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欢先人一步听懂了薛适这话的意思,噌得涨红了脸。 她没想到薛适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将她形喻的这般不堪。 什么攀附他木,什么毒液侵腐,什么张择端值得更纯良的娘子。 不都是在同张择端明示自己的过往不简单,并非能同他婚配的良善女子吗? 这就是明着告诉张择端,自己曾同薛适背礼私合过。 少女颓然闭上眼,脑中皆是男人那番污言秽语的回响。 薛适这是打定主意不想让自己好过了。 罢了,什么婚配,什么佳婿她都不要了。 都走吧,都走。 她只想一个人呆着。 可就在她濒临崩溃之际,下坠的身子却被一有力的臂弯紧紧托住。 少年人清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分毫不畏地对上薛适,“薛大人,我张择端虽读书不多,却也知晓三缄其口,慎言为贵的道理。过去的事情便算过去了,反观薛大人,字字不离从前,硬要将县主架在那虚无的贞洁架上,实在是太失风度。” 姜岁欢神魂骇恍地睁眸,对上一双灼灼有神的双眼。 张择端喉结轻滚,若鹰隼般紧凝着她,“县主莫听,莫怕。 从前你自顾无暇,能活下来便算是幸中之幸了。我喜的从来都是你的性子,无关其他。 你没有低人一等,何须惧他。” 薛适自然没想到他的刻意贬损换来会的是少男少女互诉衷肠。 面前那温存又缱绻的场景深深刺痛了男人的眼。 额角经络突突跳了两下,舌尖顶起颊腮。 男人低嗤而笑。 他好像低估了张择端的大丈夫品性,也低估了张择端对姜岁欢的喜欢。 是自己轻率了。 事态已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朝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他想扬嘴角继续温珩如玉的伪装。 可真实情况是,他一点都装不下去了。 姜岁欢在离去前最后留了句话给他:“薛适,欠你的那条命,我已还你。我不奢望你会谢我,但我也希望你今后莫再辱我害我。你我自此相忘,便是最好的结局。” 薛适摸向自己的左侧心房,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连他自己都糊涂了,不明白姜岁欢于自己而言究竟是什么,能引得自己频频撕破面具,丢弃涵养。 逼得他说出许多不像自己会说的话。 若说上一瞬碎裂的是他面上的伪装的话,那这一瞬,破裂的却是他的心脏。 姜岁欢在下楼之时仿若听到了什么,“咣当——”的坠落之响。 跟着传来一道呕逆之声。 最后是种仆从乱作一团的脚步声。 连带着些不太清晰的话:—— “大人吐血了......” “......心脉…” “旧疾…”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也都与她无关。 姜岁欢于那木阶上越走越快。 快得好想要将关于薛适的一切都甩开。 再不留一丝连结。
第75章 夜梦身上红痕 初夏的夜晚潮湿又粘腻,连带着深夜与晨间的梦都变得胶糊又稠滞。 姜岁欢依稀感觉今年热得比往年快了不少。 都说春困春困,怎么到她这处却变成夏困了。 自上回樊楼与薛适掰裂后,她的脑袋就变得逐渐昏沉。 经常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若只是嗜睡就罢了,偏每夜的梦也变得旖旎秾艳、馥郁靡靡起来。 害得她白日醒后,总被胯间的黏稠之感弄得好不自在。 今日晨起后,照例要先换身小衣小裤,少女才肯懒懒离枕起身。 许是这日尤为困乏,姜岁欢连抬胳膊的力气都不太有,所幸就让玉兰伺候她换了。 玉兰动作很是麻利,却在起少女墨发的那刻,发现几道藏于藕颈之下的檀红印记,“呀,县主您脖子这是被蚊虫咬了?” 玉兰只觉那些绯痕很怪,不仅没有被叮咬过包口,也没有突起的弧度。 若非要她形容的话,这些痕迹就像是被暖玉碾过的花汁浸染,若晕开的水墨于凝白的雪肌之上漾出的点点涟漪。 可除了是被蚊虫咬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姜岁欢细眉一挑,伸手朝玉兰目光所落的地方去挠,疑惑道,“是吗?可我也没觉得有哪里痒啊。” 那些朱砂色的印记实在太过抓眼,玉兰怕她不信,连忙从妆台上端来铜镜,对好角度后道,“县主您瞧。” 日光顺着窗棂撒进香榻,玉兰的目光顺着姜岁欢那节细白的葱指向下滑落,挑开缂丝交领。 只见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雪峰之上,也蜿蜒着数道绯色光晕。 “……” 玉兰大惊,“怎得里头也有!莫不是这被褥里生了蛀虫?” 连带姜岁欢亲眼对上这些似醉非醉的红痕后,也不免皱起了眉。 心底倏然升起一股既碍眼又貌熟的诡谲感。 少女不动声色地揽紧领口,“好在这虫痕不疼不痒的,应是快好了吧。” 这番话语并安慰不到贴近伺候的玉兰,“这才到初夏就生了这么多蚊虫,那再过两月可怎么办。” 待将铜镜置回桌台后,玉兰已将所有能杜绝蚊虫的法子想了个遍,“奴婢晌午就将纱帐取来给您挂上,届时再将这被褥床单都搬出去晒晒太阳,熏些草药。