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裴晋安将解药一口一口渡进紧闭的唇齿中,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 周围是从未见到过的景色,天光昳丽,云雾缭绕。 和煦的春风拂过脸庞,杏花飘飘扬扬撒落一身。 八岁的姜青若坐在石桌旁,欢快地拿筷子夹起盘子里的酿鸭腿。 “娘,你做的鸭腿最好吃了,我好久都没吃过了。” 景嬿一瞬不瞬地看着女儿,温柔地笑起来:“若若,好吃你就多吃些。” 用力咬了一大口,姜青若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兔子。 “娘,这个地方好漂亮,我从来没来过,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景嬿只笑了笑,静静地看着她,没回答。 望着眼前那张绝美的脸庞,姜青若怔了怔,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撇了撇嘴,放下筷子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娘,父亲不关心我,继母每日对我冷脸相待,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再和你分开了。” 景嬿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发顶,轻声道:“若若现在还拍黑吗?” 姜青若啜泣着,哭腔含混着鼻音:“娘,我早就不怕黑了。” “为什么呢?” “因为......” 因为什么? 她拧起眉头,努力去想。 霎时间,一幕幕回忆穿过时空,如暗潮般汹涌奔来。 云州长街,人群之中,她勒马停车,裴晋安单脚踩在车辕上,挑起眉头似笑非笑:“姑娘,跟我去一趟府衙,现在就去如何?” 陆府花园,她堪堪把花盆扔过假山,裴晋安大步迈出,从发顶摘下几朵蔫吧的花瓣,睨她一眼:“姑娘,这种事不好抵赖吧?” 行宫后殿,劫匪掳掠,他犹如天神降临,拉着她的手飞穿过围追的匪贼,手中铁钩挂在墙顶,长臂紧揽她的腰身,轻笑着说:“真要是被摔死,你我这也算是生死与共了吧?” 大婚当天,她坐在床沿上,焦急不安地等着周允礼,裴晋安沉着一张阴云密布的脸,幸灾乐祸地冷哼:“你们成不了亲了。” “比周允礼好的男人多得是,你不会还记挂着他吧?”密林之中,裴晋安背着她一步步朝林外走,语调阴恻恻地质问。 “姜青若,”太守府的客院中,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状似不经意道,“我们也得尽快成亲了,日子定在下个月初。” 新房之中,玉如意向前轻轻挑开盖头,裴晋安身着大红吉服,深情地凝视着她:“等我挑完盖头,咱们喝完合卺酒,我就告诉你。” “姜青若,我们......做真夫妻吧......”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云雾消散,眼前的景色飞快地后退旋转。 耳旁念经似地响起一声声轻唤:“姜青若......青若......媳妇儿,等你喝完药,起来跟我理论......” 恍然间,八岁的自己突然发生变化。 纤细的身形快速拉长长大,变成了十八岁的模样。 姜青若用力甩了甩脑袋,再抬眸时,发现娘亲站在杏树下,遥遥微笑看着她。 “娘,你别走,我不想离开这里......”姜青若踉跄几步,提着裙摆向前追去。 景嬿看着她,神色凄婉,眸中含泪:“若若,娘做过错事,对不住很多人。如果有一天你见到弟弟,帮我照顾好他。” 风突然刮了起来。 杏花漫天飞舞,景嬿的话吹散在风里。 姜青若道:“娘,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景嬿轻笑了笑。 “若若,回去吧,”她深深凝望自己的女儿最后一眼,蓦然严厉喝道,“这世间有真心爱你之人,不可在此逗留!” ~~~ 头脑一阵强烈的晕眩,灵魂似乎腾空后又重重落地。 指尖轻轻动了动,触摸到的掌心温暖干燥。 唇齿间一股奇特的气味,苦涩血腥。 姜青若缓缓睁开眸子。 温和的烛光从帐外撒来。 一张熟悉的脸庞近在咫尺,星眸血红,憔悴失神,光滑的下巴上一圈青胡子茬,看上去像长途跋涉精疲力尽的将士,只剩一口气虚虚吊着命。 姜青若下意识吞咽了下,皱着秀眉舔了舔唇:“什么味道?” 裴晋安的喉结艰涩滚了滚,温柔地开口,像生怕吓到她似的:“刚熬好的药。” 姜青若一寸寸抬起手来,虚弱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怎么瘦了这么多?” 裴晋安抚上她的手背,勾唇轻笑了笑:“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多久? 姜青若费力地思索着,兴许是一晚? 看裴晋安的眼神,显然猜测的不太对,难道睡了一天一夜? 