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画技不如人,只知她的牙牙身形还较苗条。 薛瞻薄薄一笑,手腕向上一翻,将画笔递了去。 商月楹仍立在原地,却未伸手接 笔,眼眉稍稍垂下,“我不是真的要你教我作画,你若是忙,就去忙罢,今日在侯府说的那些话,都是我编来应付旁人的。” 薛瞻:“我不忙。” 商月楹侧身,视线往他脸上一落,那一眼似娇嗔,又似真的埋怨,“约法三章,我应了你的,让元澄跟着我,我想了,该替他涨涨月银,可怜他分身乏术,要同时伺候你我二人!” 前脚她才落了寝屋,不过痴痴打个盹,后脚他便来了,若说元澄那嘴皮子严实,她千个万个不信。 想罢,商月楹恼了,鼻腔哼出绵绵一声。 薛瞻:“元澄老实,是我逼他尽数告知,你今日去侯府,我只是担心有人欺负你。” 他搁了笔,微微叹息里,商月楹竟还听出一丝忧来。 她捉裙的指节一松,撇脸瞒着他努努嘴,复又正面朝他,掌心朝上一摊,“笔——” 薛瞻眼眉舒展开,暗勾唇畔将另一支未沾墨的画笔稳当放进她的掌心。 商月楹嘟囔道:“我不擅作画,但却长了眼睛,你去屋外瞧上一眼,我的牙牙哪有这么胖?” 她仍执着此事,浑然不知薛瞻已从身后拢了她,直到他含笑‘嗯’了一声。 扑在后颈与耳后的气息烧得像日头正晒的热浪,将她卷进云层里,迫她飘着,倚着。 薛瞻双臂绕了她,俯身撑在她身躯两侧的案缘,“所以,牙牙就由夫人来画?” 俄而,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料握住了商月楹的手腕,一股力温和将她的手抬起,旋即去沾砚台里的浓墨。 商月楹微僵着身躯,腰腹不自觉往案缘靠,斜了半边身子,方拉开些距离,腰上又传来力道,身后那人的另一只手将她又拉回了热浪里。 “我、我没说要这样学画......”她垂目去瞧,自己的手正往纸上落下一笔,往上轻勾半圈,画了个小黄犬的脑袋。 “放松。”笔尖复又往下一撇,拉出小黄犬的肩背,力没往一处使,薛瞻只好控着她,又忽问:“今日去侯府,你早知倪湘在打什么主意?” 商月楹手腕发麻,羞了鬓边那抹白皙肤色,嗡声答道:“玉屏那日与我说魏郎中登门一事,我就有了主意,昨夜二房出了丑事,你那姨娘便撺了二婶来寻我,她想将我当个软柿子捏,想看我恼极了又只能忍着的模样,我与她无仇无怨,这一遭,可都是你害的。” “好在她是个不禁吓的,我随意编扯几句就将她唬住了。” 薛瞻握得有些紧,商月楹一双乌眸直溜溜盯着他的手,暗暗使力却没挣出来,索性歇了心思,软了那些劲,随他去勾画了。 小黄犬的四肢被画出来,薛瞻沉息在她耳后呼着气,却没答话,瞧着好似画得认真,教得真切。 若叫薛瞻将她翻个面,定能瞧见她咬得艳极了的唇,臊得升温发红的脸,还有那双眼波流转却又有些慌神的瞳眸。 商月楹匆匆把燥热收了去,又岔了话来说,“你与皇城司很不对付么?” 她仍嗡着声音,“回门时,爹爹曾与我说,皇城司和枢密院的人都在抓你的错处,你到底做了何事?叫他们紧咬着你不放。” 薛瞻牵唇扯出笑来,漫不经心拖着她的手去蘸墨汁,“若说是仇,倒也没有,只是我如今管了骁骑营......” 他话语一顿,从容道:“陛下迟迟不将储君定下,有心之人难免为自己搏一搏,想来我是块好肉,那些人才想方设法要争去。” 商月楹低低‘哦’了一声,“那元澄想必与你说了,你四弟弟想拖你的面子进皇城司。” 她撇撇唇,咕哝道:“你这四弟弟倒是有趣,将你往火坑里推。” 腕间一紧,商月楹轻轻‘嘶’气,没好气侧头用余光瞪他,“掐什么?” 薛瞻攒了几丝酸意在眼眉里,一霎冷了神情,听她轻嘶,复又闭目平息,道:“是我不好......薛砚明此人,往后你少与他接触。” 拢着她去勾画花花草草,他忽又开口:“二婶今日拜托你的事,都不必往心里去,我不会替薛砚明去皇城司走一遭,阿玉那边......” 他落下一笔,“我已经吩咐元澄去送口信,你染了风寒尚未好全,往后几日,还是待在府里养病较为妥当。” “倪湘若再找些由头寻你过去,不必再理会,她还当不上你一句姨娘,也并非你我的长辈。” “若她不想活了,我会提前送她下阴司。” 低醇嗓音在耳后响了又响,像在与她保证什么,温润得有几分旖旎,商月楹浑身轻飘飘的,心头淌过一丝暖。 后头那句话又叫她手一抖,抿着两片唇,并未吭声。 二人依着荒唐姿势共绘一幅画,商月楹垂目窥一眼,牙牙是没先前那般胖了,她压下双颊的红,小声道:“我......我不想画了,今日就到此为止罢。” 薛瞻:“嗯。” 却仍未松笔,未松开她。 催促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还未说出口,又听他问:“夫人觉得,若薛如言高中,我该送份什么大礼给他?” 商月楹愣神抬眼,像是未曾想过他会问这个。 她与倪湘说的那些,不过是凭空捏造罢了,他与薛江流的父子情谊薄,与薛如言的兄弟情谊又能厚到哪里去? 