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是从京郊拜祭的这一来回太过劳累,阮瑟比平日里入睡得更早。 她不是会经常陷入梦境中的人,美梦不多,噩梦更是少之又少。 但今日不知为何,阮瑟只觉自己被困在了一场漫长又无终途的梦里。 梦中情景光怪陆离,明是从不曾发生过的事,偏又清晰到好似她是戏中人。 戏台下并无看客,戏台上的人也在不断轮转,只有她始终都被抛弃在原地,如同提线偶人一般、按照戏折上既定的文辞被操纵着,片刻不由己。 分不清这场梦到底延续了多久,等阮瑟从梦中恍神、缓缓睁眼时只见帐幔外天光明亮,照得帘帐上的金线菡萏云纹都格外耀眼。 挑帘明晰自己确实是在玉芙苑后,她才徐徐半坐起身,长松一口气。 少时母亲和父亲接连去世后,她不是没有做过梦。 梦里千奇百怪,她因此虽然睡得不太安稳,但醒来后却鲜少还能记得梦中所发生的事。 但今日不同。 她看得清楚,也记得深刻。 像是几折戏曲接连更迭上演,在前一折中她仍身处柳州牧府上,趁乱逃跑未果,强行被柳州牧嫡子带回卧房惨遭□□。 不过是喜新厌旧的常事,待柳州牧嫡子对她感到腻味后,阮吴氏转而又将她奉给旁人。 直至阮吴氏女儿嫁得高门,直至她的幺儿会试登科。 后一折却是有关赵修衍的。 个中并未有太多曲折,总不过是从情意甚笃到自然而然的疏离有礼。 没有怨憎会,却逃不过离散二字。 真切到仿佛就是她前世来生的映照。 或真是她昨日扔的那一卦入了梦,才惹出这般奇怪又截然不同的画面。 阮瑟摇摇头,努力挥散这场无端的幻境,起身下榻斟了一盏清水抿着。 听到卧房内有了声响,周嬷嬷这才带着丹霞叩门进屋、伺候阮瑟梳洗。 只是她刚净过面、仪容未整时,大丫鬟玉棠就匆匆忙忙跑进卧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娘……娘娘,方才陈安来报,王爷上朝时忽然昏倒在地,双手冰凉,回府路上也是不省人事。” “太医已经来府上了。” “陈安说也请您赶快过去看看吧。”
第8章 梦呓 ◎“瑟瑟……”◎ 内室窗门紧阖,原本味道浅淡的迦阑香更显馥郁,不如往日纯粹,更掺杂着一股苦药味和艾草香。 阮瑟立在沈太医身后不远处,眉心紧锁地看着沈太医替赵修衍针灸。 明明昨日还很康健的人,只不过一夜不见竟已经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面色虚弱、唇色失红,一副病入骨髓的模样。 他今日上朝时恰巧穿的玄色锦袍,更衬得他手背青筋明显、手指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越看得仔细,阮瑟越觉得揪心。 方才她听到玉棠的话,来不及多做收拾便匆匆赶来前院。 原以为他是因这段时日处理朝政、批阅奏折太过劳累所至,昨日服过药也会有所好转,却不想会严重到让太医都不敢妄下定论。 盯着沈太医小心谨慎地施针、但仍旧不见效,她心里不由得一紧,胡思乱想间突然抓住什么一闪而过的要点。 昨日的药…… 阮瑟环视一圈,目光最终定格在也焦急等着的陈安身上。 低声唤了陈安一声后,她又侧目望向窗外、径自走了出去。 太医在内室替赵修衍医治,宫中的公公留在外间等着消息复命,卧房并不是问话的好地方。 院内,走到书房附近时阮瑟才转身,压低声音问道:“陈安,王爷平日里会经常服药吗?” “没有。”陈安果断摇头,“往年药方都是属下去熬煮的,王爷近来身体一向康健,从来没用过药。” “倒是早年先帝在时会服丹药,偶尔会赐王爷一些。王爷从不信这些,故而也很少用。” 听闻丹药二字,阮瑟已经变了脸色,急急追问道:“你可知那丹药是什么作用。” 这等宫闱秘辛,即便陈安跟随在赵修衍身边多年,也不敢轻易多听。他摇摇头,并不确定地答道:“或是延年益寿。属下从未听王爷多提,只知道王爷很排斥这些东西。” “那今日朝上……” “王爷是在与楚大人争议国事时突然昏迷的。” 知晓阮瑟是真心实意地担心赵修衍,陈安便挑拣着把能说的都说给阮瑟听,“王爷昨日批阅奏折,子时过半才入睡。这些时日本就在为楚大人所提的通商一事烦忧,今日也是因此起了争执。” “通商?”阮瑟不禁发问。 受阮州牧的耳濡目染,她所知晓的家国大事多与息州有关,或是洪涝疫灾,或是丰收朝贡,鲜少涉及通商一事。 况且大胤正是强盛之期,与邻国多有通商往来,何须朝臣为这事争论不休。 陈安点头,再度压低声音道:“是与西陈通商一事。” “先皇初登基时就不与西陈往来,王爷当年也与西陈有旧怨,不想楚大人和太……” “这位便是阮侧妃吧。” “太后娘娘在宫中记挂您许久了,常说想请您入宫一叙。今日倒是让老奴有缘得见侧妃一面。” 不等陈安继续说完,不远处一道略微尖锐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话,开口闭口皆不离阮瑟。 阮瑟闻声望去,便见一名稍显年长的掌事太监搭着拂尘朝她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公公。 