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笙解下外裳,里面穿的不是丝质里衣,而是一年前从围场上被拖走时的那件。 只不过那时还是簇新的,此时肮脏破烂,可见干涸的血迹。 余笙笙动作不停,踢掉脚上鞋子,鞋中满是血,白袜已成红袜。 现场一静。 苏砚书忍不住后退一步,眼前赤红让他又想起一年前余笙笙被鲜血染红的后背。 当时,她也是穿着这件衣裳。 此时,那些鞭痕仍在。 他撞上桌边,稳住心神。 连进来的苏知意都抿住唇。 苏夫人捂住嘴,眼泪滚落。 余笙笙直视苏砚书:“二公子,满意了吗?” 苏砚书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会……她怎么会伤成这样的? 余笙笙垂眸,长睫遮住眼中情绪,也无心看这些人或惊或疑的神色。 苏夫人泣不成声:“我的笙笙,你这是受了多少罪,是娘亲不好,娘亲不知道……” 苏砚书极力稳住情绪,摇头否决:“不可能!京中贵女谁没有学过规矩?宫里来的嬷嬷虽严格,但都知分寸,绝不会这般。” “更何况,大渊以孝治国,太子仁孝,皇后贤德,怎么会容许手下做这种事?” 余笙笙轻笑着系好最后一个扣子:“皇后贤德,当然要为苏小姐出气,我身为射杀她不成惊她马的凶手,受这种惩罚,你很意外吗?” 苏知意眼睛微睁,双手自觉握紧扶手,呼吸都急促,似随时都能破碎。 一个在笑,一个泪盈于睫。 苏砚书只觉得刺目,之前阿意能走能跑能骑马,肆意飞扬,柔弱胆小的是笙笙才对! 现在…… 苏砚书无声握紧手指,指关节都有点发白,她分明就是故意!在祠堂的时候不说,质问她的时候不说,非等到现在,当着全家人的面,分明就是打他的脸! 苏砚书短促笑一声:“把这衣裳穿在里头,就是为了装可怜,让我们都愧疚?” 余笙笙眼神清冷,轻声质问:“二公子有什么可愧疚的?因为当初那几十鞭?还是因为知道我是无辜被陷害?” 苏砚书脸色惨白:“你!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无论如何,我都相信太子和皇后。” 太子,皇后——余笙笙心尖颤抖,眸中一片冷意。那两个高高在上的人,人后却是恶魔! 这一年来对她百般折磨羞辱,何曾拿她当过人? 可偏偏,她的血亲,从来不相信她。 “我从未奢望得到过你的信任。”余笙笙低头看自己踩在地上的血袜,“抱歉,苏夫人,又把你的地板弄脏了。” 苏夫人摇头泣不成声,苏知意赶紧吩咐:“我那里有新鞋袜,拿来都给妹妹!” 余笙笙拒绝:“不必。” 苏知意的东西,她不想碰半分,她惹不起。 苏知意一怔,紧咬住嘴唇:“妹妹可是怪我?” “不敢,”余笙笙看也不看她,“我穿我自己的。” 苏夫人眼赶紧命人去她原来的院子取。 余笙笙在里屋换衣服,其它人都退到外屋。 苏砚书重重吐一口气,仍难平心绪:“她怎么变成了这样?明明那么乖巧,现在却是这般针锋相对,她是把她的伤当成刀,割我们的心!” 苏定秦咬牙怒斥:“那些人,怎么敢的?” 苏砚书诧异:“大哥何意?你相信她的话?那可是皇后别苑!皇后何等贤德大度,太子更是如此,我能不知吗?” 苏知意轻叹:“若是责罚的伤,换成我受也就受了,左右也是习惯了的,但妹妹不同,我们都是想好好娇着养她的……” 苏家兄弟紧绷的心神微缓:是啊,阿意小时候学武,也受过不少伤,岂如笙笙这般脆弱?她在乡野长大,被养父母也虐待过多次,应该……都习惯了吧? 苏定秦轻拍苏知意肩膀:“她在乡下长大,摔摔打打也是正常。” 门外脚步声响,老夫身边的魏嬷嬷进屋福身。 “夫人,老夫人请夫人带公子小姐去那边用早膳。” 老夫人一向待他们宽和,平时不用晨昏定省,今日来叫他们都去,定然也是为着余笙笙回府的事。 一众人走进老夫人院中,临上台阶时,苏砚书低声叮嘱余笙笙:“祖母年纪大了,你再不高兴也要忍一忍,别在她老人家面前使性子。” 余笙笙睫毛都没有动一下:“我从未使性。” 苏砚书蹙眉,苏知意转头看他:“二哥别总说妹妹,妹妹怎么会不高兴?我敢打赌,她一定会开心。” 说罢,还冲余笙笙眨眨眼。 余笙笙觉得她意有所指,心里升起一丝警惕。 老夫人怕热,屋中放着不少冰,一进屋就感觉凉爽。 外屋圆桌前几个丫环婆子正在摆饭。 苏夫人带他们进里屋,老夫人坐在榻上,眼睛微合,正由梳发的婆子给她梳头。 她已年过五十,额角尽是白丝,眼角皱眉深深浅浅散开,添几分凌厉与威严。 闻众人请安声,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越过众人,看向余笙笙。 “上前来。” 余笙笙低头缓步,走得端庄。 老夫人微颔首:“确实不错,比刚进府时强多了,规矩没白学。” “赏。” 