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触的一瞬,她立时就能感觉到他指尖微凉,显然已经等过许久。 “不过一刻钟罢了。” “殿内沉闷,不及殿外惬意。” 拥着阮瑟踏上层立石阶,赵修衍垂首,“今日在淑妃宫中如何?” “一切安好。” 阮瑟冁然而笑,余光似有若无地睨向楚家人所在的方位,“婉颐同我一道过来的。” “她托我向你言谢。” “早前我以为,你只是应允楚景瑞晚些时日离京。” 他和楚家的恩怨如何,她再清楚不过,因此也没有多过问。 不曾想他竟会应允到这种地步,将楚景瑞调任他处,戴罪立功。 无形之中,为楚家都多留了一线生机。 太过反常,着实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难免不会留下把柄,有朝一日再生祸端。 赵修衍睨向楚家大爷,一边注意着阮瑟脚下,一边回道:“鹤立鸡群罢了。” “他若有心戴罪立功,于朝中、于边关都是一件好事。” 况且崔婉颐尚有用处。 教她感念着瑟瑟的恩情,日后回到西陈,她也会竭力相护。 瑟瑟亦会有人相伴,早日抛却前尘过往,步入坦途。 思及此,心下许多晦涩思绪也被冲淡些许,赵修衍揽上阮瑟腰身,“不全是因为你,更不必要放在心上。” “明日本王无事,再陪你去京外马场习练骑射,如何?” 再生硬不过的转折,引惹得阮瑟破愁而笑。 她没好气地嗔向赵修衍,“王爷既是得闲,本宫又岂能拒绝。” 紧握住他的手,阮瑟不由得短叹一声,“我是担心,日后再有人以我的名义,要得你应允或留情。” 崔婉颐于她有恩,此番又只是为了楚景瑞,并无他意。 可沈太后和楚家全然不是如此,难保不会生出旁的心思,迫他妥协。 扫了一眼她簪满钗环步摇的发髻,赵修衍无奈地打消心思,亦叮嘱她少言坏事,“鲜有下次。” “只要你无忧无扰,我都自有分寸。” “那也不用什么话都信。” 阮瑟哭笑不得。 甚至对方丈说的多念好事,少言坏事,小心一语成谶这等话都深信不疑。 她怎么感觉赵修衍愈发好骗了? “三皇兄和小皇嫂当真是情比金坚,这半晌才走到殿门外。” 敬王站在石阶上,见赵修衍和阮瑟很是悠闲地拾级而上,不禁笑着调侃道。 末了,他还不忘指了指不远处的南秦三皇子,“三皇子都要赶上来了,皇兄您走得未免太慢。” 正迈步上前的南秦三皇子步伐一顿,估量着自己和赵修衍之间的四阶之距,不由得又向下走了两阶,停滞不前。 见状,敬王笑得愈发不加收敛。 “皇兄还没进殿,本王自是不急。” 赵修衍与阮瑟十指相扣,步履依旧不疾不徐,“小六你尚未定亲,不懂也是寻常事。” “待你明日启程回雍州后,宫中也该为你相看亲事了。” 一声暌违已久的小六,一句相看亲事,留在敬王唇边的笑容一僵,他缓缓收敛,“承蒙皇兄挂念,弟弟的亲事不急。” “弟弟还小,过几年再议亲事也无妨。” “况且弟弟还没遇到心悦的姑娘。” “的确。” 赵修衍牵着阮瑟,步上石阶后未曾停步,径自与敬王擦肩而过,“小六你如今二十有一,是该建功立业的年纪。” “等你立下功名,再议婚事也不迟。” 紧紧盯着赵修衍与阮瑟相携离去、呵护备至的身影,敬王咬牙切齿地笑道:“三皇兄说的是,弟弟一定夙兴夜寐,将勤补拙。” 直至再也听不到赵修衍的回音,南秦三皇子这才松过一口气,大步上前,行至敬王身边。 上下打量着敬王这一身天水碧色的锦袍,他忽而笑道:“王爷今日穿得倒是素色。” 以往相见时,敬王多是穿着深蓝、玄色甚至绛红的锦衣,端得满身的华贵侈靡。 今日改换天水碧这等浅淡素色,乍一看还端出几分谦谦君子的模样 与寻常风流成性的他相去甚远。 敬王懒懒睨他一眼,“今日本王心情好,换身浅衣,三皇子有何高见?” “不敢。” 他身边鲜少没有美人在侧,三皇子也不欲惹他不快,及时转了话锋,“王爷明日离京,得偿所愿,本殿的确该道声恭喜。” “只是王爷似乎还对殿下你颇为关心,竟还忧心你的婚事。” 懒得理会他话中的嘲讽意味,敬王扫向殿中赵修衍落座的席位,扯出一抹笑,“快了。” 待他大业得成,自有大婚之际。 ** 殿外碧空无云,玉盘皎然。 太极宫内笙箫起音,舞姬衣袂翩翩,一片歌舞升平、觥筹欢谈的好景象。 “尝尝这道炙羊肉。” 赵修衍低眸看向她碗中的药膳,“今晚你已经用了两碗药膳了,尝些其他的。” “御膳房的手艺的确非寻常能比。”阮瑟从风如服,放下瓷碗,“和之前的药膳都不太相同。” 明明都是润气养身的药膳,食料都很是相似,味道却不尽相同,偏生得人喜欢。 “你若喜欢,待改日问过沈太医后,本王再问过皇兄,请人进府就是。” “偶尔一次就好。” 阮瑟笑着摇头,“我身子康健得很,不用食补。” “反而是你,平日里劳心费神,是要请沈太医过府看看。” 两人闲聊的间隙,歌乐稍歇,淑妃轻扫向阮瑟,对着孟容璎颔首致意。 