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讲不要把你娘家那挥霍无度的习气带到王府!”温行川打断她的话,陡然想起冷兴茂去岁不惜万金之费搭酒池肉林,大摆半月花甲寿宴。 宴席后,残片与秽物混杂,未动几箸的珍馐被径直倒入沟渠,污流四溢,臭不可闻。 他见冷元初虽是被他提高的音量吓了一抖,但小脸盛满不服气,平止的火气复而升起,再度提起笔,就着她多磨的墨二度疾书。 冷元初眼看着温行川摔了笔离去,抬起无力的眼皮看向 桌案,被镇纸压住的中间,赫然写着《训俭示康》。 日头西斜,家仆们踩着木梯将照明的灯笼点亮。冷元初把《训俭示康》拿回内室,读到快背下了。 怕温行川哪天突然提问答不出,又是她的错。 但他话里话外透露着,对她父亲有很大意见,可她父亲再有权,也不至于威胁到他这个尊贵的皇孙吧? 看起来,温行川的确不喜欢她的出身。 冷元初有些难过,不知道该怎样让郡王消除偏见,想到那封退婚书,心情更加郁悒。 也有些不喜,从前没人敢对她、对钱庄主母家的孩子发脾气的。 冷元初翻出堂兄的信,准备起身给他写封回信诉诉苦。 但她才直起身便咿呀一声歪回来,膝盖太痛了! 独自用过难吃的午膳后本以为温行川不在,可以偷得清闲半日,没想到胡嬷嬷紧接着带了好些侍女来到抱山堂,说要教导她为将士祈福的佛事礼仪。 她在王府的佛堂跪了三个时辰,回来后,一直没有人端来晚膳。 佩兰气得飙着“烂宁比”出去要说法,被冷元初拦住,“算了。” 她把走前没用完的一盏已经凉了的莲子茶仰头喝尽,转着空荡荡的瓷碗,心下渐渐明了是怎么回事。 靠在床边,提笔沾墨写了封随意的小信,让佩兰明日寄出。 年龄最小的香兰为她揉着红肿的膝盖,说出心中的疑惑:“小姐,这胡嬷嬷未免太上纲上线了,我看宁县主那边丫鬟们自在得很,偏仰止园里一股子压抑。” 冷元初把瓷碗放在一边,抬手把钗环卸下,一头长直的黑发瞬间如瀑散开,再歪靠在织锦垫子,由着兰姑娘们为她解乏,道: “幸好我带你们三个来,能陪我说些心里话。” 玉兰为小姐脸上点好珍珠膏,边为小姐按摩面颊边说:“等国公大人和夫人回来啊,小姐一定要好好诉诉苦!您在这王府真是辛苦!” 玉兰话音才落,内室的雕龙门被推开,温行川带着室外的潮气走了进来。 冷元初见温行川面色微凛,担忧玉兰的话被他听见,咬牙忍着膝盖蚁噬般的肿痛感,伸脚穿进嵌珠鞋,再把鞋跟好好提上,端正脚步走到他面前。 “夫君今夜在这边歇息吗?”冷元初软软问着温行川。 温行川挥手让丫鬟们都出去,随即坐下来。 冷元初无奈,撑着痛走到茶案,为他倒了杯安神的槐花茶,整转身准备奉茶,却看到温行川把原本桌上她饮了半杯的茶用尽,此刻举着茶杯,注视杯沿落下的红色唇印。 掀起眼皮,静静看着她。 - 下午温行川先去到敬霭堂与母妃请安。 “她出府散心是我同意的,本宫只怕你怠慢她,无端掀起亲王府和国公府波澜。”林婉淑算着王府中馈,接着言道,“我这威风凛凛的儿子,竟笨到连个女子的心都收不住。” “可我不喜欢她乱跑,她对此地不熟,若是出了闪失,”温行川摩挲扶手的手顿住,“我希望她能和妹妹一样,安静在王府里寻些乐趣。” 林婉淑停下笔不言。温行川意识到提及母妃伤心处,轻声道歉。 “所以你还是能接受她的。”林婉淑放下笔把中馈册轻轻合上,转回话题,“你从小就是喜欢什么便想独占的性子,也罢,你能希望初儿留在王府里,本宫抱孙子的日子还算有些盼头。” 温行川沉默不语,忽然想起昨夜冷元初突然抬腿夹着他睡的香甜模样。 “让她尽快为王府添丁进口,避免越国公摇摆不定。”林婉淑瞥一眼儿子,再次警告,“越国公是有能力,往陛下后宫送女人的。” 抱山堂里,男人自姑娘如工笔勾勒的远山黛眉,穿过每根都翘着适宜弧度的睫毛,注视那双大而清澈的杏眼。 他试图看透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背着多大的担子,处在多么湍急的漩涡之中。 冷元初端着青花茶碗缓缓走近,屈膝为温行川奉茶,即将撑不住时见他起身走去湢室。 她只得自己把茶一口饮尽,拿起早为他备好的云锦寝袍跟过去。 这次她熟练拆解温行川的腰带,轻柔且利索为他脱去层层衣服,而后缓缓退到屋外。 温行川直到看着姑娘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敛回视线,自嘲了一声。 行伍打仗之人,困在远东雪山、云南瘴林都有过,他本不需要旁人伺候,此前也未有女子近前。 冷元初冒冒失失闯进他的生活里,又是顶着政敌之女的身份。 朝堂之势,只为利益。一如昨日亲王与冷家父子势如水火,今日便结成儿女亲家,明日又当如何,无人能断言。 温行川将身子沉没于温泉水中,听着水冲击双耳的声音。 与冷元初生儿育女? 他猛然浮出水面,池水涌出壁沿,激起响声。 “殿下怎么了?”冷元初听到异响回到屏风前。 烛光将她的影子拉长,透过苍松屏风落在温行川幽深的凤眸中。 温行川没想冷元初这时进来,只沉声说“无事。” 