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与我最亲近的人,这种违心又勉强的话,不该出自你口。” 她说得不情愿,他也听得勉强。 何苦折磨。 预料她或是会以礼数周全为由拒绝,末了他又多添一句,“人后都如此。” “人前随你。” 阮瑟还未来得及拒绝,所有话语便被他围堵得无法开口。 启唇欲言又止,终究也只能应下。 “妾……我知道了。” 念及他方才冰凉至极的双手,她斟酌片刻后还是给赵修衍倒了一杯热茶,“今日雪寒,王爷喝杯热茶暖暖身体。” 小几上放的是刚沏好的热茶,连带着茶盏也因热气氤氲而变得熨手。 赵修衍没拂掉她好心。尽管知道无用,他还是接过热茶,饮罢、放下茶盏后又挑起车窗帘角,随意地问着阮瑟,“辛涯山上有座佛寺,离同生河不远,适宜为故去家人上香托福,要去吗?” 佛寺…… 阮瑟稍稍倾身,顺着他所指向的地方探头望去,果真瞧见有座尖塔耸立在茫茫雪影之中,格外醒目。 这段时日她听周嬷嬷提过,辛涯山上的国清寺中有得道高僧,精通佛法诸象、可勘前世来路;亦能为生者指点迷津,为逝者驱难加福。若是能得高僧点化一句便已经是无上殊荣。 可惜寻常百姓虽然能到国清寺上香祈愿,却难以得见高僧一面,自然无缘被点化。 进寺上香的确是好事,她虽也想去国清寺上香问卜,但肯定不会是今日。 只是她方才拒绝赵修衍的那一次就已经惹得他多想,如果再有第二次,阮瑟无法预料到他会作何反应。 本就是受人顶礼尊崇的王爷,向来都只有旁人求他的事,哪里还会三番两次地回绝他,简直是不识抬举。 偏偏她又不得不回绝这份好意。 阮瑟眉心颦蹙、还没斟酌好合宜的措辞,赵修衍便看出她的不愿,耐着性子轻拍着她的手,安抚道:“无妨,你不愿去国清寺我们便直接回京。” “……没有不愿。”阮瑟努力挽回解释道,“母亲生前多信道,并不信佛。” “母亲虽未强求让我也信道,但她从不去佛寺,以往都是父亲带我去佛寺参拜。” 如果赵修衍是在寻常日子提出去国清寺,她或许会不作犹豫地应下,随他一道去辛涯山上香。 今日毕竟是母亲忌辰,她总不好违背母亲意愿。 倘若不是大胤多礼佛,佛寺甚多而道观寥寥无几,或是她今日还会再去趟道观。 信道而不信佛…… 赵修衍忽的抓住她话中的蹊跷,“你母亲不是大胤人?” “母亲从未提过她身世。自我记事来,母亲从未离开过息州。”阮瑟模棱两可地答道,“但母亲对大胤很是了解,尤其是熟知怀州和息州的风俗人情。” 又是怀州。 “那你母亲可曾提过南秦和西陈。” 阮瑟闻言垂眸,一手支颐,竭力回想着母亲闲时曾与她说过的话。 梁玖湘是在她十岁那年便因病逝世的,恰是在她不大不小、记事知好坏的年岁。 但五年过去,期间她过得并不算顺遂,许多事都只留有朦胧印象。 好一会儿后,她才从往事里抽身回神,看向赵修衍点头又摇头,“母亲偶尔提过南秦和南秦皇城,但也只几句话。” “从未提过西陈。” 在官务闲暇时阮启舟多喜欢翻阅诸多的山川图志、野史轶闻;若是阮瑟在身旁,他也会念给阮瑟听。 得益于父亲的言传,阮瑟虽鲜少离开息州,但多多少少也清楚当今的局势。 除却毫无威胁的弱小国家以及附属国外,与大胤毗邻的、且能与之相抗衡的便只有南秦、西陈以及北晋。 或是北晋也多信佛的缘故,北晋与大胤素来交好,同南秦、西陈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南秦和西陈佛道掺半,但受皇室多信老道周易的影响,道教仍居上风。除此之外也有两者皆不信仰、转信他教的百姓,但到底是少数。 电光火石之间,阮瑟忽然想通了个中关窍,“王爷的意思是,我母亲是南秦或者西陈人吗?” 此前她只想着从琴上还有那枚鸾鸟图腾入手,却对母亲的身份一无所知。 父亲不知晓,她也再无人可问;从未想过最有蹊跷的会是这件事。 赵修衍点头,“应当是南秦人。” “回京后我再派人去南秦走一遭。” “那西陈……”尚且没明白为何不提西陈,她的疑惑尚且还没说出口,赵修衍便懒懒抬眼朝她望来,他眉眼间不复方才的闲适与纵容,反而挟着一种轻蔑以及寡薄杀意。 仿若山林虎豹看到宿敌突然而来的醒觉,以及将将蛰伏时的危相。 阮瑟一下收了声。 “西陈鲜少会有人来大胤,也不会想来。” 似是不愿多提,赵修衍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阮瑟坐过来,“回京还有一段路程,你若困了便过来陪本王躺着。” “暗格里还有薄毯,若是冷就先拿着这手炉。” 言罢,他就把怀中的手炉递给阮瑟。 许是深冬渐近,加之大雪未央,今日上京格外寒冷刺骨,可马车里依旧温暖如春,即便阮瑟只身穿单薄素衣也不曾感觉到半分凉寒,自然用不到手炉。 但赵修衍已经开口,她不好三度回绝,只能接过手炉。 不多时赵修衍便阖眼入睡,阮瑟盘坐在一旁抱着手炉,随手从小几上抽了本周易研读着。 除却琴谱外,她最常翻阅的便是周易。只是往常她只是细读参悟,鲜少会问自己占卜问卦。