起身不知向赵修翊请示过什么,她摆手吩咐着身边的宫人,不多时,便有一众捧着酒盏玉液的宫女鱼贯而入,整齐地站在席前,置酒撤肴。 “这是西陈上好的葡萄酒,今日本宫特得了皇上的恩许,以美酒作宴,聊庆中秋和美团圆。” 一声声谢恩过后,宫女听从淑妃的吩咐,为席上的朝臣及女眷添酒。 葡萄酒的酒香本就醇厚馥郁,随着一道道泠泠的斟酒声入耳,酒香愈发盈满太极宫。 清而韵,雅且醇,只教人会心品味个中滋味。 在西陈三年,阮瑟借由天时地利,品过不少种葡萄酒,对此本是再熟悉不过,也从未生出过抵触。 可今日不知为何,甫一嗅到这清醇酒香,她心下忽的涌现出一种难言的抗拒。 仿佛有什么在心间翻涌沸腾,又时停时歇,端教她坐立难安。 抬眸,阮瑟似有所感地望向对面的孟容璎。 她唇角充盈着笑意,正在与柔宁郡主欢谈,一副不闻身外事的模样。 阖眸,她深吸一口气,竭力按捺住那股不住作乱的不适,重归平静。 “瑟瑟,今日宴上无事,本王带你早些回府?” 方一睁眼,阮瑟便对上赵修衍关切的目色。 睨向若无其事的孟容璎,她握住赵修衍的手,摇摇头,“许是殿内太沉闷,我稍缓一会儿就好。” 估算着时辰,她尽心为孟容璎安排的好戏也快到了。 这个时候,她还不宜离开。 没有举盏,她不动声色地推开葡萄酒,时紧时松地把玩着缠绕在赵修衍腕间的菩提串珠,好不再为葡萄酒分神。 偏是淑妃这时开口,很是友善地问向阮瑟与崔婉颐,“公主既是西陈人,今日这葡萄酒如何?” 崔婉颐抬眼看向与赵修衍亲密无间的阮瑟,启唇正要应声时,一旁的楚大夫人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低声警告道:“阮瑟有雍王相护,说错什么都无伤大雅。” “景瑞本就不在上京,分身乏术,你莫要多生事端。” 瞧着眼前已显憔悴的妇人,崔婉颐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咽下原本想说的话,“酒味清醇,即便本宫在西陈也难得一尝。” 淑妃旋即莞尔,似是松过一口气,“云朝公主以为呢?” “酒香醇厚,自是佳酿。” “只是本宫近日身子不适,不宜饮酒。多有辜负皇上和淑妃娘娘美意。” 阮瑟捂住心口,顿觉那股不适愈发强烈,似是想要冲破什么一般。 “宫中尚有存余,朕着人送几壶到雍王府,待公主无恙后再尝也不迟。” 赵修翊抬手吩咐着李辛,颇具威压的目光流过孟容璎,最终落到不远处的淑妃身上,暗含警示。 起身谢过皇帝隆恩,阮瑟看向正挪远酒盏的赵修衍,摇摇头示意自己尚且安好。 正欲出言安抚身侧人几句,可不待她启唇,殿内的酒香不知怎的愈发浓郁,连带着她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不适,只得飞快地以衣袖作掩,几欲干呕。 “瑟瑟?” 赵修衍再顾不得其他,连忙扶住阮瑟肩膀,让她半靠进自己怀里,一边在她背上轻抚着,一边又问询着她的感受。 “我没事……” 抓住身前人的衣袖,阮瑟摇头,“不用担心。” “喝点茶水润润就好。” 侧目,她看向随众人一道望过来的孟容璎,阖眼平复着呼吸,心下隐隐有所预感。 想到此前在谢家,丹溪曾说与她听的揣测,阮瑟抚顺着心口,掩下所有讽笑。 明是局中人,偏生孟容璎自己浑然不觉。 甚至以此来算计她。 几乎是念头将歇的瞬间,阮瑟便听到柔宁郡主一声试探,“云朝公主忽然这般,是有身子了吗?” “我当年怀女儿时,也是这么难受。” 果然。 阮瑟扯唇一笑,并没有立时反驳柔宁郡主,反而埋首在赵修衍怀中,愈发攥紧他的衣袖,“等太医诊过脉后再说。” “你今日……且先不用动。” “听我的。” 西陈三年,她与宫中、与虞家卫家斡旋,也不是一无所得。 孟容璎想加诸在她身上的,稍后她都会奉还于她。 乜斜向柔宁一眼,赵修衍垂首,看向稍显脆弱的阮瑟,目色难明。 片刻后,他只微微收紧怀抱,安抚着应好。 不多时,陈安便带着一位稍显年轻的太医,大步折返太极宫。 歌舞早歇,满殿静谧之中,太医搭上阮瑟的脉象,顿觉如芒在背。 半晌后他收手,回禀道:“回雍王殿下,公主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话至一半,他忽的开始支支吾吾,“只是……” “只是什么?” 赵修衍沉声问道,不怒而威。 “只是三年前公主曾有过小产,身子本就受损,又将养不善,实在不宜有孕。” 话落,太极宫内愈发缄默无声。 赵修衍眉心一跳,愈发用力地掐住阮瑟腰身,嗓音渐沉地质问道:“瑟瑟,太医说的是真的吗?” 他目色阴鸷,凤眸中似隐着不可名状的悲苦,又转瞬即逝。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7 首页 上一页 1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