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氏道:“几日不见,阿毗似乎又长高了!” 司马毗笑答:“许是近日多陪成都王骑射故。” 小郭氏赞许地点头,成都王乃今上幼弟,文武全才,是宗室年轻人中的翘楚。司马毗能与成都王交好,可见也是有能耐的。 裴妃问起裴憬和裴妍兄妹:“大郎和元娘在读书?” 小郭氏摇头:“近日事忙,葑老给他二人放了几日假。”又对司马毗道:“阿毗可去前院找阿憬,阿妍一会也过去的。” 司马毗得令,从善如流地告退。他宁愿找傻子聊天,也不想在这里听两个女人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何况,他也有事要问裴妍。 司马毗到裴憬的小院门口时,正遇上裴妍。 他眼前一亮,一把拽住她的袖口拐到墙角:“阿妍此去可遇上挚神仙?他怎么说?” 裴妍看了眼身后的院门,嗤道:“急什么,进去聊呀!” 司马毗摇头,解释道:“阿憬口无遮拦惯了,阿睿托我的事,总不好对外人道。” 裴妍不喜欢他这样说自己的哥哥,狠狠白了他一眼,拉回自己的蝴蝶袖,拿乔道:“你好意思问,挚神仙我倒是遇上了,可人家言,‘欲想求问他人命数,需得那人生辰八字’,你可有给过我这个?” “这……”司马毗扶额,他哪里知道算个命还要这些? “故而,神仙没问成?” 见他眉头拧成八字,裴妍才得意洋洋道:“哄你呢!幸不辱命!挚神仙说……” 她将那日挚虞讲的依样画葫芦地给司马毗复述了一遍。 “江东啊……”司马毗沉吟,他长裴妍四岁,又多与宗室里的同龄诸侯交游,对朝中形势虽不若长辈明了,到底想得多些。江左虽远,但对于司马睿这个无父无权的琅琊王而言,或许真是个好去处。 他按下思量,安抚地拍拍裴妍的小脑袋,赞道:“就知道我家阿妍能成事。” 裴妍最忌讳别人拍她头了。她捂着自己的双丫鬟抗议:“不许拍,乱了头发不说,还长不高呢!” 司马毗笑着摇头。里屋的裴憬听到动静,已然迎了出来。 司马毗是亲戚里少有的不嫌他愚笨,愿意带着他交游的人,因而他对司马毗亦颇为亲近,迫不及待地想与之分享自己招伴当的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裴憬在内室绘声绘色地从神医皇甫严处讲起。一个亭侯招伴当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可招的是前征西军司的三品大员张轨之子,倒让司马毗有些诧异。 张轨其人京中听过的人不多,可司马毗算是一个。东海王与先扶风王交情不错,扶风王生前与东海王的信件中,常提到手下的得力干将——张轨。 司马毗作为家中嫡长子,自九岁起便在父亲案头帮忙处理庶务,扶风王的信件自是经过他手的。他没想到,这样一个悍将,竟也会行攀龙附凤之事,将幼子送来裴家当清客。 司马毗皱眉,知微而见著,可见京城形势不容乐观,想来这也是父亲急着回封地的原因所在。只可惜阿母贪恋京都繁华,又与祖母不睦,不肯随阿父就国…… 裴妍见司马毗茶杯半举,皱着眉头不语,奇道:“阿毗哥怎么自进门起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裴憬马大哈地拍着司马毗肩头:“阿毗可是也想要伴当了?回头我和阿妍跟王妃姑姑敲敲边鼓……” 司马毗看着比自己足足高了一头却仍眸若稚子的裴憬,还有姝色初显却尚未长成的裴妍,自嘲一笑。多思多忧,若能做个痴子,或许真没那么多烦心事。 另一厢,裴妃也对张轨献子自保的事诧异。她没听说过张轨,但散骑常侍的品秩做不了假,她感叹:“时局多艰,竟将人生生逼至此。” “阿姊慎言!”小郭氏立刻打断她,谨慎地看了眼外面。 裴妃嗤笑饮茶,眸中尽是讥嘲。贾后这些年倒行逆施,对宗室诸侯多有打压。如今,借着发作三杨,更是牵连甚广,其中不乏能臣武将。哼,就凭她这个玩法,先帝留下的太平江山,能维持多久!她倒想看看,这个□□会有何下场! 不多时,有下人禀报,道是裴憬院中传了膳。 小郭氏笑道:“定是阿妍叫的,早先她跟我说过,新研究了一道菜式,要请阿毗尝尝。” 裴妃素来中意裴妍,满意地点头:“还是阿妍有心,阿毗又有口福了。” 两位夫人心照不宣的一笑。 花厅外突然起了阵大风,烈风卷着残梅自门挡处扑朔着漏了进来。 裴妃搁下手中茶盅,只觉鼻端一股梅香若隐若现,将她腹中的浊气荡尽,人也平复下来——嗨,她们东海国离京万里,又不似楚王那般爱搅合是非,皇后再要抓人泄愤,也抓不到她家头上!她过好自家小日子就是,管别人死活呢! …… 给裴憬找伴当的事算是下了定论。 裴憬生怕嫡母后悔,近段时日异常乖顺,据院子里的婢女小厮回报,他不仅不再乱发脾气,还自觉地捧起家塾先生裴葑布置的经义来,虽说没甚进益,但到底样子摆了出来。 小郭氏暗暗舒口气,这小祖宗肯听话,不胡闹就好。至于读书,小郭氏摇头,不做个睁眼瞎就行,谁指望一个痴子能做大儒! 为安抚长房,裴頠对侄儿找伴当的事不可谓不重视。 准备了一旬后,裴頠特意在下一个旬休前呈上拜帖,亲自携裴憬及裴崇、裴该登门造访散骑常侍张轨,给足了这位三品武官的面子。 