尺打了她!现在回想,我就是个笑话! 冷元初,若不是看在皇兄的面子上,我真不愿再唤你一声嫂子,但我没有办法,他已有心病,能解的,只有你。” 第46章 “心病?”没等冷元初多问,一辆宫廷轿辇匆匆驶来。御马官勒马车停,走下来的,是华一。 华一行礼后,面向温行宁道:“太后娘娘传长公主入宫,安宁长公主,请吧。” 温行宁压了下唇角,“不去。” 华一拍了拍手,自御辇下来四个五大三粗的女官,半推半拉将温行宁“请”上马车。 温行宁死命挣扎,愤恨道:“你们放开我!华一,反了你了!” 华一闻言没一丝所动,面向赵叡说道:“太后亦请您到慈宁宫一坐。” 赵叡立即回礼应下,冷元初见此,咽下想问赵叡的问题,目送他们离去,忽听到身后门扉响动。 开门的,正是弘智法师。 他向冷元初单掌施礼,儒雅道:“可否请娘娘来寮房一坐?” 冷元初本以为是什么貌极近妖的年轻和尚诱骗了长公主,可这位弘智法师看起来,只是一个再朴素不过的僧尼。 虽气度淙峻,眉宇祥和,一身礼忏僧衣无一丝多余的褶皱。 但他看起来比冷元知还要年长一些,正值二八青春年华的温行宁为何会看上这么一位受戒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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