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知道她的心思,拍着她的手道:“听雨这小子,年纪不大,哄人是一绝。容秋是直肠子,逃不掉的。” “你知道还要我应下来?我看他对容秋最多七分真情,还有三分,不过是想讨我的巧罢了。”裴妍有些生气。这些年容秋陪着她风里来雨里去,说是主仆,更似姊妹。 “就是长河都比他靠谱!”她幽幽一叹。 “长河?”张茂咳了一声,看着她道,“那容秋一辈子就只能做仆妇了。你忍心?” 裴妍沉默了。是啊!长河虽忠心,却无大才,日后即便返了良籍放出去,最多帮家里管一管铺子,做个掌事。哪里能与年纪轻轻便已是五品官身的听雨比呢? 哎!要是这俩人的才能品性能揉一揉分一分就好了! 张茂看出她的心思,笑道:“世事哪能皆如意呢?听雨本性不坏,且心思活络有活络的好处。文臣武将,能出头的,要么出身高绝,要么真才实干,要么左右逢源。听雨能占上一条,又一路跟着我,前途必不会差——封妻荫子,为期不远。何况,容秋是你的心腹,有你镇着,他只会对容秋好上加好。至于用情几分真几分假,有何重要?他有本事捧容秋一辈子,你有本事拿容秋牵他一辈子,何乐不为?” “可我总想着,容秋这样的好女郎,当能遇上一个真心待她的男子。” “呵,”张茂浅笑摇头,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香腮,“这可不容易。世上多的是结两姓之好的夫妻。门当户对、权衡利弊才是寻常。如你我这样,少年相伴又两情相悦的,能有几人?” “去!不害臊!”裴妍面上一红,说别人就说别人,怎么还往自己身上贴金? 张茂却不放过她,理直气壮道:“有何不可说的?我时常想,祸兮福之所倚,诚不欺我!当年贾后屠三杨,我家门受牵累,明明是祸事。可我也因此得入裴家门庭为清客,从而结识了你,让我这本该死气沉沉的日子过得鲜活起来。我又万分后怕,倘若当年阿耶没走这步棋,或是把我荐去了别人家里,你我之间会不会就此错过?” 裴妍闻言,心头微颤。她似乎无法想象,若当年没有遇上他,会是什么样子? 她大概会受家门之命,嫁与司马毗,在他那妻妾满庭的后院,受他的规制,蹉跎半生? 除了张茂,再不会有哪个男人,容她不计较男女尊卑,内外之别;亦不会有人,教她文武之道,用人之术,甚而私养武婢,囤兵蓄势;更不会有谁无私地包容她的小性多心、惶惑疑虑…… 是她何其有幸,能遇上张茂!若不然,她才是那个,将过着死气沉沉日子的人! 本不该有交集的二人,由得命运的大掌轻轻拨弄,便金风玉露的成了一对儿,谁能说这不是宿命的牵绊呢? 她俯身将脸颊贴在张茂未受伤的那侧胸膛上,轻声道:“若真如此,只要你还在洛京,我定有机会遇见你,再次喜欢上你!” 张茂低笑,指尖缠绕着她的一缕青丝,低声道:“哦?可你都不认识我。” “那又如何?我有没有同你说过,”她讲到一半自己先笑起来,耳尖泛红,带着一丝甜蜜的娇羞,“我初见你的时候,就想着这郎君握刀的模样真俊!若能天天见到,该多好!” 张茂眸光一暗,忽而扣住她的后颈深深吻下来,带着药味的苦涩,却又炽热得令人心尖发烫。直到裴妍喘不过气轻捶他的胸膛,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却仍抵着她的额头,喘息着道:“原来阿妍对我是见色起意!” “你对我就不是?”裴妍红着脸反问,拿自己的额头顶了顶他的,“世人都说我漂亮,是璞玉!” “噗嗤,”张茂忍不住轻笑出声,“阿妍怕不是忘了,我初初遇见你的时候,你才九岁。” 他突然挑眉,作恍然大悟状,“原来阿妍九岁就对我一见钟情了!” 他那恼人的唇边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来:“小,色,胚!” 就知道不能给他太多笑脸!裴妍气得牙痒痒,忍不住伸出染着蔻丹的长指,上下一拧,左右一旋。 “嘶!”张茂惊坐起来,“我身上有伤!” 裴妍却一下子跨坐到他的腰上,撩起袖子,摩拳擦掌:“有伤还敢胡言乱语?今日合该轮到你受罚!” 身下忽而没了动静。裴妍向他望去,却见他早已再次躺好。剑眉之下,星目放光,竟是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那眼神,哪里是受罚?分明是领赏才对! 裴妍这才反应过来,“呸!你才是色胚!大色胚……”
