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别过来!”她使了些劲,暴露在空气里的那半截手腕被她抓得红痕斑斑,仿若薛瞻再靠近半步,那腕间就能溢出血丝。 薛瞻果真停了下来。 眼下,薛瞻与商月楹不过七八步之隔。 他淡淡垂目,眼瞧着她为了躲他,不惜引他会错意,好叫他觉得,她过敏之症已到了他只要靠近就会加重的地步。 红痕刺目,薛瞻倏而忆起大婚当日,二人穿在身上的喜服,同样是红,那样的红,叫他步步靠近她,而如今这几线红,却叫他又退回原地。 半晌,薛瞻挪了视线,从怀里掏出傍晚时分魏郎中差人送来的药膏。 巴掌大的瓶罐被搁置在桌上,他淡声道:“今日事发突然,是我不对。” 话语一顿,他再望一眼商月楹腕间,语气平静:“你既提了分房而睡,自今日起,我便去书房。” 言毕,他兀自转身离开。 外头没了声响,春桃再进来时,是跟着荣妈妈与秋雨一道。 荣妈妈吩咐婢女布菜,往商月楹身上一瞥,见她腕间红痕醒目,忙心疼凑过去惊呼:“哎哟,好夫人,怎的将自己抓成了这样?” 商月楹对薛瞻过敏一事,只他二人心知肚明,便是连春桃她也没说。 是以,荣妈妈问起时,春桃已抓起了她的手腕细看。 商月楹不愿她们担忧,只勉强笑道:“无碍,方才发现带了只虫子回来,想来是先前躺在草里那会沾上的。” 她指了指桌上的药瓶,“有药呢,妈妈与春桃都别担心。” 春桃狐疑看她一眼,只得打开药瓶将那沁凉的药膏抹在她腕间。 方才薛瞻来了又走,荣妈妈自然看出些苗头来,但她既在商月楹房里伺候,自是要一切以商月楹为主。 差了那些婢女下去后,荣妈妈旋即搀着商月楹坐在桌前。 商月楹今日本就只用了早膳,午时本想着回来用午膳,却被那窦婉君影响,转而又去了城郊,此刻嗅到佳肴香气,不由顿觉饥肠辘辘。 吃饱喝足,商月楹眉目松散不少,姿态也放松了些。 荣妈妈忽又吩咐秋雨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商月楹拧眉,“......妈妈?” 荣妈妈噙笑将药碗推了过去,“这是魏郎中昨夜开的安神药,这会还烫着,夫人先去沐浴,出来再喝也行。” 那药闻着瞧着都难喝得紧,商月楹嫌恶别开脸,“我不喝。” 荣妈妈还要再劝,又见商月楹起身在她眼前转了几圈,“妈妈快看,我好着呢!” 拗不过商月楹,荣妈妈只得妥协一笑:“行,奴瞧夫人也无大碍,这药便先温着,夫人夜里若睡得不踏实,再喝也不迟。” 夜深了,商月楹出了汗,身子黏得慌,春桃与秋雨便伺候她去浴房沐浴。 荣妈妈则端着那碗药退了出去。 拐到廊角时,荣妈妈‘哎哟’一声,被立在阴影处的身影吓得心冒出了嗓子眼。 看清脸庞后,荣妈妈腾出手来擦额上的汗,“都督?” 见薛瞻不语,她忽又想起晚膳前商月楹的神情,问:“都督惹夫人不快了?” 薛瞻没答她的话,只是将视线落去她手中那碗汤药。 他启声,听不出喜怒,“她为何不喝药?” 荣妈妈‘哦’了一声,道:“夫人说她好着呢,奴瞧着她精气神还行,是药三分毒,便没劝着夫人灌下去。” 好着呢。 薛瞻呼吸重了几分,压下心底莫名钻出来的不知是怨是怒的情绪,一言不发离开了。 荣妈妈眼瞧着他离开,小声嘀咕:“幼时讨喜得很,长大了怎的这般......” 