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话落,场中其余人就也一道跟着看向坐在正中的云青风奚山月等人,而事实上,城中像方才这人一般想的也不在少数。 云青风闻言沉默片刻,又忽而话锋一转:“换防的时辰到了,方才一番争斗辛苦,眼下不如大家先去城上换防,也可借此观察达腊在城外的布兵。” 尽管不知云青风为何突然如此建议,但出于对其的信服,众人就依旧随着即将换防的衙役们一道登上了城墙。 天幕漆黑,武朝边境的夜空苍茫广袤,稀疏的夜星自苍穹投下微弱光芒,这些光芒和城头的零星烽火交相辉映,就在城墙上斑驳地映出那些于白天厮杀时留下的血迹。 城墙上的尸首已在早些时候被带下去安葬了,只有这血迹斑斑的城墙在无声昭示着先前一战的惊险,于是肃穆中有人探出头往城墙下张望,却忽然惊奇地发现,那些城墙下的尸首竟都不见了。 如今达腊大军就驻扎在城外,那些达腊兵尸体被赤金察派人收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奇诡的是,就连先前在争斗中随着达腊士兵一道掉下城墙的平仓衙役,竟也都不见了踪影。 “这、这···”那人被骇得说不出话,身旁人听到动静就也跟着探出头,可每当有人朝下张望,那漆黑的城墙,就又如深渊凝望——平仓县的城墙下,空荡的令人发慌。 所有人都低估了达腊缺粮的程度。 直至此刻,众人才终于切实地意识到“菜人”之说,所言非虚。 而直至此刻,他们也才终于看清,他们正在面对的,是一群怎样的敌人。 那些白天还在同他们并肩作战的伙伴,或许此刻,已经成了这些人宴上的珍馐。 一股几令人作呕的寒意渐渐从脚底升上来。 “真是···恶心!”奚山月搜肠刮肚,可憋了许久,却也只抖着嗓音骂出这一句。 于是,再没有人问他们为何不逃,再没有人问为什么非战不可,众人沉默着返回县衙,当他们再度抬眼向云青风时,眼中闪烁的,是被绝望恐惧和愤怒点燃的,灼灼求生之火。 “清点城中存粮、军备,召集百姓往校场集合,各家各户,至少到场一人。”云青风对众人道。 接连几日封城,今日城外又出了这么大动静,尽管百姓们默不作声,可事实上是任谁都正心惊胆战地竖着两只耳朵,生怕错过了一点消息。 况且若是达腊明日攻城,既要借助民力,那他们就只有这一夜的时间。 县衙众人四散离去,云青风就也跟着站起身拖着迟缓的步子往校场方向走,身后传来一阵银铃清响,毋需回头,就也叫人分明地听出来者何人。 “为什么?”奚山月问他。 “尽管平日与常人无异,但若细细观察王捕头与人争斗时的动作就会发现,他落脚时总是左重右轻,”云青风道,“如此习惯,显然是右腿上受过伤。” “我不是问这个。”奚山月打断云青风,“为什么帮我?” 方才与王驰的一番比试若不是有云青风出言提醒,她不可能拿得下王驰。 奚山月偏过头,目光落在云青风那丝毫不见血色的侧脸上,就又紧接着放慢步伐,尽量与云青风的速度保持一致。 “那奚姑娘又为何要帮平仓?” 云青风不答反问:“奚姑娘有功夫傍身,到时即便达腊破城,但人多事乱,奚姑娘也有的是办法从中脱身。” “因为我答应过周伯伯。”奚山月斩钉截铁地应道,她既接上了周灿林临死前的那半句话,那就一定要做到。 “奚山月别的不敢说,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言必信,行必果。 这就是奚山月的活法。 “因为平仓需要个话事人。”云青风也随即开口,陈典礼懦弱,王驰粗莽,如今平仓要以一城之力对抗达腊,其间悬殊压力,皆非常人所能承受。 奚山月当即有些受宠若惊:“所以你是觉得我···” “奚姑娘勇敢赤诚,必能为平仓县的百姓蹚出一条路。”云青风扭过头,含笑对上奚山月的目光。 奚山月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可其实我,我也没有多少行军打仗的经验。” 除了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和曾带着塞鲁河寇与达腊小队交过几次手外,她是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长处。 “奚姑娘的这颗将心,早已抵得过千军万马。” “将心?” 奚山月又是一愣,她不过就是个土匪头子,哪来的什么将心? “道阻不弃,路难不疑,心无旁骛,至勇至诚。” 云青风重又转回头看向前方,长夜漫长,前路漆黑。 可他却霍然露齿一笑,那笑容隐在层叠不绝的黑暗中,却又明媚的不像话:“至于剩下的,交给在下便是。” 他身上再也没有初见时那弥天的大雾和颓然了。 奚山月怔怔地看着,竟是久久没有回过神。 砰砰——砰砰—— “奚姑娘?”云青风轻唤她一声。 奚山月回过神,就略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云小姐···郡主大人看着娇弱,没想到竟是如此厉害。” 说起“郡主大人”,奚山月就不自觉地微微皱眉,她没受过太多的礼仪规训,这句“郡主大人”,真是怎么说怎么拗口。 