区区一点儿风寒,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娘了,”姜青若弯起唇角,一双杏眸恢复了亮晶晶的神采,“娘给我做了酿鸭腿,还是原来的味道。” 裴晋安轻轻嗯了一声,不正经地轻笑:“那你没有想着带我一起尝尝吗?” 姜青若没怎么有力气地瞪了他一眼。 她那是在做梦,做梦吃东西还要带他吗? “不过,娘不许我在她那里多留,”姜青若眨了眨长睫,有些遗憾地叹气,“我还想好好陪陪娘呢。” “我要好好谢谢岳母大人,”心中的一块重石终于轰然落地,裴晋安勾起唇角,哑着嗓子道,“姜青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抛下我。” 好端端的,说这些让人脸红发麻的话做什么? 姜青若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含羞睨了他一眼。 “你......” 话未出口,突然发现他胳膊上缠着一圈细布。 姜青若勉力支起半个身子靠在床头,不容分说地拉过来他的胳膊细瞧。 “怎么受伤了?” 她记得他平叛回来之后,根本毫发无损的。 “一点儿小伤,不足挂齿,”裴晋安不动声色地收回胳膊,抬指揉了揉她苍白的脸颊,“既然醒了,我让慕子谦再给你把把脉。” “我现在好多了......” 姜青若按了按眉心,头脑昏沉混沌的感觉早已过去,虽然气力尚有些不足,但比起之前已经大好。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下床溜达一圈。 不过,没等她掀被下榻,裴晋安又把她按回了原处。 没多久,慕绍提着药箱过来,凝神屏气把完脉,叮嘱她先好好将养身子,待可以正常用饭食后,再下榻活动筋骨。 说完,慕绍暗暗给裴晋安使了个眼色。 “你先躺着歇息,我让艾嬷嬷给你送碗红豆粥来,”裴晋安给她掖好被角,勾了勾唇,“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会儿当真是有些饿了。 姜青若乖巧地点点头,迟疑一瞬,又拉了拉他的衣襟:“你等会陪我一起用饭。” “好。”裴晋安应下。 ~~~ 走到外面,看慕绍神情微凝,似乎在踌躇什么,裴晋安低声道:“可有什么遗症?” 表哥还担心他的医术? 他连剧毒都能解,普天之下,还有比他慕绍医术更精湛的吗? 话说回来,几日前,陆千户去东都带的药,还是他亲手配的呢! “那倒不是,有惊无险,药虫解毒的效果很好,以后嫂子按时服药用心调养即可,”慕绍摆了摆手,拧着眉头道,“不过,毒性尚有残留,会忘记昏迷之前的事,也会又畏寒的症状。嫂子刚醒来,身体还未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若是知道姜二姑娘给她下了毒,只怕会情绪激动,气血上涌......” “我知道,”裴晋安会意地颔首,“这事我会叮嘱艾嬷嬷,阖府上下,不会有人说出一星半点。” 夜空中,灿烂闪烁的星子挂在夜幕。 慕绍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天,唇角莫名弯起:“哥,这次这段日子我离开庆州,玥灵没有陪在我身侧,我反倒想明白了许多事。” 离府那日,贺玥灵一直眼泪汪汪地追在他身后,还以为他要抛下她。 他匆匆策马往返,不到七日便快马加鞭赶回,一来是为取来药虫给姜青若解毒,二来,心中属实十分挂念贺玥灵。 “等嫂子好转,我打算带玥灵回侑州,去向岳父岳母请罪,请他们原谅我以前的举动,”慕绍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退婚的事,我想挽回。” 裴晋安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那可是任重而道远。” “有志者,事竟成,”慕绍握拳给自己鼓了鼓劲,“等玥灵好转,我想......我还是有机会的。” ~~~ 房内,姜青若靠在榻上,小口小口喝着送到嘴边的红豆粥,两只眼睛却出神地盯着对面那张脸。 “我原以为我睡了一天一夜,怎么竟已有这么久?”她蹙起秀眉,满脸都是难以理解。 她可不是那种闺阁弱女,以前整日翻墙上树,身体底子可不差。 “这次风寒本就来势汹汹,再加上你旅途劳累,所以才病了这么久。其他人感染风寒,尚有缠绵病榻整月的,你不过睡了区区几日,算不得什么。”裴晋安面不改色地说完,舀起一勺粥,轻轻吹凉,送到她唇边。 姜青若狐疑地盯着他的眼睛:“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裴晋安语气轻飘飘地说完,抬手刮了下她俏挺的鼻梁,悄然转移了话题,“你一醒来,就在纠结自己风寒的事,怎么不关心关心别的事?” 对,自灵州回来,下一步,她还要尽力筹办扩大恒通钱庄和云锦的生意。 这些事,明日她要召了香荷和韩大哥过来,细细问清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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