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段尘封多年的往事,阮瑟早已从高瑞口中得尽因由,可此时再听赵修衍亲口提及,她心里还是浮现出一种难言的滋味。 下意识拽紧赵修衍的衣袖,她接道:“所以沈太后就与楚家……” “趁你昏迷重伤时,又改换军功,是吗?” 沂州、彬城之战,原该是他大建功名之时。 而今被边关铭记的,只有金銮殿上的人。 青史亦然。 沉积谢家多年的怨苦可得昭彰,他却不能。 一步咫尺,一生遥遥。 悯然与惋惜愈发蔓延,裹挟着不可名状的心疼,缓慢而坚决地卷席上阮瑟心头,教她再难启唇相诉。 “都过去了。” 在她眉心处印下虔诚一吻,赵修衍捂住她含着心疼与悲悯的双眸,“瑟瑟,再多陪我一段时日就好。” 再无法更改的死局,哪怕他日日醉酒怅然也无济于事。 比之尘埃落定的前路,比之蓄势将倾的明朝,他更在意眼下仍在身侧的她。 即便只此今夜,只此良宵。 满目黯暗,偶有微弱烛火漏过指缝,流泄入她眸中。 阮瑟握住赵修衍的手腕,颇觉奇怪地反问,“赵修衍,你要离京?” 不知是早有预感,还是这一刹那的福至心灵,她急急追问道:“是不是边关又出了事?” “是西陈吗,还是南秦?” 稍稍挑眉,赵修衍松开手,半觉好笑地摇头,“都不是。” “立冬后皇兄要去临川行宫,朝中事忙,我或难以再得闲。” “只能请云朝公主再多拨些时日,多陪本王片刻。” 抬眸打量许久,见他不似在说假话,阮瑟忽的松过一口气,旋即哭笑不得地应道:“京中无事,我们再别院多住一段时日也好。” 躺入他温热怀抱中,她勾缠着腕间的菩提,“你前几日还要去习练骑射,不准反悔。” “不反悔。” “我求之不得。” 赵修衍止住怀中人不住煽风点火的动作,无奈失笑,“夜色不早,你今日本就疲累,该安寝了。” “明日若还想去马场,就快些阖眼。” 见他半点不入计,阮瑟面上的羞赧愈甚。 没好气地瞪了赵修衍一眼,她收住自己久显青涩的美人计,一把拽过被褥又盖好。 被角压得不算严实,半遮半留在赵修衍腰上,阮瑟也懒得再理会,面对着他从风如服地阖眼入睡,再不与他多说一句话。 许是连日筹谋,今日又与孟容璎往来交锋,她本就已经疲倦至极,不多时便沉入睡梦,安然恬静。 察觉到阮瑟轻浅绵长的呼吸,知她已经熟睡,赵修衍缓缓放手,好教她枕上臂弯,拥她入眠。 同床共衾,再追忆已是多年前。 轻手拨开垂在阮瑟脸颊上的发丝,他掌心微收,倾身缓缓地吻上她唇畔,虔诚而珍重,稍纵即逝,“瑟瑟,等你再回心转意。” 等她真的安然,再度愿意依赖、托付于他时,他定不会再放手。 而非似今朝这般,两相纠缠又不甘,清醒又自欺,更添悲怀。 ** 翌日。 玉帷轻垂,将明亮天光拒之外帐外,更显得床榻昏沉,不辨今夕何时。 这一梦睡得昏沉,阮瑟睁眼欲醒时,迷蒙间只能看到眼前一片白衣,似有若无的迦阑香萦绕在鼻端,浅淡又熟稔。 她下意识伸手,搭上赵修衍腰际,疑惑脱口而出,“赵修衍,今日是休沐吗?” 寻常时候,她醒来时赵修衍早已离开,入宫上朝。 守在她身边的多是丹霞。 “不是。” 赵修衍放下手中书,屈指轻捏着她脸颊,提醒道:“今日答应了你要出府,早朝耽误几次也无妨。” “皇兄在宫中就好。” 经昨日一事,或是连赵修翊都无心早朝。 他在与不在,的确无妨。 “快到巳时了吗?” 探目扫向玉帐,层叠遮掩之下,阮瑟分辨不出时辰,转身阖眼,一边问道,一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困意倦意都写在她脸上,再是明显不过。 “巳时,尚未过半。” 疲倦霎时全消,阮瑟倏然清醒,还以为是她自己听错了。 蓦地起身挑起帐幔,有明烈天光争先恐后地涌入,无一不再提醒着她此时已经日上三竿,不是再能贪睡的时辰。 她从来没有一次醒得这么晚。 更何况,她而今还觉得疲倦难消,甚至还想再补眠。 眼前半敞的帷帐被身后人合上,“今日无事,还能再小睡一会儿。” 听着赵修衍很是好心的提醒,阮瑟回身,嗔怪他一眼,“再睡都要午膳了。” “昨日明明应过我,要去马场习练骑射。” “这个时辰,等我们到了马场都要临近黄昏了。” 无理取闹一般,她探手在赵修衍腰际浅掐一下,“总不能今夜就留在那边。” “那边有后苑,也可以。” 以免她再乱动,赵修衍握住她的手,顺势将人拥入怀中,轻吻着安抚道:“再睡一会儿,等午后我们去国清寺。” “在息州时你曾说想去祭拜母妃,今日阴差阳错,恰是正好。” 卧在赵修衍怀中,阮瑟学着他从前的模样,不甚安分地绕弄着他的发尾,“可是祭拜惠妃,不是应该去皇陵吗?” 怎么又要去国清寺? 时常相见,或是方丈都觉得繁琐。 “皇陵太远。” “等到冬至得闲后我们再去。” 赵修衍面不改色地胡言乱语,抱着阮瑟重又躺回床榻,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从眉心绵延至耳侧,流连唇畔,“瑟瑟,再陪本王小睡一会儿。” 