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闻言,眼眶瞬间红了。她颤抖着手指,轻轻抚上张茂的肩头,那里隐约透出一丝血迹,浸染了玄色的衣料。 “痴子……”她声音哽咽,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滚落。 张茂抬手拭去她的泪,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无妨,不过一点皮肉伤。” 裴妃在一旁轻咳一声,眸中含着欣慰,对裴妍道:“见张二郎待你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张茂赶紧向裴妃见礼。 裴妃对这个抢了自己准儿媳的郎君谈不上亲近,但见他对裴妍真情实意,难得的,对他微微颔首:“回去疗伤吧!” 裴妍扶张茂上了车,帘子甫一放下,她便急急去解他的衣襟:“让我看看伤得如何!” 张茂捉住她慌乱的小手,眸中带星,低笑道:“急什么?回去给你看个够。” “你……”她眼眶还红着,又气又急,“都这样了还玩笑!” 他见她真恼了,这才稍稍正色,轻声道:“箭已取出,医正说未伤及要害,养几日便能好。” 裴妍不信,非要亲眼确认。待解开层层绷带,只见他左肩偏后心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血水还在止不住地往外渗。她指尖发颤,不敢触碰,眼泪再次涌了出来:“还说无妨……若再偏一寸……” 张茂见她落泪,反倒慌了神,忙转身用指腹抹她眼角:“别哭。我命硬得很,当年在河西被胡人射中心口都活下来了,这点小伤算什么?” 他的身上确然大大小小刀疤箭痕无数。裴妍从前不止一回抚摸过。那时她虽心痛,却不觉得有多可怖。而今亲眼见到新创,才知每一道伤口背后,都是一次血肉模糊、死生翻滚! “以后不许再以身犯险!” 张茂见她泪眼婆娑,神色却异常认真,不由心头一软。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裴妍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以及胸膛下有力的心跳,这才稍稍安心。她小心翼翼地为他重新包扎伤口,又虚虚将外衣罩好,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牛车缓缓行驶在洛阳城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透过车帘的缝隙,能看到街边偶尔有士兵列队而过,空气中还弥漫着呛人的尘烟和未散的血腥气。 “听说,为护帝后,东阳门上死伤惨重?” “齐王为求脱身,竟不顾君臣大义,公然往御座射箭。”张茂点头,“为护天子,不少臣子以身做盾。” “就像你这样?”裴妍瞪他一眼。 张茂莞尔:“我可没有!只是彼时人影密杂,百密一疏,才被射中。” 他有伤在身,裴妍怕他直直坐着会扯到伤口,便让他斜靠在自己身上。 张茂一转头,便是她秀气的带着忍冬香味儿的脖颈,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 “痒……别乱动……” 张茂依言,静静地靠在她的怀里,大手握着她的柔荑细细摩挲。 “城中情形如何?”她轻声问道。 “齐王被俘,残部也大多趁乱溃逃。王尧已奉命出城缉拿。”他闭上双眸,安养心神。 半晌,又道:“此次司马毗立了大功。关键时候他火烧齐王官邸,令齐王分兵去救,这才给宿卫军以可乘之机。” 他倒是有成算。裴妍点点头,没有说话。 “明日,天子便会论功行赏。河间王与成都王那里,也会收到天子盖印的诏书,责令退兵。” 诸侯起兵,打的是除齐王、清君侧的名号。如今齐王被俘,奸佞已除,他们便没了作乱的由头,再不退兵,便是谋逆了。哪怕他们心有不甘,大义在前,亦只能收手。 “还有岳母和郭家那里,我亦派人去报了信,你无需忧心。” 裴妍点头,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如今她只想将张茂的身子养好,旁的什么也不想管! 冬日昼短夜长。回到张家时,已是月上中天。 张茂自前日离家起,便没有合过眼。 裴妍小心地扶着他进了内室。因身上有伤,不能沐浴,裴妍便让他斜躺着,自己取铜盆,拿巾帕浸了热水给他擦身。 谁知,他甫一沾床,就沉沉睡了过去,甚而,还微微起了鼾声。 裴妍趴在榻边,静静地,托腮端详着他的睡颜。 烛火摇曳,映照着张茂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在她面前素来爱洁。她以往见到的他总是丰神俊朗、公子如玉的模样,或是少年英杰、雄姿勃发的英雄气概。而今的他经过两日鏖战,却是胡子拉杂、鬓毛散乱,竟有种——惹人怜爱的感觉。 她忍不住伸手,指尖虚虚描摹着他面部的轮廓。 她记得幼时初见他时,便觉得他很有精气神,谦和的外表下,有着一份不同寻常的抱负与傲气,和别的少年郎不一样,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后又听神医说要举荐他来家里做大兄伴读,便觉得若是能日日见到他、同他一处读书玩耍,必是顶好的事。