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歉疚又遗恨,也应当由她亲手、在明春离开之前清偿。 ** 国清寺内,秋菊开得正盛,姿妍昳丽的秋菊争相醒绽,为金桂留住最后一抹秋色。 层层苍郁青翠的高竹隔开不远处的礼佛声,阮瑟走在青石小径上,时不时侧目看向赵修衍,眉目间染着无奈,“我初次祭拜惠妃娘娘,不是更应该穿素色的衣裳吗?” 哪有人穿一身茜红来祭拜长辈的? 而且…… 阮瑟打量着同穿一身绛色的赵修衍,无奈愈重,甚至还有些许哭笑不得。 甫一上了马车,她便瞧见他这一身绛装,与她身上这袭裙裳绣纹相仿,又稍有错落,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当真是应了丹霞那句无心之言。 “难得来拜祭母妃,自然要让她看见我们最为相配情好的模样。” 赵修衍拥着阮瑟向前,宽抚道:“别担心,母妃一向温柔随和。她若在天有灵,得知我已寻到心上人,只会为你我欣悦,何谈怪罪二字?” 如若要责怪,阖该托梦责备他无心起念,平白辜负阮瑟的一腔情衷,又落得如此两难境地。 “哪里会这么轻巧。” 此行匆匆,她甚至都没备下任何祭拜的物什,只身空手前来,总归有悖情理。 阮瑟敛眸一叹,些微局促之下,是再难遮掩的怅然。 供放灵牌的佛堂偏僻清幽,寻常除却小沙弥会前来清扫打点,鲜有人会走到这里。 在竹林中绕过一刻钟的功夫后,阮瑟和赵修衍才进了佛苑。 檀香袅袅,苑中并无人。 而惠妃的灵牌供在佛苑最深处的一间小殿。 随赵修衍点亮殿中的烛台,明黄烛火摇曳,阮瑟愈发看清镌刻在灵牌上的描金字迹。 没有先帝的痕迹,没有惠妃这一名讳,落在牌位上的只有赵沈氏一名,后附着惠妃的闺名。 极尽隐晦,极尽寻常。 “这是……” “沈家立的。” 沈家…… 她还以为是赵修衍亲自立的。 接过赵修衍递给她的海棠糕,阮瑟会意,小心翼翼地摆好供盘,放在香炉的下一阶。 “惠妃……” “母妃生前只喜欢用海棠糕吗?” 赵修衍点香的动作一顿,旋即应声,“是,母妃生前最喜城西的海棠糕。以前朝后无事,我便会去趟城西再折返回宫。” “父皇也会差身边人去买。” “先皇似乎,很钟情于母妃。” 阮瑟执香俯身,鞠躬拜祭三次,扶香立在一炉香灰之中。 凝眸看向刻在灵牌上的赵沈氏三个字,她忽的慨叹道。 若非得了先帝默许,即便沈家权势如何滔天,也不敢僭越皇家天威,刻下这一名姓。 不能同穴,便只得如此潦草相依。 跪身叩首,复又以茶代酒、浇淋地面,告慰过惠妃之后,阮瑟扶着赵修衍的手起身,忽而问道:“这里有没有宣纸和朱笔?” “有宣纸。” 赵修衍环视一周,“方丈那边或有丹朱,让陈安去借些就好。” 临近日暮,窗外的天光渐红渐暗。 虽照不破窗棂纸,却随着不住摇曳的烛火一同落在阮瑟身上,柔软轮廓,更添几分恬静温和。 殿内寂寂无声,偶尔会响起撕折宣纸的细微音声。 不多时,阮瑟将一小半宣纸递给赵修衍,“我娘临终前曾和我说,以丹朱作墨,每逢拜祭时把想告诉她的话写在纸上,乘着荷灯顺流而下,她会在天上看到,也会庇佑我的。” “一两次梦回中,我隐约也记得她在安慰我。” 林林总总,说的也是她曾写在纸上的那些旧事。 虽是梦中,但也能生出些许慰藉。 在殿内环视一周,阮瑟最终看向供案,“同生河太远,墨干之后,我们就把宣纸放在供案下面。” 侧目,她问询着尚在研磨丹朱的赵修衍,“如何?” “好。”他应得毫不犹豫。 “待明岁再来祭拜时,我再与你提前备好祈福灯。” 这两支毛笔仍是崭新,沾上丹朱后更显鲜红。 半晌后,阮瑟执笔,望着与她咫尺相隔的赵修衍,一瞬间福至心灵。 落墨,清秀娟丽的字迹成于她笔锋,缓缓凝成一句话—— “盼君岁岁无虞,长安常安。” 在金銮殿第四次差人前来诏赵修衍回京后,阮瑟和赵修衍终于不疾不徐地乘着马车回了雍王府。 自回京后,赵修衍日日早出晚归,便连晚膳都来不及回府。 几次朝政繁忙时,阮瑟都只能在临睡前见他一面,话着片刻闲聊。 便连高瑞和陈安都不见踪影。 隐隐有所不妙的预感,阮瑟曾让丹溪出府探听过,亦曾问过赵修衍,得到的都只是朝廷事忙,别无他乱的回答。 是日。 天际乌云欲来,天光如晦,临照着插放在白瓶内、已经了无生机的金桂枝桠上,更添几分颓败之象。 阮瑟坐在窗前小榻上,为已绣成的鸾鸟添今绣珠。 鸾鸟展翅振羽,与绿绮琴上的鸾鸟图腾如出一辙,却更为鲜活生动,栩栩如生。 嫁衣艳烈夺目,可阮瑟心中却生不出多少欢喜。 勾针挑线时偶有出神,握在手中的南珠经常从她掌心滑落,凌乱小榻。 捡拾起滚落在小榻上的南珠,她在听到叩门声时未曾抬头,只扬声吩咐丹溪进来。 “公主,奴婢有要事回禀。” 甫一走进书房,丹溪便自觉俯身,言行举止俱是如常。 教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的确。 丹溪是西陈皇室自幼训教而成的暗卫,的确不容易教人抓住把柄。 