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孟檀一身红色喜服带着黑色滚边, 十几岁的少年英俊不凡,旁边站着一个娇柔的身影,盖着盖头,便是宜宁县主了。 高堂上坐着三房的孟祁枫, 孟檀的母亲早已不在世, 便只摆着一块牌位。 吉时将至,观礼的人全都攒在屋里等着看,姚戚香忽然发现刚刚还在同她说话的孙月瑶不见了。 她皱了皱眉,低声问茗玉:“你可瞧见孙月瑶?” 茗玉道:“方才她身边的女使金铃跟她说了两句什么,她便往二房那边院子里去了。” 大喜的日子,本不宜节外生枝, 可姚戚香却油然升起一股直觉, 她望了眼大屋,见没人注意这边, 便拉着茗玉也往二房那边去了。 走得愈近,那种感觉便愈强烈, 姚戚香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面上却又显得四平八稳。 因这阵子她与孙月瑶时常来往,二房的下人对她的到来早已见怪不怪, 姚戚香径直便去了。 进了孙月瑶那屋,姚戚香先让茗玉在外边看着,她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还没走到里面,就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 “无事,你实在不必再过来一趟的,去不了是我的问题,这银子你便拿着吧。” 是孙月瑶的声音。 姚戚香皱了皱眉,继续前进几步,然后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本就是房间的定钱,夫人拿着吧,而且这戏票的钱也该还给夫人才是。” 是李江,那个船夫。 姚戚香眨了下眼,她没有出声,只在旁边默默听着。 “不用了……左右是我耽误了你做事,这些银子你便拿着吧。”孙月瑶推托着,“我给出去的银子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两人推诿了一阵,最后李江把银子收下了。 到这里,姚戚香本以为话题要结束了,谁曾想李江又道:“夫人,我见您神色比上回憔悴,近日还是睡得不好吗?” 孙月瑶道:“没什么……许是这天气热了些,莫名惹得人心躁。” 姚戚香暗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呢,这才是初夏,要是入了盛夏…… 她听出了这只是孙月瑶的托辞,自然也明白孙月瑶只是借故想见李江几面,她本来就没打算去听戏,因为她说过,孟极不喜她总是外出。 每旬出一次,便是总是。 “那……夫人紧着身子,我先走了,若是下回还想听戏,再找我来。” “好。”孙月瑶道。 李江应该是走了,姚戚香站到了外面,看见孙月瑶的身影时,她就驻足在门内,远望着李江离去的方向。 看了良久,她才回头,一转身撞进姚戚香那双眸子里,孙月瑶吓得脸都白了。 姚戚香不觉笑出声:“若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堂兄,嫂嫂这个表情岂不是太心虚了?” 孙月瑶脸色煞白,怔怔看着姚戚香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姚戚香缓缓向她走近,道:“嫂嫂怕什么?不就是找人定了个雅间又没去成吗?” 孙月瑶结巴道:“你、你怎么过来了?吓了我一跳。” “我在席上不见嫂嫂,问了别人说嫂嫂到这儿来了,便来找你。”姚戚香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似的。 孙月瑶道:“是、是吗?那我们现在赶紧过去吧。” 姚戚香挽着她慢慢往外走,道:“这会儿过去,只怕早就拜完天地了。” 孙月瑶这会儿正心虚,强笑道:“那倒是我耽误你观礼了。” 姚戚香摇了摇头,她看着孙月瑶,忽道:“幸而是被我看到了,若是旁人,嫂嫂会如何解释呢?” 一句话像一根细针一样扎了孙月瑶一下,她鼻尖瞬间沁出汗珠来,抬眸对上姚戚香的笑脸,只觉得分外可怕。 “他、他就只是来找我退钱的。” 姚戚香摇了摇头。 “下次,嫂嫂对别人说起时,可不要提他,而是要说自己,你就说,我不过是看他可怜,打赏他几个茶钱罢了,试想一番,若此刻问你的是孟极,你怎么能当着自己丈夫的面,为别的男人说话呢?” 孙月瑶越听越觉得心慌。 “越是做了,表面上便越是要坦荡,嫂嫂一见我,先是变了脸色,又吞吞吐吐,这岂不是坐实了人家的怀疑?” “戚香,我……” “嫂嫂,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姚戚香道,“不就是找男人见了两面,那怎么了?孟极去外面找妾室,喝花酒的时候,可有似你这般胆战心惊吗?” 孙月瑶不由自主地就顺着这话往下说:“可他……毕竟是男子,我却是……” “男子又如何,女子又如何?”姚戚香道,“只要无人发现,你照样是你的孟夫人,那梅娘最后不也好端端回了高门大户吗?” 梅娘,便是《出墙记》中那贵妇的名字。 孙月瑶连连摆手:“今日是我犯糊涂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是突然有些……我心里……” 她语无伦次起来,只有姚戚香看到她眼中藏匿的寂寞和彷徨。 两人走了几步,默了瞬,姚戚香道:“李江此人心眼不坏,嫂嫂若想,我愿为嫂嫂筹谋。” 这话宛如惊天一个闷雷,震得孙月瑶猛然看向她。 “你、你说什么?” “深宅后院,这种事,若后宅之中无人打掩护,无人探消息,就算一朝成事了,又如何能长久呢?”姚戚香徐徐扇着扇子,一脸平静,仿佛根本不知自己所说的究竟是一番如何惊世骇俗的话。 孙月瑶站在原地,双脚仿佛被钉住了一般,直勾勾看着姚戚香动弹不得了。 她想反驳,想说自己不是这样的,分明没有…… 可她心里,又忍不住想听一番姚戚香要如何筹谋,她就是听听,只是听听…… 于是,孙月瑶问:“要……如何做呢?” “嫂嫂自然,不能在二房,要成此事,便去大房,去我的院子里。”姚戚香道,“那里全是我的人,可他们见了你,也只当你我妯娌关系好罢了,谁会想到那桩事上?此事,除了我,我的心腹,便只有你知,你的心腹金铃知。” “戚香,我……” “嫂嫂不必急着回答,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你若信我,此事我替你筹谋,你若不信,今日你便只是打赏了一个茶楼小二几个茶钱罢了。”姚戚香道。 孙月瑶看着姚戚香,忽然觉得她这个妯娌,主意很大,她听着姚戚香说话,就莫名生出一股信任来。 “你……为何为我做到如此?”孙月瑶愣愣地问。 “嫂嫂,你我都是女人,咱们女人被困在深宅大院之中,这一生本就很苦了,若还要墨守成规,那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她道,“将来有朝一日,嫂嫂老了,坐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难道会想起与孟极之间的种种吗?还是膝下的儿女们呢?能回味的,左不过都是只属于自己的那一点东西罢了。” 孙月瑶深呼吸着,她的理智绷成了一根根紧弦,她很清楚知道自己不该越过雷池,很清楚知道自己应该速速与姚戚香解释清楚,很清楚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能见李江了。 可她只是沉默着,她既没有点头应允,也没有摇头拒绝,她在踌躇犹豫着,她在想……她能不能做那戏中的梅娘。 “走吧。”姚戚香一脸轻松,“若再不去席上,谁都要发现你我二人不见了。” 话题被一带而过,等孙月瑶想要表些态度时,似乎又不必了。 今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孙月瑶在心中默念。 两人回到了三房的喜宴上,孙月瑶娘家的人见两人走来,凑上前道:“哎,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你。” 来人问的自是孙月瑶,孙月瑶心里一个咯噔,正要开口,便听见身侧的姚戚香率先道:“还不是那席上的果子凉了些,我拉着嫂嫂,陪我去更衣了。” “是啊,我也吃不得那个,就吃了一颗,灌了好几盏热茶下去,这天到底是还凉哟。”那人道,“行了,走吧,正开席呢!” 从始至终,孙月瑶都不必开口,没人注意到她去了哪里,她好像哪里都没去,一直在这席上坐着似的。 如此简单,这样就被姚戚香一句话打发过去了。 也是因此,孙月瑶才发现自己找的借口有多蹩脚可笑,什么天热难睡,她分明是心火难消。 怕是李江,也听出来了吧…… 她脸上一阵阵地发热,然后端起桌上的酒,吃了一杯。 天色黑了,等屋里到处点上了灯,大家又热闹了一阵,这场喜宴才终于散了,有年轻的小娘子们想去闹洞房那边凑个热闹,姚戚香本想回去的,可转念想想,孟檀是孟家最后一个男郎了,只怕是除开这回,她再也没有机会去瞧人家闹洞房,便也一同跟了去。 从前厅走到后院,路程不算太远,只是廊下虽有点着灯笼,待离了回廊,走入庭院深处时,脚下却漆黑不见路,走上十几步到了一个路口才能瞧见一个灯笼,他们过来得急,本来就没带几个下人,前面那几个小娘子身边的人拿着的灯,照不到姚戚香脚下来。 她近乎是摸着黑走,少不得要茗玉紧紧扶着她。 忽而,姚戚香开口抱怨:“怎么这大房与三房的宅子不是一伙人修的不成?为何三房这边地上没放灯呢?” 明明她院子里那边就有,晚上走起路来,连灯笼都不用掌,别提多方便了。 茗玉道:“娘子,咱们院子里的灯,是娘子嫁过来之前,公子才让人放上去的。” 姚戚香往前走着的脚步突然就顿住了,她回过头,摸黑看着茗玉,道:“你说什么?” “娘子不知吗?”天黑,茗玉的神情她瞧不见,只听见茗玉的声音,“咱们院子里的那些灯,是公子专门让人打造了放在地上的,说是将来新妇过门,走路方便。” 姚戚香不出声了。 这实在是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莫名地,她脑海中就是浮现出了孟扶危站在道旁,叮嘱着下人放灯的模样,他长身玉立,脸上定是没有一点表情,连嘱咐的口吻都是淡淡的。 她脑子里禁不住想——那个时候,孟扶危难道是在期待着她这个新妇的吗?
第42章 不和离了 洞房里的是宜宁县主, 真正去闹的便也只是那几个与宜宁县主亲近的王女,况且也不能说是闹,不过投几个乐子, 让今夜更热闹些罢了。 宜宁县主喜甜, 喂她吃的便是半生不熟的生汤圆,姚戚香这个时候才得以随着人流挤到了前面,得见这位宜宁县主的容貌, 生得如珠如玉, 笑起来时那双眼睛很是璀璨,一看就知是家中千娇万宠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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