及至东郊祸事、启程返乡,危难时分,多次蒙他拼死营救,她对他的依赖也愈加深厚。三年后,她长成归京,事事懵懂,幸得他处处提点,二人的心也渐渐靠近。待家门遭难,往日亲朋避之不及,亦是他,将她稳稳托住,再度捧上云头,不至零落成泥。 司马毗昨夜问她,到底哪里出了错?也许,便是打从张茂进府的那一日起,她的眼里心里,便再也放不下其他男子了! 她痴痴地凝视着他的眉眼——他少年时便是这般模样,只是那时眉宇间尚有几分桀骜。如今岁月沉淀,他的轮廓愈发坚毅。在旁人眼里,他积威日重,言出法随。然而她知道,在她面前,他始终保留着最初的赤诚与真心——他依然是当年那个少年郎! 她仔细地替他擦拭头脸和身上。帕子经过额角时,张茂忽然皱了皱眉头,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呓语:“阿妍……别怕……” 裴妍的手顿了顿,心里一暖——他连梦里想的都是她呀! 她忍不住俯身亲了亲他的眉心。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气息,方才蹙紧的眉头骤然松了下来,嘴角隐隐带上一丝笑意。 “痴儿!”裴妍嘴角噙笑,指尖轻轻掠过他的眉峰,低声道:“阿茂哥勿忧。阿妍会一直守着你的……” 夜还漫长,她轻手轻脚地替他掖好被角,又命人将四角炭火烧得更旺些,生怕他着凉。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暖意融融。 裴妍坐在榻边,望着张茂沉睡的面容,心中无比安定。 这一夜,洛阳城终于恢复了平静。 而她,也终于等到了她的归人! 耳房里,容秋亦在为听雨疗伤。他这次伤在脚上,还是被天子的一个妃嫔慌乱中踩折的。 “出息!”嘴上这样说,见他喊疼,容秋给他抹药酒的手劲还是特意小了些。 “你看元娘,多疼二郎君。你什么时候也能疼一疼我!”听雨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腆颜笑道。 “哼,就凭你也敢和二郎君比?”容秋白他一眼。 “嘿!你别瞧不上,这次我跟着二郎护驾有功,明日少不了封赏哩!”听雨洋洋自得地道。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历时两日,不同于当年三王反赵时的沸沸扬扬,混乱的范围局限于京城之内,死伤的人数也远少于倒赵时的十余万人。可以说,长沙王与张茂诸人,尽己所能地缩小了动乱,让四方生民得以喘了一口气! 翌日,张茂以养伤为名,未去宫里观刑受赏。 倒是听雨,作为功臣之一被宣进了宫,甫一回来,就赶紧到张茂和裴妍跟前汇报情形: “齐王被五花大绑地捆缚上殿。他倒也乖觉,见到天子立刻三跪九叩,声声自责‘罪该万死’,惹得天子心软,有意留他一命。不少宗亲亦为齐王说项,言他罪不至死。 可诸位大人却认为,河间王集结的诸侯联军正向京城挺近,若不杀齐王,恐难退兵。 一时间,朝廷分成两派。宗亲嚷着要保,大人们嚷着要杀。 最后,还是由长沙王拍板,赐死齐王!” 张茂虚咳几声,呷了口茶汤,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要想诸侯退兵,齐王的人头是最好的驺虞幡!长沙王这么做,并没有错。 “今日受封的功臣颇多,当日勤王救驾的文武皆官升一级。”听雨顿了顿,微微觑了眼上首,道:“东海王世子拜太子少师,领秘书监事。” 见张茂与裴妍皆不为所动,他略放松了些,语声也轻快起来。 “陛下晋二郎君为护军将军,薛郎将为后军将军,连奴亦升长水校尉!” 听雨掩不住嘴角的笑意,边说边拿眼睛瞟向裴妍身侧的容秋。 白惹得容秋瞪他一眼! 裴妍瞧了瞧他俩,转头对张茂笑道:“了不得,这是五品官哪!” 长水校尉本是禁军五校之一。不过自从赵王作乱,行狗尾续貂之事后,禁中的七军五校大多也沦为了虚职。 此次封赏,除薛翊是正儿八经的实权将领,张茂也好,听雨也罢,都只是领个虚衔罢了。 不过听雨没那么讲究,五品官哪!若放十年前,他连想都不敢想!他曾经与长河一样,不过是裴家家生的奴仆。若非好运叫王夫人赏给了张二郎,又蒙二郎看中赐了军籍,得以建功立业,只怕他如今还和长河一样,是个给人捏肩跑腿的小厮呢! 话到此处,他郑重地向堂上一跪,对张茂与裴妍三叩首,恳求道:“听雨心悦容女使,求二郎君与夫人做主赐婚!” 张茂与裴妍对视一眼——他们二人的事早就不是秘密了。 张茂知道,听雨这段时日一直在攒家当,就等着今日呢! 他自是乐见其成,于是征询地看向裴妍。 裴妍倒有些犹豫了——听雨这厮机灵归机灵,但油滑有余,忠心不足。当初裴家有难时,他竟能狠心拖延,这样的人,她有些拿不准。 不料张茂却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看身边的容秋。 裴妍转头,就见容秋面皮更红了,低着头,嘴角泛着一丝甜蜜的笑——未等裴妍做主,她自己先就应了。 裴妍无奈——人家两情相悦,她这个做主母的,还能棒打鸳鸯不成?只得点了头。 打发走了这对活宝,裴妍小心翼翼地扶张茂躺到内室的榻上去,自己则坐在他身边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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