那薄纸抹了浆,照样要裂开。 她在心内暗犯嘀咕,面上不显,只低低道:“男子送礼,无非砚台最合适,又挑不出错来,他爱与文章打交道,你便寻个讲究些的砚台送去?” 薛瞻又问:“放榜那日,夫人要去看看么?” 商月楹有些莫名其妙,“我与你二弟弟又不熟,又再无其他相熟之人参试,我为何......” 倏而,她瞪大眼睛,使力挥开他的手,一半羞恼一半试探道:“什么薛如言,薛瞻,其实你想问的是宁绪之吧?” 薛瞻身形高大,裹着她作画,害她悬了半晌的心。 听了另一个男人的名讳却没半分涟漪,只觉薛瞻提得莫名,提得令她生气。 珠帘后的一方天地早已被暗自涌动的情丝浸透,见她恼了,薛瞻忽然将她翻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 他不答她的话,唇微抿着,眼神落向她的羽睫,挺翘的鼻梁,咬得艳红欲滴的唇。 底下那双温热的手掌忽然勾住了她的手,顺着掌心纹路往上爬,痒意还未褪去,指缝已被占据,牢牢扣紧了她。 他低声道:“过敏已经好了。” 商月楹愕然往十指相扣处一望,后知后觉微张了檀口,“怎么会......” 她何时不抗拒他了? 她与他肌肤相贴了,为何就不痒了? 她仍呆着,望着他胸前绣满云纹的衣襟愣神,这人却俯身贴了过来,弓身将下颚靠在了她的肩上。 薛瞻的声音埋在肩颈里,听不出情绪,“......让我靠一会。” 腰身被他往身前搂,另一只手与她紧紧扣着,肩颈上的脑袋并未将全部力气都泄下来,商月楹只被迫往后仰,方一退后,又被他揽得更紧。 耳侧的呼吸沉得厉害,重得她躲不开。 有一瞬间,商月楹觉得他在高兴。 赧着脸让他抱了半晌,窗柩里倏然吹进几丝暖风来,吹开了她的燥热,也吹醒了她的迟钝。 商月楹拧眉,使力将他推开,又将手挣了出来,“好了又如何?你忘了与我的约法三章是不是?” “还有,你平白无故提宁绪之做什么?他中没中与我有何干系?” “觉得我对宁绪之有情?嫁了你还想着他?” 她往后一靠,抱臂嗤嗤一笑,“薛瞻,你未免太瞧不起我。” “你当真会寻些惹恼我的法子,”她微眯瞳眸,幽幽开口:“这日子过不下去的话,不若你我明日去求了陛下,讨一纸和离书来?” ‘和离’二字一出,商月楹眼瞧立在面前的男人沉了脸,旋即自顾绷着下颌隐忍几息,再抬眼望她时,乌瞳里竟闪过一 丝懊恼。 眼看他手背青筋虬结,又瞧他紧抿唇,似在思考如何与她解释。 半晌,终于等到他开口,“我不可能答应和离。” 商月楹蓦然怒极反笑,以为他能憋出什么话来,竟还巴巴等着他说。 她视线在他身上落了又起,“堂堂都督,得罪了人,连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歪着脑袋去打量案上的画纸,忽扯唇一笑,“今日有都督亲自授我画技,想必我已长进不少,也算全了我在侯府撒的谎,若无事,都督便请忙去罢。” “用晚膳时,我会再去前厅的。” 原以为讽他几句,他便会离去。 岂料薛瞻忽然启声叫住打帘而出的她,缓缓迈开步子靠近她,语气坦然又诚恳,“我只是有些吃味。” 见她讶然回望,薛瞻从怀里摸出那根从前送与她的蝴蝶流苏步摇,平缓插进了她的发间。 商月楹没忍住抬手去抚摸,因他贴身收着,流苏刮过指腹,如温泉里的一捧水,热极了。 她神色有些微僵,道:“它怎么被你捡了去......” 薛瞻在她身前立定,问:“礼尚往来,我教夫人作画,夫人是不是也教我些什么?” 商月楹匪夷所思睇他,“我还有能教都督的本事?” 她仍在气头上,也不连名带姓唤他了,只唤都督二字。 薛瞻垂目,声音放得很低,“夫人教教我,不慎惹恼了女子,该如何哄她高兴?” 一亩薄光斜斜躺在薛瞻的肩背,他往前一步,商月楹便捉裙后退,由那几串珠帘打在她后脑勺上。 那厢,薛瞻还要往前来,她忙撇脸去瞧其他物事,拧嗓道:“谁、谁要你哄了!” 他眼往下垂,目光穿透她发间晃动的流苏,重复道:“不是夫人生气了么?我不该哄?” 商月楹绷紧下颌,纤细脖颈扯出一条直线,说出口的话又将他推远了去,“我没生气,你走远些。” 薛瞻仍未离开,脸色坦然,忽问:“夜里想吃什么?” 他紧追不舍,窗柩外的光又落到了她的身上,照出她明显闪避的神情,她一霎转头瞪他,又撇撇唇,淡声道:“蒸鸭。” 薛瞻稍稍勾唇,复又了然点头,“知道了,蒸鸭降火,夫人还是心口不一。” 商月楹忍无可忍,抬手往他胸前一搡,“你再胡乱说话,当心我放榜那日真出去瞧瞧!” “瞧瞧也无妨,”薛瞻顺嘴答了她的话,眼眉含了笑,哂道:“那上头的名字,薛如言你瞧得,其他人也瞧得,但那宁绪之,你瞧不得。” 他望了过来,沉沉眸色像一筐竹篮,兜住了她这一尾鱼,“你是我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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