分明关心得紧,偏这模样不讨夫人喜欢。 仆妇回首望了望寝屋,暗叹一声。 都督与夫人,还有得磨合呢。 . 接连两日,商月楹都没再见到薛瞻。 清晨,园子里的蝴蝶兰开得正好,春桃打着哈欠去轻戳花蕊,赶走那调皮采蜜的蜜蜂后,蹬蹬两下钻进凉亭,看向那倚在亭栏边摇扇的人儿。 “夫人,都督这两日都不在府里,今日回门之事怎么办?” 商月楹动作一顿,嬉笑答道:“怎 么办?他不与我一同回去正随了我的意,我有许多话要与阿娘说呢!” 不过两日,她便已将先前那事淡忘,复而明媚起来。 春桃茫然道:“可夫婿不一同回门,外头那些人会议论夫人的......” “议论便议论,”商月楹从善如流开口:“我嫁了过来,只要他一日是都督,我便一日是都督夫人,没有谁会那般没眼力见议论到我跟前来。” “只要我听不见,便随那些人去议论。” 商月楹这两日冷静许多,亦想明白许多,甚么名声,规矩,在这都督府好似都消失殆尽。 她早在被赐婚时,就与薛瞻牢牢捆在了一处。 倒不如随心所欲,痛快了自己。 至于薛瞻,暂且先躲着吧。 回房换了身衣裳,又细细往脸上施粉,瞧着铜镜里现出个美人后,商月楹吩咐春桃备了些回门的礼,这才笑意盈盈旋身往外走。 引泉侯在门口,商月楹扯唇笑笑,使唤他去套马车,正等着,元澄匆匆从巷口拐进来。 商月楹盯了他好一会儿,这才佯装往四下看了眼,“都督还在忙?” 元澄答道:“......是,大人特命我回来说一声。” 他往怀中摸了个锦盒递去,商月楹打开一瞧,是对镶了金的宝镯。 商月楹扬起一侧眉,“这是何意?” 元澄:“大人说,那日吓到夫人,这镯子是为赔罪。” 嘁。 商月楹撇撇唇角,道:“知道了,你可还有事?有事便忙去罢,引泉套马车去了。” 提裙方往前迈开一步,她又回首来补充道:“哦,同他说一声,我思念父亲母亲,今日回门,我就暂且先不回来了,多住几日再回。” 当日薛瞻求景佑帝赐婚,曾亲口说,她可随意回去。 她乐得如此。 元澄张张嘴要说什么,那头引泉已套好马车过来,都督府的车夫总算派上用场,接了商月楹上马车就扬鞭而去。 元澄:“......” 大人,有些不妙呢。 . 都督府与商府虽说只隔了两条街,可这次是回门,商月楹堂而皇之走路回去到底是说不过去。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马车就停了,商月楹欢喜打帘去望,秦意与商恒之正立在石阶上抻着脑袋瞧。 “阿娘!爹爹!”商月楹不顾身后荣妈妈的呼唤,忙捉裙跳下马车,张开双臂往门口奔去。 秦意被她扑了个满怀,嗔笑着点她鼻头,“急什么?我与你爹爹能跑了不成?成了亲便将规矩都给忘了?” 商恒之眸中不舍变了又变,上上下下打量商月楹好一阵,这才欣慰一笑:“檀娘瞧着没什么变化。” 没有变化最为妥当,那狗屁薛瞻想来没欺凌他儿。 见荣妈妈与秋雨眼生,商恒之轻咳几声,想着倒还装装样,“都督呢?怎的没与你一同回来?” 商月楹笑眯眯挽去他的胳膊,连拉带拽地央他往府里走,“他忙,忙坏了,爹爹心里莫非只有佳婿没有檀娘了?” 回了家,商月楹舒坦不少,进了正厅就斜斜倚在秦意身上,嘟嘴撒娇道:“阿娘,我好想你......” 