第116章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古来…… 天边泛起蟹壳青,没了其他季节的虫鸣鸟叫,冬日的清晨分外静谧,只屋角的更漏,一滴一滴地往下数着时辰。 裴妍揉着惺忪的睡眼,欲爬过张茂身边。刚从被中支起一个手臂,就被身边人警觉地压了回去。 “这么早起做什么?”他闭着双眸,声音微哑,犹带睡意。 “你的药!”裴妍柔声道,“昨日皇甫师叔新换的方子,说能好的快些。” 这几年冬日一年比一年阴冷。张茂的伤口前些时日进了风,一到雨雪天便开始酸疼。 “这种伤只能温养,哪来的药到病除。”他一把揽过她,“师叔怕你着急,糊弄你呢!” 裴妍柳眉微蹙,手不自觉地绕过他裹着绷带的肩头,抚上他光裸而精壮的前胸与后背,那里大大小小伤口纵横,狰狞的诉说着主人的战功与苦难。 她一阵心疼——这里面有几处竟比这次伤的还深!那些时日,他一定很痛苦吧?西北苦寒,又是谁在身边照料他? 她想起那些年,她雷打不动地每半个月收到他的平安信。 “你伤重的时候,如何提笔给我回信?” 小手被一只大掌捉住。张茂终于睁开了星眸,里面带着一丝温柔的歉意:“我说了你不许生气——有时会在大战前多写几封,只要没死,就按着日子,给你寄去。” “痴子!”她轻轻地捶打着他的胸口,“空几次又何妨,由得你这么糊弄我!要把人心疼死么!” 张茂嘴角微弯,将人往怀里摁了摁。“那时候不得不这么做呀!你我一年难得见几次面,我怕失约一次,惹你担心;失约两次,让你牵挂;失约三次,遭你埋怨;失约四次……万一你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胡言!”裴妍一把推开他,“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的……薄情?” 张茂却侧过头,手指划过她顺滑的乌发,在耳后停住。他深深地看向她,叹道:“彼时我有什么?除了你的这份长情,别的什么都不敢赌。” 裴妍一瞬语噎,忍不住低头靠着他的。前程往事种种,后怕的事情太多。她也好,他也罢,都分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姻缘。 二人直磨蹭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张茂的药自然也被耽搁了。裴妍正盯着他吃药呢,却见拾叔捏着一份拜帖匆匆入内。 裴妍连忙接过,见到其上人名,不禁柳眉微蹙,转头问身后:“石勒?他来找你做甚?” 张茂沉吟:“他不是拜入成都王帐下?听闻很得公师藩信任。不久前成都王放还刘元海归匈奴,便有他和公师藩的手笔。” “你不是说他心机颇深,恐与匈奴有勾结?”裴妍点头,此事还是她读给张茂听的。“那他这次来?” “许是成都王的意思。”张茂皱着眉头,将手头的汤药一饮而尽,“河间王权势日隆,成都王怎甘心人后?找我是假,探长沙王口风是真。” 自打齐王伏诛后,长沙王在朝堂上展现出了不同往常的雷霆手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衡了朝堂局势。 更为难得的是,不同于齐王跋扈,他对帝后颇尊敬。每有政令,都要与帝后共同商讨。 羊皇后原先颇忌惮长沙王,如今见他对自己礼敬有加,对臣属不矜不伐,深知在宗室诸侯里,惟他最可倚靠。堂上诸决策,常由二人商讨得出。 只是,诸侯虽退兵,但河间王却贼心不死,亲笔举荐心腹李含为河南尹,妄图染指京城皇权。 石勒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造访。 作为邺城来使,他被家老恭敬地引往花厅。一路上,石勒负着手,不动声色地打量凉州刺史府。虽不及成都王府豪奢,但山水走势,动静之间,颇合术阵之法。假山叠嶂如屏,曲水回环似带,看似随意点缀的亭台楼阁,实则暗藏九宫八卦之局。府内部曲亦皆依凭地势占据要岗——内行看门道,这个府邸的主人一看便是行军布阵的能手。 转过一道垂拱门,便是花厅了。厚重的皮挡落下,瞬间隔绝了外边的严寒。四角铜盆内,银丝碳滋滋地往外冒着热气——真是温暖如春。 这就是裴元娘的婚后所在? 身后响起一道虚咳,他转身,就见裴妍扶着张茂入内。 他赶紧朝二人行礼。 张茂广袖虚抬,请他上座。裴妍则跪坐于张茂身后,替二人煮茶。 石勒目不斜视,开门见山地递上成都王写与张茂的密信,沉声道:“大王言,先帝在时,敬天应民,诸侯无不拜服。自今上继位,却天灾人祸频频。何也?主弱臣强。而今清河王年幼,天子却立其为嗣子,岂非重蹈覆辙?大王忧心不已,素知将军与长沙王及诸位大人交好,又得天子爱重,烦请将军转达一二。” 张茂看了信,沉吟良久,点头道:“你家大王的意思,茂已知悉,必上达天听。” “将军高义!”石勒信已带到,便要退下。 “石校尉,茶还没吃呢?”身后,裴妍言笑晏晏,“可是嫌妾煮得不好?” 石勒一愣,这才抬眼一瞟上首。 先是张茂——这位新晋的护军将军,虽是嘴角噙笑,静静地坐在那,却有伏虎之态,比之几年前,威势更胜。 他微微垂眸。少年时在东郊,他们有过短暂的交手,也曾联手救过裴元娘;青年时,他为东海王世子部曲,曾奉命与他在密林会猎。而今,他是成都王座下裨将,受命来为明公说项。 他十年间转投三家,用汉人的话说,是“三姓家奴”,为人不齿。可他一个胡儿,由少年时的跪着说话,到青年时的站着候命,到如今与张茂坐而论道。这由跪而站而坐的路,中间有多少艰难困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0 首页 上一页 1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