“ “库房里还有些太医院送来的艾草与艾绒沫子,哦对了,还有些橘皮与熏香,奴婢都给您拿来,房间四角都给县主点上,可不能再让您遭这罪了。” “您皮肤本就细软,稍稍按重些就会留下红印。若是因那些蠛蠓而不慎留下疤痕可就糟了。” 姜岁欢恍然点头,期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嗫嗫道,“既要去拿,便顺带取些罗缎与针线给我吧......闲来无事,我也想...绣个艾叶香囊。” 玉兰怔愣片刻后福至心灵,小脸微红,笑应,“奴婢省得,届时定会给县主挑匹汴京时下郎君间最风靡的料子来。” 姜岁欢笑骂,“就你嘴贫。” 发了会儿呆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今儿个,是我该进宫里去给淑妃娘娘请安的日子了吧。” 姜岁欢这便宜县主做的还算舒心,白得个公主般的封号不说,每月也只有初一十五两天需要进宫给干娘娘请安。 玉兰点头,“是。” “刚刚门房通禀,张家郎君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 一听张择端早到了,姜岁欢手脚利落地下了榻,“好,那我得快些了。” * 入宫的石板御道上,一黑一金两辆马车自西南门而入,朝朱漆琉瓦宫殿方向的行去。 按照礼制,姜岁欢与张择端是要各坐一辆车架的。 可偏姜岁欢最不爱守的就是那规矩。 虽两座车架前后依次而行,两个主子却都坐在一轿车架内。 姜岁欢今日借由御苑办的纳凉宴与张择端一同入 宫,便是为了将人领到淑妃娘娘面前,尽早将那婚事定下来。 “县主紧张吗?” 二人自坐上车架相视一笑后,便一直没有说话。 直至快入宫门,下马车前,男人才哑着喉咙问了句。 姜岁欢看着端坐在鎏金软座上,背脊笔挺、恭若朝圣的男人,笑道:“张公子与其问我,不若先瞧瞧自己。”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男人放在膝上紧攥成拳的大手。 张择端顺势将手朝上摊开。 看着被汗水全然润湿的手掌,姜岁欢赶忙从袖中掏出跟帕子替他擦了擦,“都出这么多汗了。” 擦到一半,小手被男人连袖带帕地整个攥住。 少女耳垂微红,挣扎着想将手抽出来,张择端却越握越紧。 “张公子,我疼。” 待少女娇嗔自耳道传入脑中,张择端才如梦初醒般将手松开。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少年懊恼不已。 做了许久心理建设后,才敢将心里话朝姜岁欢倾吐出来:“今日同你一道拜见淑妃娘娘,我很紧张。” 姜岁欢笑着调侃,“若今日你同干娘娘闲话家常都紧张,那待日后上门提亲,要抖成什么样?” 本想着用这句话调节下气氛,却不想换来了少年人愈发认真的神色,“县主,我的紧张无关皇城,也无关淑妃娘娘的矜贵身份。只同你于我的心意有关。” “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后悔嫁我。“ 张择端的眼神太过炽热,那些滚烫的情愫未有遮掩得朝姜岁欢翻涌而来,让她招架不住。 除了别过眼躲掉他的视线,少女根本不知该怎么回应。 这段时日两人私下也有过不少接触。 虽说姜岁欢未能对他生出什么恋慕心醉的臆愫来,却也不抗拒同他靠近。 她欣赏男人的耿直与热忱,也钦佩他的品性。 自己会后悔同他成婚吗? 姜岁欢不然。 或许这样平淡且安心的生活,才是她最完美的结局。 想到这里,脑中突得又蹦出那张熟悉的让她无端生恼的脸。 少女喟笑,决意尽早将那人从中心底拔除。 彻底拔除。 * 待姜岁欢将人引到钱淑妃面前时,钱淑妃正坐在殿中同一群品阶较低的妃子吃茶。 “你们来了。” 见是这二人同来拜见,钱淑妃笑的似乎有些勉强。 一旁的妃子见状,纷纷起身请辞,将空间留给三人。 姜岁欢原还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可张择端话还没说几句,连婚事的头都没起,就被钱淑妃以母女要说些体几话为由请了出去。 少女心中不安渐起。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也跟着悻悻出来了。 张择端快步迎上去,“如何?我怎么瞧着淑妃娘娘今日玉容倦怠,似是有什么心事。” 不同于进去前的轻快,此刻的姜岁欢也若被抽走了魂儿似的。 适才张择端走后,自己本想直奔主题同钱淑妃聊聊自己的婚事。 可钱淑妃不知怎得,一反常态地制止了她。 还皱着眉同她道起了上月樊楼之变后,辽契使臣被斩,近月来西北部动荡不断的局势。 一副愁肠百结的模样。 姜岁欢心中已生出些许不好预感,但在没有完全确定前,还是不打算将这些告知张择端,只道:“干娘娘这几夜都睡得不安稳,这才颜色晦滞了些。” “那我们的婚事......” 姜岁欢涩笑着摇头,“干娘娘疼我,约莫是不舍得将我这么早嫁与你,还要再考量你些时日。” 张择端听罢,心中那口浊气这才吐了出来,笑道,“我愿意的,只要是你,多久我都等得住。” 二人顺着石道在御苑内信游,张择端指了指不远处的人群,“对了,我瞧他们都在那处纳凉,县主可要一同前去赏花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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