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风缓步走下擂台:“兵法有云,围师必阙,穷寇莫追,深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不得已则斗。” “什么师什么寇?”奚山月听得脑袋打结,“可我们没有师,他们也不是寇。” 看着满脸困惑的奚山月,云青风倏尔一笑,就又温声同她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打仗不可赶尽杀绝,若将人逼至绝境,反而会激起受困之人的凶性。” 奚山月眉头微皱:“难道那赤金察还会给我们留生路?” “他不得不留。” 生路未必能生,死地也未必会死,而是否要留生路,也不是赤金察一人决定的了的。 尽管唇色依旧苍白,可云青风的神情却又如云开雾散,他抬眼看向远处漆黑的天幕,其间眸光粲然,仿佛已胜券在握。 “我还真是看不明白你了。” 看着目光如炬的云青风,奚山月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时至寅时,一天中最黑的时候。 月淡星稀,驻扎在平仓县外的达腊大军皆被笼罩在无尽夜幕中,赤金察留了些人在帐外提防平仓动静,万籁俱寂中,忽而响起一阵急促的奏报声: “大王,大王!平仓县失火了!” “什么!” 宿在帐中的赤金察立时惊醒,他披衣而起跟着来人一道疾步至帐外,眼见平仓县内火光冲天心中就登时一振:真乃天助也! 平仓失火,县内大乱,此天时地利,岂不是他攻破平仓的最好时机! 赤金察当即整军欲攻平仓,可万马齐喑兵戈阵起,整装待发时再看那烈焰中的平仓县,赤金察却又突然迟疑起来。 ——这火也太大了些。 被高耸的城墙挡着,赤金察自城外望时就只能看到平仓县上方那被火光映照出的夜空,他凝眸细看那一片天幕的边际,就又觉似乎整座平仓都已被包裹于火海,而这其中又以城北最甚。 城北? 赤金察心中一突。 城北是平仓县的粮库所在,这两年接连旱灾粮食短缺,这种情况下粮库于一座县城的重要程度自是不必说。 尽管这些时日赤金察命达腊士兵在城中四处作乱,可对位于城北的粮库,他却也不敢轻易下手——怕一个疏忽坏了这些粮食。 而就连觊觎平仓的赤金察对待这粮库都如此小心谨慎,那仰仗这些粮食度过灾年的平仓县人对其的态度就自是更为慎重。 所以单就平仓县的城北而言,夜里别说是火光,就是连个点灯的人都不会有。 ——怎又会恰巧在今日生出如此大火? 不,不对。赤金察眯起眼。 他抬起头,目光就再度落在那被平仓县内大火映照得亮如白昼的夜空。 看久了,赤金察就也终于觉出其间端倪。 常言总说煽风点火,这风助火势,火借风力,连天的大火要想烧起来,那就非得要有能乘势的东风才行。 而这其间,风是什么样,火就是什么样。 风卷残云,火就是连天的云浪;风摇万里,火就是不绝的长波,至于那因烈焰升腾而憧憧映于天幕的火光,就更该是波翻浪涌般的红焰无边。 可如今细看这平仓县的上空,除了城北处火光交织斑斓明灭,其余地方的映出的光芒,竟是连丝毫的摇曳都没有。 所以根本就不是火光。 这是威胁。 赤金察想起先前城墙上那抹瘦长身影,心中就不由得冷哼一声:倒真是留了个祸害。 不多时,马蹄声歇,刀枪锋敛,平仓县外再度响起簌簌的脚步声,可这一次,却是在后退。 而远处一片漆黑的高耸城墙上,则正无声站立着两个不为人注目的身影。 “竟真的后退了···” 奚山月看着缓缓向后移动的达腊大军,惊得半晌说不出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云青风也正同样在看着不远处缓缓后撤的达腊大军:“因为他们害怕。” “害怕?”奚山月一愣,又扭头看了看城北冲天的火光,“怕我们死?” 云青风摇头:“怕我们用他们害怕的方式死。” 怕玉石俱焚。 于往常的征战不同,平日里的两军厮杀,要么是为了清除异己,要么就是为了攻城略地,这其间目的分明,双方一旦达到目的就会立刻收手,并不会有毫无节制的杀戮。 而今日的达腊却是不同。 今日围城,达腊就只为了城中的粮食,他们不在乎城中人的臣服与否,亦不在乎两国间的邦交关系,唯一在乎的,就是食物。 他们只惧怕食物消失。 因此不论是城北粮库还是“平仓菜人”,在这场守城之战中,平仓县能与赤金察博弈的唯一的筹码,就是食物本身。 所以城北粮库的大火是警告,那家家户户彻夜不熄的明烛也是警告,警告赤金察不要轻举妄动,更警告他们平仓虽然手难缚鸡,但引火烧身的力气却还是有的。 奚山月沉默下来。 这算什么,“食物”的抗争吗? 看眼下赤金察的动作,明日达腊是必不会再向他们发起进攻,此番虽说目的达成,可奚山月却还是觉得讽刺:如今他们千辛万苦费尽心思,竟只是为了逃脱被吃掉的命运。 对此云青风倒是没有太多感慨。 他曾于边境与赤金察交手多次,此人不光精明强干,且凶蛮暴虐,残忍嗜杀,之所以今夜愿意后撤,是因为赤金察早就将平仓视作囊中之物,可若真到了弹尽粮绝或无法掌控的时候,即便将平仓焚为一片焦土,赤金察也会毫不留情地踏足此地,再于灰烬中寻找残羹。 