一挥手,在一旁跪着托着首饰匣子的人跪走到余笙笙面前。 余笙笙垂着眼睛,面对满匣子珠宝,睫毛也没颤一下。 但当她目光掠过捧匣子的人时,漆黑的眸底刹那涌起狂风骤雨,心像被沉重山体压住,半口气也喘不上来。 她眼睛赤红,酸涩生疼,看着对她绽出温和笑容的脸。 “从里面挑一样吧!”老夫人的声音似由远及近。 余笙笙的理智也慢慢回笼,握住吴奶奶的手,压住情绪问:“吴奶奶,您怎么在这里?” 怎么在这里,做了使唤婆子? 她以为吴奶奶被接了来,就算不被厚待,至少表面过得去。 怎么会?怎么会! 余笙笙要把吴奶奶扶起来,老夫人对着镜子照照。 “这支不好看,再换一支吧。” 吴奶奶又跪走过去。 余笙笙手上一空,心也似跟着一空。 苏知意笑容温婉,推着轮椅过来:“我就说吧,妹妹定然会开心。”
第7章 自请出府 余笙笙没有开心。 此刻,她没有心。 从前期盼归家见血亲热切的心,早已经凉透。 就在刚刚,她唯一的欢心和期待,都在看到吴奶奶跪走时,被跪得粉碎。 吴奶奶的腿有旧疾,一到雨季、冬日,都酸胀难受,每每都是她进山采药,细细敷上几日方能缓慢走动。 就在前几日,京城刚下过一场大雨啊。 吴奶奶的腿,怎么受得了? 余笙笙下意识跟两步,苏知意带笑的声音混在轮椅滚动声里:“祖母慈爱,知道妹妹在乡下时,受吴家照顾,你回府前特意把她接了来,留在身边做个闲散婆子。” 余笙笙手指掐着掌心,喉咙艰涩挤出声音。 “多谢老夫人,我初回府,身边也无人,不如让她在我身边伺候吧。” 苏砚书看一眼余笙笙紧握的手,那手像抓在他心尖上。 自从昨天见面,还没见她对谁露出这般在意的神色。 此时竟然为了一个乡下来的粗使老婆子! 苏砚书淡淡嗤笑:“笙笙,你想用人,府里什么伶俐的丫环没有,何必抢祖母身边的人?她初来不懂规矩,别又把你带坏了。” 余笙笙偏头看来,寒潭似的眸子漆黑如夜。 苏砚书心口微跳,不自觉咬紧后槽牙:“她什么都不懂,和你刚来的时候一样,在你身边毫无用处!” 和她刚来的时候一样,毫无用处,余笙笙目光深黯。 估计这才是苏家人真实的想法。 因为毫无用处,所以才被轻易舍弃; 因为毫无用处,所以才被肆意折辱。 老夫人目光一瞥,适时开口:“好了,吵什么?为了一个下人,不像话。” “吃饭。” 余笙笙压下心头万般情绪,跟在众人最后,走向外屋。 余光瞄到看到吴奶奶小心翼翼入下珠宝匣子,又扶着桌子深吸几口气才勉强站起来,余笙笙心被无形细韧的丝勒住,一圈圈不断收紧。 她控制住想过去扶吴奶奶的冲动——不能去扶,扶只会害了吴奶奶。 到外屋,苏知意推着轮椅,坐在下尾位置。 苏砚书皱眉:“怎的今天坐那里?你爱吃的菜在这边。” 苏知意眉眼微弯:“妹妹回来了,自该她在母亲身边,我在哪里也无妨的。” 老夫人对苏知意招手:“来,阿意,坐到祖母这边来。” 苏知意犹豫一瞬,推着轮椅过去。 老夫人轻拍她的手:“你是咱家宠大的,郡主之位在身,什么时候饭桌上都会有你的座位。” 她一指中间的鱼汤:“今天鱼汤最鲜,这白鱼可是你大哥昨天去寒潭捕捞的,养了一夜,天不亮厨房那边就开始熬制。” 苏知意眼睛晶亮:“谢谢祖母,谢谢大哥。” “我记得妹妹也爱喝鱼汤,妹妹快坐,一起喝吧!” 苏夫人拉着余笙笙坐下:“意儿还记得笙笙的口味,姐妹就该这样感情深厚才好。” 话音落,吴奶奶捧着碗开始盛汤。 苏知意一边和老夫人聊天,压根没有注意,说到兴起处一抬手,把吴奶奶递过来的汤碗打翻,湿了满身。 “啊!”她惊呼一声。 桌上人人色变,立即起身围上去。 余笙笙冲到吴奶奶身边,低声询问:“没事吧?” 吴奶奶摇头。 苏砚书回头看到这一幕,俊美的眸中光芒如毒箭。 瞧瞧,他的好妹妹,不说关心自己家里人,却拉着一个乡下婆子问长问短。 他冲过去,刚想动手,余笙笙挡在吴奶奶身前。 “让开。” 余笙笙小腿都在微微颤抖:“二公子,吴奶奶年纪大了,并非有意,请您别伤她。” 这是她回来第一次好声好语。 苏砚书听清她声音里的颤声,心也跟着一颤。 恍若回到初见,他抱了只小狗想送给第一次见面的妹妹,不料小狗半路跑了,他一路追,追到余笙笙脚下。 余笙笙以为他要伤害小狗,也是这样紧张地声音有点颤,却仍旧抱紧小狗,让他别伤小狗。 苏砚书喉咙轻滚,缓缓收回手。 忽听苏知意带着哭腔:“好疼,好烫!” 苏砚书如被火上浇油,阿意素来坚强,从不轻易叫疼,这次一定是被烫伤了。 苏砚书怒视余笙笙,一把推开她,靴尖踢在吴奶奶腿上。 吴奶奶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立时见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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