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未沾而甘露生,衣未解而温香彻。一顾牵魂夺魄,再顾焚身欲灭,三顾天地归寂,四顾涅槃成劫。 始知情字原为刃,寸寸剜心见血。终教痴人掷骸骨,向万丈红尘,纵身一跃! …… 星月普照,悲欢难同。 东海王府。 一个暗卫送上密信,司马毗阅罢,将信纸烧于盆盂中。火舌舔过之处,明明灭灭的光亮印得他眸光闪烁。 张茂大概想不到,齐王回师的第一件事,便是伙同成都王,杀了孟观,夺宿卫军!
第104章 独倚危楼往事尽,干戈倒转几曾休 独倚…… 天边泛起鱼肚白,将亮未亮的夜色好似刚刚蜕皮的蟹壳。 裴妍模模糊糊间摸到身边犹带体温的空床,朦朦胧胧地醒转过来。 室内仍残留着鸡舌香的馥郁甜味儿。脑中闪现过几幕昨夜的春宵残梦,她脸上一热,抬起手臂,发现其上布满深浅的红痕,有旧的,亦有新的,却没什么痛感,只是看着让人脸红心跳。 裴妍撑着手臂坐起身子,青丝如瀑般倾泻在同样布满红痕的背上。她试探着动动腿脚,身体并没有从前的不适,相反,浑身透着餍足的舒适慵懒。 床上被褥干燥暄软,可她分明记得昨夜床榻一片狼藉。不消说,定是张茂趁她睡着,喊婢子重新收拾过了。 想起昨夜,她身上就隐隐发烫。张茂起初还收着劲儿,到后来不知不觉又发起狠来。她却因药力之故,未有大的痛感。 那药着实有神效!裴妍莞尔,感到惊奇。 忽而,她听得门外隐隐有动静,似有语声,遂披衣而起。 中庭,张茂身披外袍,借着檐下风灯,拧眉看着拾叔传来的宛城急报。 廊下院里,还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小校,脸上的神情比哭还难看。 拾叔见素来清冷自持的二郎君,一目十行阅过密信后,忽而目眦欲裂,银牙暗咬,手里的绢纸被他揉碎成一团。 “好个以仁惠著称的齐王,好个劳谦下士的成都王!为一己私利,竟叫良将屈死!” “孟将军见齐王大军,特意出门跪迎。不想,齐王污其为赵王余孽,竟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当场斩了将军祭旗。宿卫军的兄弟们多有不忿,奈何主帅已死,只得束手听命。”来回信的是自宛城逃出的暗桩,对孟观的枉死亦深感痛惜。 忽然狂风大作,屋檐下的占风铎叮咚作响,像极了故人的声声冤诉。 张茂立在廊下,只觉那铃声如刀,声声剜在心口。他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绢帛碎屑自指缝簌簌而落。 他家与孟观素来交好,亦深慕其品性。孟将军素来不齿内斗。此番赵王作乱,他领兵驻守宛城,保一地安宁,并未倒向任何一方。不想这竟成了他的催命符! “将军临终可有话留下?” 暗桩抹了把脸,喉头滚动:“齐王亲兵围上来时,将军突然大笑三声,决然说……”话音戛然而止,檐下玉罄恰在此刻撞出刺耳锐响。 “说什么?” “说‘司马氏徇利昧忠,戮善贾祸,亡无日矣!’”暗桩噗通一声跪下,这话大逆不道。他只得以头抢地,不敢直视上首。 张茂面上却无风无浪,抬袖挥退诸人。 “亡无日”么? 空中明月高悬。他抬首,想起前不久阿妍与他说起过的梦境来。梦里裴郡公指着大位摇头,想来也是此意吧? 张茂负手立于庭中,夜风卷起他未束的墨发,如旌旗猎猎。檐角铁马铮鸣声中,他忽听得身后槅门轻响。 裴妍披着松垮的薄衫倚在门边,襟前还残留着昨夜欢好时留下的红痕。 “阿妍,”张茂煞意一敛,回身扶住她,低头望着她犹带春情的眸子,温声道,“怎么出来了?吵到你了?身上……还好么?” 裴妍脸上一红,摇头,“我无事。”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被撕裂的绢帛上,忧心道:“刚好听到一些,可是宛城出事了?” 张茂沉默片刻,低声道:“孟将军……为齐王与成都王所害……夷三族。” 裴妍身子一颤,指间下意识揪紧了他的衣袖。“孟将军与他们无冤无仇,二王害他作甚?” “哼!自是怀璧其罪!” 裴妍这才想起,孟观当年带出的宿卫军只返还京师三千,余者都随他驻扎宛城。她与孟观虽无深交,但从邺城寥寥几次接触来看,那绝对是位侠肝义胆、有勇有谋的英雄。没想到,这样一位大将,未死在战场,反而折在了诸侯间的内斗里。 她抬眸望向张茂,见他眉目沉冷,眼底却燃着一簇暗火,知他已然怒极。 她松开牵着他衣袖的手,转而轻轻裹上他攥紧的铁拳,叹道:“为了兵权,竟可以构陷忠良?真为孟将军不值!”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张茂咬牙道。 裴妍的杏眸盈盈望向他。 “你可知文鸯将军?”他忽而有太多话想倾诉与她听。 裴妍摇头。 张茂扶着她,坐到廊下石阶上,轻声道,“文将军曾都督凉秦雍三州军事,大破鲜卑酋首秃发树机能,名震天下。却因遭东安公司马繇构陷,被夷三族。这样一位良将,没有死在开疆拓土的战场上,反而倒在了三杨之祸里。” 张茂道:“就是在这件事后,父亲使计,想方设法将我送来郡公府上。” 裴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张茂是在这样危急的局势下来的家里! 张家与文家同是武勋之家,又都曾受三杨举荐。文鸯身死,张家焉能不自危?她那时还小,对张茂来府里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与兄长的兴奋劲儿上,却不知,彼时的张家正经历着生死存亡的考量! “竟是如此?”