云青风看出奚山月的不适:“在下现已远离朝堂,奚姑娘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如今又与在下共赴艰难,此般经历,奚姑娘不必非以郡主相称。” “那叫你什么?”奚山月又试探着问,“云小姐?” 听到“云小姐”三个字,云青风就略微失神片刻,继而又开口笑道:“奚姑娘随意便好。” 砰砰——砰砰—— 自昨夜话别之后,他就总是这般笑。 开朗,明亮,自信,不似凡人。 奚山月始终不知道云青风那句“受奚姑娘教”到底指的什么,于是并肩走在漆黑的平仓街道上,她就又转动着眼珠探究般地偷偷观察身侧那张苍白如玉的脸。 可—— 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云青风和奚山月一路到了校场,云青风步伐缓慢,待走到校场时那里已乌压压地挤满了人,奚山月是陵泽县令奚如海的千金,而奚如海又素来与平仓前任县令周灿林交好,是以对如今周灿林身死,由奚山月代为主事的情况,平仓百姓并未生出太多异议。 奚山月登上擂台,言简意骇地言明了达腊围城,募民为兵的情况。 台下的百姓一听说竟是要他们上阵杀敌,当即炸开了锅:“我们?我们哪里打得过?” 人群中有人面色惶恐道:“我们打不了!” “不打,不打就只有等死!”奚山月是个急脾气,眼下虽说是刚入夜,可离天明也不过就是几个时辰,再过几个时辰达腊打过来,难道他们就这么一盘散沙地去迎敌? 想起方才云青风带着众人夜登城墙的情形,奚山月眉间一厉又道:“不打,那你们就去城墙上看看···” 可话说一半,却突然被身后人拽住了。 云青风越过奚山月的身子上前一步,目光落在乌泱泱挤在校场的百姓身上,后顿了片刻朗声道:“诸位乡亲,虽说眼下达腊锁城事出紧急,但前来支援的龙虎军实已在路上,只要我们守住这几日,龙虎军一来,围城之难立解。” “你又是谁!”人群中有人高声问道。 奚山月闻言正准备再用云青风长宁郡主的身份顺势压一压众人,就又听云青风先一步开口道:“在下姓云,是奚姑娘带来的军师。” 那就是塞鲁河寇了。 塞鲁河寇抵御达腊,在沛南百姓心中是堪比龙虎军的存在。 收到奚山月肯定的目光,台下人就放心几分:“可我们又如何打得过达腊?” 此言一出,台下就当即响起几声附和:“是啊是啊,听说达腊大军如今就驻扎在城门口,我们又不曾习过刀枪,明天他们来了,难道就这么上去拼命?” “枪法可学,刀功可练,明日之劫亦可解。” 云青风顿了顿:“各位今夜只需回去后在院中屋外燃起火烛,只要明烛彻夜不熄,在下保证明日达腊即便不退兵,也必将后撤十里。” “这···军师,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面对百姓的疑问,云青风就重又直起身,他抬起头,看着远处愈发黑沉的夜色沉默半晌,然后才薄唇微启,缓缓说了句玄之又玄的话:“以光明,驱退黑暗。” 作者有话说: 不得不说大哥是有点中二之魂在里面的。。 第149章 风月错(七) ◎唯一的筹码,就是食物本身◎ 安排好夜烛的事, 云青风就又叮嘱众人明日午时后于校场点兵,其间模样神态自若又言之凿凿,看起来对此刻盘踞城外的达腊大军竟是真的丝毫不在意。 眼见平仓百姓在云青风的安排下半信半疑地四散离开, 喧嚣的校场重归寂静,站在一旁满腹疑虑的奚山月就当即按捺不住性子地跟了过来:“为什么不让他们看城外?” 方才带着那些衙役去看,效果不是很好? 云青风轻声应道:“那些衙役毕竟是在官府当差, 可这些百姓却都只来自寻常人家,惊吓太甚, 只会适得其反。” 适当的恐惧会激发人的求生意志,可过度的恐惧却更容易让人失去斗志, 尤其是对这些从未在战场上历练过的普通百姓来说更是如此。 这就好比在恶战前蒙马眼,只有看不见前路多黑, 才会无知者无畏。 “所以你告诉他们过几日龙虎军就会来,也是为了让他们安心?”奚山月又问, “那你又为什么不让我跟大家透露你的身份?” 如此说来,那云家小姐的话岂不是更可信? “因为龙虎军不会来。”云青风又道。 幻境再美终是梦, 既然龙虎军是望梅止渴, 那他这个云家人的身份, 就绝不能露于人前。 这其间弯弯绕绕兜转太多,奚山月沉默片刻:“明日达腊真的会退兵?” “不会。” 奚山月立时一急:“那你···” 话未说完, 二人背后就又传来一声高喊:“奚姑娘,云小姐, 城北粮库已清点完毕, 如今城中存粮, 约莫还能让全城的百姓再支撑一个月。” 一个月, 这还不算百姓家中各自的存粮。 粮库的情况比云青风预想的要好上不少, 这大概是达腊围城以来唯一的好消息。 “务必在寅时前将库中存粮尽数转移到城南。”云青风又道。 如今距寅时已不过一个时辰, 若想要完成云青风的安排,那非得是要县衙人全部出动才行。 奚山月早在先前就已同城中人言明云青风的话与她的话分量相当,是以来人当即领命而去,可奚山月却听得满头雾水:“云小姐,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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