冷元初透过屏风边缘悄悄看他一眼,见那水珠沿着男人俊朗的轮廓雕刻,直到视线相对,脸一红,避开男人灼热的目光快速跑走。 温行川浅扬了下唇角,转念又想,冷元初似乎比他想象的,心思深。 白日里与她讲些道理,见她闪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与他对抗,这时又知道听音辨事、软着姿态。 温行川猛地推了一波水面起身,带动湢室一地水,草草擦掉身上的水珠,只披着外袍便走出来。 冷元初来不及躲闪,与他迎面相撞。 暗竹玄锦贴合着他的身体曲线,从宽阔的肩头滑落至精壮的腰间。 微微敞开的领口,隐约可见水珠顺着温行川粗实的锁骨沿着肌块间的沟壑缓缓滑落,没入衣衫深处。红黄隐隐、明润含蓄的胸肌上,一条早已再生的伤疤清晰可见,自左胸至右肋。 冷元初捂住嘴迅速背过身,心跳加快,却又不知他这何意。 及腰的乌发飞舞,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起伏着,温行川垂眸看她,就像他在猎场看到的小鹿一样,直教人勃勃兴致,搭弓射箭。 他刻意不再看她,环顾四周,才注意这内室里多了很多大物件。 扬起的唇角止了止,缓缓拉成一条线。 昨日才与冷元初说这里有她的位置,今日便把这里塞得满满当当,完全没了他设计留白的地方。 每一步都被她算得精巧。 昨夜温行川去洗了冷水澡,回来见冷元初夹着他的楠木枕睡得七拐八弯,香甜得很,而他困意全无。 外有嬷嬷蹲守,他不得不在屋内踱步,看到她带来的书里,甚至还有他自己都记不清的论策。 她对他是用功研究的,那便应知道,他温行川最不喜被人算计。 现如今,这座他亲手绘图设计的仰止园,这最私密的内室,已然被她彻底占领。 鼻息里充斥着芬馥的蕙兰香气,是冷元初存在的标志。 温行川看到窗前的瑶琴,绕过姑娘走过去,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拨一下弦,悠长的声音在回响。 “你会弹琴?” 冷元初没有转身,背着他回道:“略通一二,想无事时好好练练。” 温行川坐到她雕满美人的小榻上屈起一膝,倒是对她这“略通一二”起了兴趣。 “请夫人为本王弹一曲吧。” 第8章 冷元初慢慢转身,见温行川撑着额头闭目养神,知她这琴是非弹不可了。 可她弹琴的技艺的确算不得多好,是听说温行川好琴后,在公府里等训导她的掌仪们黄昏离去,她再独坐梅花丘苦练至三更,想着能得温行川多几分欣赏和喜欢,与他做个琴瑟和鸣的神仙眷属。 儿时长辈说琴棋书画总该通一门,可才会弹一首曲子时,一场中毒让她跌落黑暗,手指僵了好多年,到现在都冰凉凉的。 而后伯母和堂兄便不求她多辛苦,这才过了自在的豆蔻年华、碧玉年岁。 冷元初缓步移坐瑶琴前,素指轻轻一勾,一声清越的琴音在这静谧的室内瞬间响起。 任由记忆支配,拇指轻按琴弦,压出一个低沉而醇厚的泛音,而后双手在琴弦上灵动着,或挑或抹,或滑或颤。 顷刻间,内室仿佛流淌进鉴湖水,樵夫立于渔 舟,谈笑问答怡然野趣。 冷元初渐渐想念老宅的亲人,想念祖宅外的竹林,只能借琴音诉说她往昔的欢娱。 夜色静谧,仰止园各处瓦舍充溢着悠长琴音,家仆们本忙碌穿梭于回廊与庭院之间,此刻渐渐停了脚步侧耳倾听,园中的草木微微摇曳,似在轻轻附和着。 待余音渐止,冷元初端坐琴前,默默等待温行川启口点评两句,她才好离开。 半晌没听得温行川启口,她抬起眼悄悄看向他。 只见温行川跏趺正坐,目光炯然凝视着她。冷元初与那双幽沉的凤眸相对一瞬,立刻低下头。 “为何要弹此曲?”温行川轻启薄唇问她。 这个问题实在奇怪,但冷元初还是恭敬回答:“妾身琴艺不精,这《渔樵问答》是自幼就会的曲目,在夫君面前献丑了。” 温行川乌黑的双瞳如火圈一般灼热,紧紧套锁住冷元初,不愿遗漏她回答时哪怕最细微的神态变化。 但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琴后,娇嫩白皙的面容如同一泓深邃的静湖,两片饱满的红唇启闭着,吐出的话语毫无虚言与矫饰。 他与此曲是旧相识了,才听第一个音符传出,他便猛然睁开眼。本想打断冷元初,却任由她弹完,把他的记忆拉回那个深夜。 一曲终了,那个春桃般的小姑娘出现在他面前救他一命,再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这么些年找遍一切线索,都没有寻到她。 他不是很愿意回想那个夜晚,可那昏暗灯光下梳着双丫髻、脸庞圆若明月的小小女孩,永远留在他记忆深处。 那天发生的事他从未与任何人提及,但他一直想寻到她,却不知为何,小姑娘仿佛是神仙路过,再无影无痕。 经年已过,更难寻觅,不知此生是否能与她当面言谢。 但冷元初怎会连他这么私密的往事都查得来?既然如此用心,那应知道他有心上人的传言。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31 首页 上一页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