秦意被她磨得软了心肠,忙笑问:“想吃什么菜?阿娘今日亲自下厨。” “当真?”商月楹从她怀里抬眼,“还是阿娘心疼我!” 商恒之知她今日回门,特向翰林院请了一日假,见她回家便黏紧秦意,颇有些吃味,“檀娘不想爹爹吗?” 商月楹笑嘻嘻点着下颌,“想的,想的,阿娘和爹爹,檀娘都想!” 商恒之心满意足,当即拖着商月楹就往花园那头去,“时候尚早,爹又种了些好东西,快同我去看看!” 春桃忙跟了过去。 荣妈妈与秋雨头一回踏足商府,原以为是个寻常官宦之家,眼下见了府中下人都神色轻松便有些讶然,再睇一眼商恒之夫妇与商月楹那亲昵模样...... 荣妈妈暗暗嘀咕,难怪夫人不愿都督陪着回来。 如此温馨的气氛被都督破坏,当真倒霉。 商恒之拉着商月楹一去便是半个时辰,再回来时,秦意已张罗着去了厨房。 “再过些时日,那笋便能冒尖,嫩得很呢,届时爹爹差人送去都督府,叫檀娘尝这第一口!”商恒之一手叉腰,一手端着杯青梅饮子,立在廊下同商月楹挤眉弄眼。 商月楹翻身坐在廊柱旁的长椅上,双腿晃悠悠,秀脸上的笑意更甚,“爹爹心疼我,爹爹最好了!” 她就坐在那里,一身樱红,胸口那串花卉纹珍珠璎珞照得她愈发明艳俏丽,笑起来,沾了口脂的两片红唇水盈盈的,连她身后那大片开着的花枝都黯了黯。 廊角传来脚步声,秦意身边的施妈妈匆匆走了过来,福身与商恒之道:“老爷,姑爷......都督来了。” 下一瞬,薛瞻穿廊而来,着一身锦绣云纹鸦色圆领袍,身形欣长,神清骨秀。 动作间,腰侧寒渊剑与护腕撞出鸣音。 薛瞻眉目锋利,银冠束发,春光一晃,斑驳花影下,他扬了唇畔的笑,俯身作揖,“岳父大人。” “......”商月楹笑不出来了。 商恒之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听闻骁骑营的人没日没夜地哀嚎,想来都督近日忙得很。” 薛瞻道:“再忙也要陪着夫人回门。” 他的目光在商月楹僵住的唇边停了一瞬,又很快移开,“夫人。” 柔了嗓音来唤她,听在耳朵里轻飘飘的。 商月楹抿唇,不愿叫商恒之察觉出甚么端倪,轻轻‘嗯’了一声。 那厢,正厅内有人探头‘咦’了一声,秦意端着笑匆匆走了过来,“檀娘说你忙呢,既过来了,就留下用膳,晚些时候再与檀娘一道回去?” 薛瞻颔首笑道:“听岳母的。” 本该阖家欢一场,这顿午膳却吃得商月楹坐立难安,薛瞻与她挨得极近,却又巧妙地掌控了一丝距离,并未触碰到她。 她眼神往哪道菜上落一眼,他便持筷去夹给她。 商恒之不知是何想法,但细了瞧,秦意满意极了。 午膳用罢,商月楹起身将秦意拉去一旁,顶着脑后那道炙热视线,小声道:“阿娘,我今日想留下。” 秦意讶然,“为何?” 商月楹声若蚊讷,“就是、就是想阿娘了。” 唯恐秦意催促她回都督府,她迫不及待旋裙行至薛瞻身前,一咕噜将自己想留在商府小住的想法又交代了一遍。 他这人在她父母面前装成贤婿模样,想必不会拒了她。 岂料薛瞻搁下茶盏,抬了眼,视线细细描绘她眉梢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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