裴妍感叹,“幸好,阿茂哥来了我家!” 张茂点头,眼底燃起熊熊烈火,好似无尽的星火燎原,“还有周子隐。” 这个裴妍知道。裴妡曾与她说起过,周将军为梁王陷害,以一千疲军挡数万胡将,最终寡不敌众,力竭战死。据说陈侍中与周处一向交好,为此还和叔父闹得很不愉快。 张茂揉着裴妍嫩白的小手,沉声道,“我曾与你说过,将士的命也是命。死在战场、马革裹尸是荣耀,死在朝堂、折于党争却是屈辱。” 裴妍点头。她想起叔祖裴葑曾说过——这世间有一种大恨,叫忠良枉死,报国无门。 否则,屈原何以千载之下,仍引世人扼腕? 吃角粽,赛龙舟。那箬叶包裹的角粽,分明是无法昭雪的冤屈。龙舟破浪,桨影如刀,分明是要劈开浑浊的世道。鼓声震天,恰似不甘沉默的控诉。千帆竞发,争的不是胜负,而是一个早该抵达的公正岸头! 她紧紧握住张茂的手,虽非亲历,但这样的恨事,她懂。“自古忠臣多冤屈。” 张茂却摇头:“可我认为,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这样的忠臣不做也罢!” 他的眸光依然闪亮若星辉,可里面分明有不屈的杀意一闪而过,声音低沉而坚定。 “好!我们不做忠臣。我们……回凉州去!”裴妍觉得,与其待在如今的京城,倒不如真去那遥远的地方避祸,带上家人一起。 张茂亦有此意。陇西有父兄主政,必不会像中原这般乌烟瘴气。既然不能挽大厦之将倾,不如去凉州为生民开一条缺口,何尝不是造福一方? 不过在此之前,“齐王与成都王为一己私利,残害忠良,此风若长,国将不国。我虽不才,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可齐王即将回京,三王主政势不可挡。孟将军之死,确实令人愤慨。但眼下局势纷杂,我们需得从长计议。阿茂哥,你……莫要冲动。”裴妍忍不住抱住他的胳膊,忧心道。 张茂莞尔,这是自然! 何况,他不是孟观、周处、文鸯。他的背后,有数十万凉州铁骑背书。齐王与成都王敢抄孟叔父的老底,却断然不敢如此对待他。 裴妍握紧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后面,你打算怎么做?” 张茂没有立时回答她,而是轻轻吻上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烫得她心口一跳。 他转头,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她微红的眼尾,问的却是一件全然不相干的事。 “你方才……”他顿了顿,声音喑哑,“可还受得住?” 裴妍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问的什么,耳尖顿时烧了起来。那药效果真神奇,让她不仅没有难受,还头一回尝到了所谓的“妙处”。此刻被他直白问起,羞意与余韵一同涌上,竟叫她一时语塞。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点头道:“唔,那药膏看来不错,改日我再与薛五郎多要些来!” 裴妍闻言,羞得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攥拳轻捶他的肩膀:“你、你莫要浑说……” 张茂捉住她作乱的小手,眼底笑意渐敛,转而覆上一层深沉的暗色:“阿妍,我知你担心什么。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 裴妍趴在他的胸膛前,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脏稳稳跳动,一瞬间安心许多。 三日后,齐王终于率大军回城。成都王与河间王恭迎于洛京平昌门外,天子及诸臣工迎于皇城司马门内。 彼时,裴妍正窝在府里,看半夏给她挑出的女童。 近日,半夏又于张家部曲及佃户中挑出几十个年幼的女孩,初初看去,皆是习武的好根骨。可惜自幼吃的不好,大多个子矮小,需调理训练一段时间,才能看出好赖来。 至于之前练成的八个女婢,四名留给半夏做副手,四名放到她手下的陪嫁商户里,既跟着掌柜学做生意,又可趁机搜罗市井消息,做她的千里眼、顺风耳。 她正在看名册,忽见容秋拍着胸口回来,说下面的暗桩传来消息,那齐王号称有披甲之士三十万,进城前特意把军队安顿在通章署,旌旗器械盛大,远超成都王与河间王! 裴妍蹙眉,齐王竟强盛至此?看来之前他一直在谎报兵力呢! 她搁下名册,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齐王势大至此,绝非朝廷之福。她想起孟观之死,心头更添几分沉重。 夜间三更将将敲过,张茂才姗姗回府,身上不知怎的,胸前竟湿了大片,闻着一股酒气,可眸里却分外清明。 裴妍挥退左右,亲自上前为他摘冠更衣。“宫里夜宴,怎么把衣裳弄湿了?” 张茂配合地褪去朝服,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揽进怀里,轻描淡写地道:“不知哪个宫里教出的宫婢,添酒都能打翻盘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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