所以他们的时间依旧不多。 “走吧。”云青风转身走下城墙。 自黢黑的城墙摸索而下,胸口横亘的那道见骨刀伤又隐隐有被撕裂的迹象,云青风扶着石墙步伐缓慢,不知过了多久,待其自弯曲的石台阶上缓缓现身,迎面而来的,竟却是一条猝不及防的明丽的华带。 墙下不知何时已乌泱泱地拥了一大批百姓。 他们自各自的家中匆匆而来,更手捧明烛眼含热切,看到自石墙后露出身形的云青风,就蜂拥着上前高声唤他: “云小姐!” “云小姐!” 城北粮库的大火早已被扑灭,放眼望去,此刻的平仓县内漆黑阴暗困顿无光,就只有云青风这一处涌动着不绝的光亮和热源。 而正如人们从那融融烛光中所感受到的一般,此时此刻,他们也终于看到了希望。 尽管以奚山月为首的众人一直紧捂着消息,可达腊围城,县令身死,既身处其中,平仓百姓又怎会觉不出其间绝望? 且不说武昭皇帝这大半年来对他们不闻不问,达腊围城,此事发生后就算朝廷会大发慈悲地出面制止,就算龙虎军已在前来支援的路上,可沛南与京都百里之遥,他们又凭什么能撑到龙虎军赶来的时候? 那个唯一愿意替他们争一争、拖一拖的周大人已经死了,他们自知已到绝路,可如今听着达腊大军后退的隆隆马蹄,再看着眼前面色苍白、身形瘦削,却依旧昂然而立的“女子”,这些平仓百姓的心中,就再度不可避免地生起对活着的渴望来。 而被连绵摇曳的烛光映照着,看着平仓百姓重又拾起希望的神情,云青风那连日来愈见瘦削的面庞就越发变得柔和几分。 他曾身经百战。 为家门,为功名,为君主。 也为苍生。 他的长剑锋利而令人胆寒,他的将名嘹亮而让敌惊颤,将门之责,保家卫国,云家祖训早就在这二十年间刻入骨血,他为国而战,为民而战,身在云家长在云家,此一生,理所应当。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要怎么活的问题。 直到如今失去一切,他于困顿和混沌中抬起头,本以为是大雾弥天,可前路却又无比的明晰起来。 如今的他无名无剑,又将为何而战? 云青风看着面前被烛光映出的百姓的脸。 还是他们,却又不是他们。 想起先前没能应下的周灿林的那半句话,接连奔波两日都不曾合眼的云青风抬起头,就于一片期盼的目光中朗声道: “诸位放心,在下定当竭尽所能,为诸位和平仓,谋一条出路。” 这将会是他此生最艰难,但也最笃定的一战。 后撤十里,达腊就再无法时刻监视着平仓动静,为防平仓县人趁机出逃,赤金察就将达腊大军延展得极开,并让手下人时刻潜伏近处伏击提防,且每日都要往返数里时刻回禀情况。 如此来回大大消耗了达腊部分兵士的精力,而整整十日,平仓县紧闭城门,竟是没有传出丝毫动静。 而这十日里云青风则昼夜不歇,他先是在城中清兵点将,将平仓县内除了已不能动作的老弱外的其余百姓全都组织起来,云青风按照其各自的长处特点组建军营,有的负责外防城建,有的负责传递情报,有的负责军械维护,而大部分的适龄青壮则都在云青风的带领下抓紧练兵。 云青风仅传授他们最为基本的格斗之法,而这其间又因着身上伤势,具体的练兵任务则大多交由奚山月进行。 十日时间眨眼而过,尽管这支临时组建的平仓军远比不过外面的达腊大军,可与原先如一盘散沙的平仓百姓相比,却也是初具规模。 直到第十日,平仓县门轻启,偷偷溜出来一支约莫□□人的骑兵小队。 早已提防十日的赤金察立时精神一振,他当即指挥着四散在各处的达腊大军对这支小队发起围剿,可这支小队速度迅捷,再加上其比达腊更熟悉附近地形,他们带着达腊大军在平仓县周围的山林田野来来回回转了一圈,眼见达腊大军气喘吁吁时,竟又扭头径直回平仓去了。 赤金察气的够呛当即举兵围城,可城中巨石滚木等城防利器储备丰富,达腊大军被一番戏弄后本就有些力竭,再加上云青风在旁指挥,据高而守下几番拉扯,赤金察终究是没能破开城防。 这边赤金察怒气冲冲地鸣金收兵,回去略微一思索就也约莫清楚了云青风的计策——说到底平仓只是个县城,其间兵力储备都远不如达腊,故而要想与达腊抗衡,他们就只能先以少换多地消耗他们的精力。 而这也正中赤金察下怀——赤金察本就是想着先磨一磨平仓人的精神和意志,既然云青风也想跟他打消耗,那索性就跟他玩到底。 于是到了第二日,平仓县中就又溜出来一支□□人的小队。 这次赤金察没有举军追击,而是只拨出部分精锐兵力前往剿杀,达腊军在事先有所准备的情况下顺利击杀其中几人,最后就只剩四五个人兜转一圈重又回到了平仓县中。 而这次,达腊军也并没有损耗多少精力。 达腊军再度兵临城下,这一次,双方是都没有拿出十分的力气,赤金察想消耗平仓,云青风也想消耗达腊,双方各有所图又不谋而合,来来回回地象征性地打了几下,就各自收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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