张家祖产多在凉州,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只有一处不大的宅院。 这日,得了信的张轨早早领了长子张寔、二子张茂在正门处等候。 或许是为了迎合裴頠,张轨今日做儒生打扮,对襟大领,围腰广袖,戴笼冠、踩木屐。不说他的出身,只以为是哪里来的夫子。 论年纪,张轨其实比裴頠大不了几岁,但他赋闲之前,长年在关外吃沙子,风餐露宿的,和养尊处优的裴頠相比,竟跟老了一辈似的。 裴頠初见张轨一家,只见一个高大的儒生携两个清隽的郎君向自己迎来,不知是晨光所致还是怎的,他突然眼前一花,只觉父子三人背后金光耀眼,刹那间张府的蓬门前隐有龙气蒸腾。 张轨龙行虎步,几息就到了裴頠跟前。 裴頠赶紧定神,不动声色地重新打量来人,越看越觉心惊——此人虽作儒生装扮,却眉高耳大,龙威燕颔,神清气足,面相极贵,尽有化龙之貌! 世人只道王衍善相面,却不知裴頠亦略通此道。 他心里震惊非常,暗道,区区一个三品赋闲武官,何来的帝王之气? 再看张轨身后的二位郎君,皆隐有卧龙伏虎之态。 裴頠更觉怪耶,何以一家父子三人皆出人君之相? 荒谬! 他只当自己眼花,赶紧按下不表,神色如常地与来人拱手作揖。 入张府后,子侄辈由张家大郎君张寔做主,请入花厅饮茶。裴頠则被张轨请入书房密谈。 裴頠是出了名的有雅量,家学渊源深厚,见识高远,博古通今。 张轨虽早年投笔从戎,却也是儒生出身,文雅端庄,深通孔孟。二人又都是崇尚办实事的,相谈半日,竟有相见恨晚之感。之前张华对张轨盛赞有加,裴頠还有所怀疑,如今,竟是觉得张华的评价太保守了些——张轨真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大才! 二人促膝密谈大半日,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竟是到了下半晌。晚饭自然也是在张府用的。 张轨的父母妻室都在凉州,长女已经出嫁,长子张寔还没有成亲,是以偌大的张府并没有正头女眷需要回避。于是张轨直接命人在内室摆了宴。 席上,裴张两家,无论长辈还是小辈,一方诚意结交,一方有意攀附,相谈甚欢。 尤其张家二子,很得裴頠赏识。 长子张寔比裴憬略大两岁,弱冠的年纪,言谈举止、人情往来却极有章法。 张茂在一众儿郎里年龄最小,却毫不怯场,面对裴頠的考察,议论谈吐言必有物,待人接物不卑不亢。 裴頠对张轨的两个儿子都很满意。他对张茂做裴憬的伴读其实是有几分惋惜的,毕竟这样的佳儿,做太子伴读也使得。自家侄子什么水准,他也深知。 可是,人心总是偏的,他一面惋惜一面想着,阿憬身边有张茂扶持,说不定真能有所进益呢?天子当初也是什么都不会,可自从张华任司空、陈准任侍中、自己当了国子监祭酒后,天子在他们的辅佐下,也渐渐懂得一些浅显的道理,不是贾后能随意糊弄的了。由此可见,良臣是多么重要。 为了弥补张家,裴頠决定做出些补偿。 酒过三巡,裴頠故意问张轨:“某观大郎君学尚明查,龙章凤姿,不知中正几品?起家何职?” 张轨眯眼抚须,就等你这句话哪…… 三个月后,张家大郎君张寔由安定郡中正以二品系资,举秀才,授中书通事舍人。 这件事迅速在士族中引起轰动。 毕竟,以安定张氏的门第能灼然二品,起家直入中枢,实属罕见。 由此,京洛的世家圈都知道了这位新起之秀——张寔,连带着张寔之父张轨、弟张茂也受到广泛关注。 张轨深知,这既是裴頠的拉拢,也是在向他展示河东裴氏的实力,因此,对于入了裴府的幼子张茂,更加放心了。 当然,这是后话。 如今的张茂,正在裴府外院、裴憬隔壁的小院里,有些无奈地看着婢女里里外外地收拾东西。
第5章 张二郎初入裴府,痴兄妹热心逢迎 张二…… 张茂带到裴府的行李不多。他十岁后,就一直随阿父在征西军里摸爬滚打,习惯了轻车简行。 裴憬不放心,特意带了仆从来帮他。可是看了那简易的一口袋行囊后,愣是傻了眼。 张茂不以为意,道:“有劳亭侯,不过一点杂物,茂自己归置就好。” 裴憬哪里见识过这样清苦的日子,很是怜惜他,安慰道:“叔父早有吩咐,日后你的一应用度皆随我份。”又道:“阿茂不必客气,以后唤我大兄就是。”整日被身边的人叫亭侯,生分不说,他自己也不习惯。 张茂来时,张轨怕他处处拘谨,有失气度,特意叮嘱他:“奉主宜勤,小节勿拘。君子大方,却之不恭。” 张寔也提点他:“予之不取,反受其咎。” 说来都是一个意思,裴府怎么待你,你都大方地受着,好好侍奉人家郎君就行,千万别畏畏缩缩的,显得小家子气。 因此张茂也不跟裴憬客气,大方地唤道:“有劳大兄照拂。” 裴憬是真心疼张茂。他特意在张茂的小院里转了一圈,发现虽说什么都不缺吧,可与自己那里比,空空荡荡的,寒碜得紧。这倒不能怪主事的王夫人,本来客院只要收拾清爽就行,谁家不是自带贴身的用度来的。否则主人的布置不合客人心意怎么办?人家也不好意思拆了主家的东西重新换自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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