正是先前等在卧房外间的公公。 不用陈安多言,掌事的公公便已经表明身份。 待走到几步之外的地方,掌事太监便站定,笑着同阮瑟道:“老奴姓王,阮侧妃随意称呼老奴便好。” “王公公既然出来,是要回宫复命吗?” 陈安先一步问道。 王公公是得了太后青睐的大太监,陈安亦是雍王心腹,二人在宫中时常见面,自然不需要再多寒暄。 只是陈安有军功在身,与王公公又是不同。 无论背地里如何,王公公当面也不能拂了他面子。 是以明知他是在护着阮瑟,王公公面上笑容仍旧不变,“沈太医还未出来,咱家那里敢回宫。” “只是太后娘娘教老奴给阮侧妃捎句话。” “王公公请讲。” 阮瑟站得挺直,同样说着客套话,“近来恰逢家母忌辰不便入宫,承蒙太后娘娘挂念。” “太后娘娘体恤,定然不会怪罪侧妃。” “来时娘娘特意叮嘱过,明日是冬至宴,阮侧妃可一定要同王爷一齐进宫才是。” 赵修衍昏迷不醒,太后娘娘的叮嘱竟然是让她同赵修衍一同赴宴。 倒真是让人始料不及。 心下顿觉诧异,阮瑟面上仍旧保持着端庄浅笑,“若是明日太医允许,我定会随王爷进宫赴宴,向太后娘娘请安。” 王公公满意点头,与陈安试探几句后就带着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没有再回卧房。 那站位十分微妙,只稍稍侧头便能看清她和陈安,一言一行都躲不过王公公的眼睛。 除非她愿意主动回卧房。 明白王公公的意图,阮瑟便也顺手推舟地吩咐着陈安,言辞不加掩饰,她甚至还刻意扬了扬声音,“你先吩咐小厨房备上金乳酥和长生粥的食料,与方才我吩咐你的那些一道备上,我稍后就过去。” “这几日送到前院的膳食都清淡些。” 陈安赶忙应声,差人下去准备;王公公见状也不再频频望向阮瑟和陈安,一挥拂尘、在树下规矩地候着消息。 又过了一刻钟,沈太医这才面色沉沉地走出卧房。 “老臣已经为王爷施了针,王爷今日应该就能醒。只是王爷这次昏迷得突然,老臣也诊不出原因。”说着,沈太医突然看向阮瑟,“若是得闲,还请侧妃娘娘多陪着王爷,万勿太过操劳。” 她? 可是她也不会医术,即便日日守在赵修衍身边,恐怕也不会有什么起效吧…… 阮瑟心底满是疑惑,但太医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过多相问,只能点头应下,“有劳沈太医。” “那王爷的药方……” 她看向沈太医空无一物的手,没有写好的药方,显然他更也没有口述药方的打算。 沈太医一手顺着胡子,一边摇头,“不用药方。老臣明日再来替王爷针灸一次。” 既是心病,又哪里需要什么药方。 只是…… 除却早年雍王的那次重伤,他还从未见雍王的手脚如此冰凉,不似外因所至,更不能是心病。 这次昏迷确实奇怪。 一面琢磨着病因,沈太医一面交代着阮瑟一些膳食上的忌口,言罢他也不愿在雍王府多留,便同王公公一道出了前院。 阮瑟回身望向二人离开的方向,掩下心中的怀疑,抬步进了卧房。 窗棂依旧紧阖,明亮天光透过窗纸映照进内室,只堪堪投落在床榻边,同帐幔的长影纠缠在一起。 或是阳光微暖,阮瑟竟觉得他的手没有方才那样苍白,像是已经回温。 赵修衍被送回前院时陈安就已经屏退前院所有小厮,此时陈安不在,周嬷嬷等人又留在玉芙苑,阮瑟便只能留在前院、守在他床榻前。 她之前虽来过前院,但也只去过书房。 不曾想她头一次进赵修衍的卧房,竟是在他昏迷需要人时时守着的时候。 从昨日回京时赵修衍就有些许疲惫,陈安说他是处理朝政太过操劳,加之早朝时与大臣有了分歧、急火攻心才会昏迷。 可阮瑟却觉得其中未必与她无关。 尤其昨日那么大的风雪,他本就劳累,又往来京郊吹了寒风,堪称雪上加霜。 她长叹一息,单手支颐地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目光时不时落在赵修衍身上。 往日许是帐内月光太晦暗、许是她每次都比赵修衍早睡,阮瑟从未仔细地瞧过他熟睡的模样。少了凌厉和扑面而来的威压,此时的他无疑更显儒雅随和,教人不必字字斟酌、句句提防。 自也不用让她暗中揣测他心思,隐晦试探又小心。 阮瑟知晓赵修衍待她是极好的,不论是他言行得体、从未冒犯过她,还是昨日他冒着大雪也要到京郊陪她拜祭,亦或者是还想要带她去佛寺上香…… 即便被她再三回绝,他仍旧十分宽厚又不失耐心,不曾流露出半点烦躁或怒意。 更不似柳州牧等人,在父亲意外去世后便以权势相欺,只为迫她低头,让她卑躬屈膝、曲意逢迎,满足他们不可见于人前的妄欲。 但云端泥下有如天堑分隔,他终归是她无法高攀的人。 她记得真切,在昨日那场梦中她被贵人以秀女身份送入上京,嫁与雍王,亲密情好远甚此时,终局仍是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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