阮瑟本就困倦,而今又枕着他温柔低沉的话音,时不时再回应一声。 不消十句,她便又入了浅眠,逐渐沉入睡梦。 再次转醒,窗外已日上中天,晒得枝叶都隐隐枯黄。 阮瑟扶额,半掺懊悔地撑起身子,扫向床榻另一侧。 原先要她陪着小睡片刻的男人早已起身离榻,不知去了何处。 探上有些微凉的身侧,她沉着气缄默片刻,“又哄我。” “分明就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 话音刚落,帐幔外便响起男人略含笑意的话音。 阮瑟瞬间闭唇不语。 没有再拖延,她挑帘下榻,扬声吩咐苑内的丫鬟送水进屋。 丝毫不曾侧目贪看坐在窗前小榻上的男人。 不多时,丹霞便依照吩咐进了卧房,跟随在她身后的还有几个小丫鬟,每人手中都端着漆盘,或是午膳佳肴,或是覆有红绸,窥不得其中物什。 阮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没有半分想多加探究的心思。 端坐在铜镜前,她任由丹霞上手,为她挽发梳妆。 “有本王在,你先退下。” 发髻将将落成,阮瑟便听到赵修衍的吩咐,反问道:“王爷是想亲自为本宫上妆吗?” 语罢,她饶有意趣地看向窗前人。 这几个月中,赵修衍只为她画过远山眉,胭粉口脂等或是从未动过,又哪里清楚个中门道。 挥手让丹霞暂且退下,阮瑟望向步步临近的赵修衍,笑意盈盈。 “用过午膳后再上妆更衣。” 望着已经盘好的妇人发髻,赵修衍眸色一黯,转而又氤出些许笑意。 驾轻就熟地牵上阮瑟的手,他笑意不减:“本王一定让公主满意。” ** 午后天光愈发明烈,穿过半敞的窗棂直直落到床榻旁、铜镜一侧,似也在好奇卧房内举案齐眉的好光景。 收回与镜中人对望的目光,赵修衍垂首看向阮瑟,“这朵花钿如何?” “还不错。” 阮瑟如实地夸赞道。 微微抬手,隔着些许距离抚上眉间花钿,锦绣工整,繁复却不显芜杂,每一笔都存锋留尾,占尽温柔春色。 似是想起什么,她倚案侧身,“你是不是同高……同人学过描花钿?” 在高瑞二字脱口而出之前,阮瑟及时收声,一转话锋。 记不清曾经谁同她讲过,高瑞与他夫人恩爱甚笃,这一手描眉画妆的手艺更是不输自幼伴在他夫人身侧的嬷嬷丫鬟。 “没有。” 赵修衍矢口否认,“只是从前见多了,便也学会了。” 未免阮瑟又浮想至旁处,他末了又添一句,“父皇得闲时经常为母妃描眉、对镜画花钿,我幼时见得多,自然也会些许。” 只是习练时画的是有偏差,不尽如人意。 今日恰是正好,昳丽工整,与她最是相衬。 不欲多言个中曲折,赵修衍俯身吻过她眼尾,“我让丹霞进来服侍你更衣,一炷香后在府门外等你。” 阮瑟顺势环上他颈间,目光落向午膳时丫鬟送进来的、覆有红绸的漆盘,“你早有准备?” “三年前就备下的,只是始终没等到好时机。” 她面容上尚有脂粉,眉心点花,唇上留红,赵修衍将她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簪钗禁步也都备好了,不着急。” “好。” 垂眸看着赵修衍一身青衫挺括,阮瑟点头应声,心想她那件裙裳或是与青色相近的素色。 穿这种浅色去国清寺祭拜惠妃娘娘也不会显得太过奇怪。 怀着安心放松的心态,她目送赵修衍离开卧房,又唤了丹霞进来服侍更衣。 一刻钟后。 阮瑟与铜镜中身着一袭茜红华裳的自己相对,几番欲言又止。 不止是裙裳昳丽,便连簪钗步摇都镌刻着一种遮掩不住的精致贵气。 与她昨日赶赴中秋宴的行头相差无几。 一侧,不知内情的丹霞还在她耳畔夸赞道。 或是茜红相衬,或是南珠相配。 林林总总,恨不能从顶到踵都夸赞一遍。 临了收整衣袖时,阮瑟还听到丹霞小声嘀咕了一句,“感觉公主这一身,更像是新婚后去给长辈敬茶时的打扮。” 阮瑟眉心一跳,屈指在小丫鬟的前额上轻敲一下,“你这小丫头,愈发大胆了。” “先前那身嫁衣绣得如何了?” 之前她吩咐丹霞去寻过京中善做嫁衣的绣娘,一转半月有余,也不知绣到何处了。 丹霞可怜兮兮地捂住前额,“前日奴婢去看过,旁的纹样已经快绣完了,只差裙上的六尾鸾鸟未动。” “等您回京时或就能拿回来了。” 阮瑟心中暗自估算着时日,若她专心刺绣,或能赶在秋狩前绣完。 尚且来得及。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阮瑟见时辰将至,一边往苑外走,一边又叮嘱着丹霞,“带回府时尽量避着旁人,尤其是王爷身边的人。” 暗绣嫁衣这件事,她暂且还不想让赵修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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