今日不知为何,阮瑟忽然想为自己扔一卦。 车外雪势愈下愈大,凛冽北风过耳呼啸着,催人生困。 小内室里,阮瑟点着一盏烛台,借由钱币问卦。 驾轻就熟地起卦,卦象出来得也很快。 上艮下坎,是为蒙卦。 阮瑟不由得攥紧双手。 本就是一时兴致所至而起的卦象,她心下纷杂,也不知道该问何事。 但无论是何方向,这个卦象…… “瑟瑟。” “嗯?”还不待阮瑟翻到蒙卦,她便听到赵修衍的轻唤,下意识一把合上书,回身温声道,“王爷醒了,还没到上京呢。” 从他入睡到醒来,或是还不到半个时辰。 回到上京怕是要临近宵禁了。 赵修衍借着烛火看清宣纸上记的卦象,眸色一暗,尔后掩唇轻咳几声,指了指几案后的一格暗格,“瑟瑟,里面有一个小瓷瓶,替我拿过来。” 依照指示,阮瑟不费多少气力便寻到瓷瓶,阖上暗格后递给他。 似乎没有想避着她的意思,赵修衍接过瓷瓶后半坐起身,倒出一粒褐色丹药后便直接服下,复又让阮瑟帮他放回暗格。 “王爷身体不适吗?” 念及他方用了药,不宜饮茶,阮瑟便在茶盏中倒了杯清水,双手递给他。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赵修衍异常冰凉的手,全然不似寻常时候的温度。 分明他昨日夜里还是好好的。 她也从未听周嬷嬷提过赵修衍身上有什么暗疾。 “少时在战场上落下的小病,不妨事。” 赵修衍饮着水,目光却直直落在周易上,若无其事地问道:“你还会卜卦吗?” “略懂皮毛而已。”生怕他会追着她问卦象,阮瑟收起宣纸叠放到一旁,岔开话头,“回京后让陈安请位太医替王爷诊诊脉象吧。” “王爷身体为重,万不能耽搁。” “陈安明日朝后会去请。” 赵修衍刚服下药也没有什么睡意,半坐起身挑了一本书,一面翻阅着,一面同阮瑟有一搭没一搭地话着闲聊。 或是诗书、或是少时她与母亲的往事。 经方才一事,阮瑟也察觉出赵修衍要比她敏锐许多,或是能从小事从再摸查到些许线索。 应声时她亦会特意说得仔细明白些,如同抽丝剥茧般地探访往事。 间隙时她也会挪动烛台、斟盏热茶递给赵修衍。 直至马车将将停在雍王府前、车外又传来陈安的通报声时阮瑟才发觉已经回了上京。 赵修衍服过药后精神稍霁,合上书又放开被他绕得卷曲的几缕青丝,关切叮嘱着:“今晚回去早些休息,让周嬷嬷熬碗姜汤。” “王爷今晚不来玉芙苑吗?”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阮瑟一时很是顺口地问道,目光却频频看向那本周易。 话说出口她才方觉多有不妥,好似她盼不得赵修衍来玉芙苑陪她,像极了那些后宅争宠留恩的戏码。 她抿唇,试图给自己打个圆场,“周嬷嬷熬煮好姜汤后,我再差人给王爷送去。” “王爷若是有要事吩咐就让陈安来玉芙苑知会一声。” 趁着赵修衍此时并未看她,阮瑟借着宽袖遮掩、悄悄抽走了那张画有卦象的宣纸。 又若无其事地同赵修衍告辞后,她系好冬氅、挑帘下了马车。 待她走后,赵修衍随手拿过周易,随意翻开时恰好翻到蒙卦的爻辞。 想到方才阮瑟一副心虚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发笑。 看不出来,她竟会偏信这些。 无论如何遮掩都不肯教他看见。 不过都是些自证吉凶、以求心安的手段罢了。 “王爷,侧妃娘娘已经进府了。” 须臾,马车外响起陈安轻叩车壁的声音,“方才谢大人过府邀您和高大人前去小聚,要属下驾车去宴安亭吗?” “不去。” “回前院。” 去也不过是去听他的陈年苦水,翻来覆去已经三年,赵修衍即便不去也知道谢嘉景会说什么。 着实没有必要再听他的爱而不得。 更何况…… 赵修衍目光落在爻辞上,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知道阮瑟不会再折返,片刻后他才下了马车。 上京城内的飘雪不大不小,北风也远不及京郊那般凛冽,但他甫一踏出马车,仍旧感觉到一种难以将息的寒冷,连带着体内的凉寒也在随之翻涌。 陈安跟在赵修衍身后,回响在他耳畔的却是阮瑟进府前的叮嘱,犹豫再三后他担忧地试探道:“王爷,沈太医今日不在值,属下需要请沈太医过来吗?” 沈太医在太医院当值三十余年,博学多识医术高明,先皇在时对他很是倚重。 只是如今他年岁渐高,除却为皇上、太后请平安脉外已经鲜少出府。 “明日再请沈太医到府上。” 赵修衍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迎着风雪回前院时又下令,“冬至时府上闭门谢客、不接拜帖。” 冬至…… 那不就是后日。 陈安转念明白过来,应得低声。 将今日朝后的奏折都搬到书房、又差人备下前院和玉芙苑的晚膳后他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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