阮瑟哂笑。 正巧,她也有事要询问丹溪。 “本宫问你,西陈和南秦交战一事,你为何瞒着本宫?” 下榻,阮瑟挑起丹溪下颔,目色晦暗,“中秋后不久的事,你倒是瞒得严实。” 近半个月的时日,只与她粉饰太平,秘而不乏。 “是主上的意思。” 丹溪如实相告,“是南秦先行出兵,只是小事,主上不忍您心怀忧虑,便吩咐属下守瓶缄口。” 担心她过于忧虑? 明是过河拆桥才是。 似是听到什么笑话,阮瑟松开手,“的确,本宫不是西陈人,你家主上不信人本宫也是应该。” “属下不敢。” “主上向来看重公主,此番筹谋也是为公主考虑。” “今日属下前来,亦是主上来信,要属下亲自交给公主过目。” 乜斜向丹溪递上前的信,阮瑟并未伸手,折身坐回小榻,“那么多密信都不够,你家主上又要让本宫探知什么?” 仍旧举着信笺,丹溪不敢抬眼,只低声转述道:“主上要公主与雍王殿下退婚,即刻启程折返西陈。” 话音刚落,苑外一声惊雷乍响,震落榻上南珠无数。 声声细微又清脆,落地无声。 作者有话说: “岁岁无虞,长安常安。”一句引用自《梦溪笔谈·第一编》
第99章 旧景 ◎“赵修衍,这是你给我指的又一条明路吗?”◎ 之前她念着何时折返西陈、再从半路脱身时, 皇都迟迟不肯捎来准信。 而今的她另有筹谋,渐渐与西陈切断鱼雁往来时,皇兄偏要她在这时启程回京,抛下身后诸人、往昔诸事。 当真是运筹帷幄, 落棋时每一步都要放在最合宜的时候。 阮瑟冷笑, 没有理会滚落下榻的上好南珠, 镇静下来后追问道:“要本宫退婚,又要本宫安然无恙地回到皇都。丹溪, 你家主上就不觉得荒谬吗?” 初初是他传令, 要她嫁与赵修衍。 如今退婚,亦是他的口谕。 她不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赵修衍更不是。 即便他贵为西陈皇帝,也无力插手东胤的事。 更何况,赵修衍定然不会应允退婚一事。 藏于心底的讥讽在无声蔓延,阮瑟美眸中愈显凉薄, “还是说, 西陈已经同南秦缔结盟约,想要攻占大胤城池,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公主慎言。” 丹溪看了一眼垂在阮瑟双腿上的嫁衣, 愈发低眉顺目,“公主名是西陈人,又自幼长于大胤,主上不愿让您为难。” “您切莫逞一时之快, 辜负主上心意。” 心意? 阮瑟只觉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惹她发笑。 是让她陪嫁东胤的心意, 还是探听南秦中事的心意, 亦或者是百般欺瞒的心意。 的确是拳拳之心, 难能可贵啊。 勾缠着段段金丝线,阮瑟深吸一口气,重又睨向丹溪,“除却让本宫回京,你家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主上说,会让婉颐公主与您一道回皇都。” “之后任由婉颐公主决断是否要重回上京,主上随公主心意。” 崔婉颐是归期不定的小住。 那她便是再无归期的“回家”。 “她知道吗?”不欲多逞口舌之快,阮瑟只追问着于她有益的消息,“何时启程?” “主上已差使臣知会婉颐公主。” 准确而言,折回西陈一事是崔婉颐主动去信提出的。 恰逢阮瑟也要回皇都,御书房便下谕让她们二人一道离开上京。 相识多年,有崔婉颐陪着阮瑟,一路上也能有所照应。 至于启程之时…… 丹溪道:“主上吩咐过,卫侯会与您随行。” “侯爷会护送您和婉颐公主平安无事地回到皇都,再行安排。” 语罢,她多有僭越地抬头,直直看向那件绣有祥纹、鸾凤生动的明艳嫁衣,添道:“您若担心雍王殿下有所迁怒和为难,不愿出面退婚,卫侯亦可为您代劳。” 好一桩环环相扣、精密至极的局。 她近日还寻思着,卫鸿来到上京已一月有余,迟迟没有要返回皇都的意思,前几日他却又突然向金銮殿辞行,言明族中有要事,不得不返程。 原又是她那好皇兄的暗谕。 忽然明通个中关窍,阮瑟不作犹豫地回绝,推延时日,“秋狩后。” 秋狩围猎近半月光景,此时距启程还有不到十日。 御书房再急切,想必也不会没有耐心等过这一个月。 更何况,西陈已经借由所谓的定国余孽谋乱,堂而皇之地与南秦迎战。 她于皇帝而言,不过是一座无甚用处的青云梯。 或留或舍,并不会阻碍下一枚棋子的落局,更不会阻断他的筹谋。 “待秋狩回京后,本宫会如你们主上所愿,折回西陈。” “其间一个月如何,与你、与西陈再不相干。” “本宫自会给皇兄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的话音掷地有声,不似在与丹溪好言好语地商议,而是要由她决断的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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