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良埕冷笑一声,“投诚?我该拿什么投诚?” “炸毁河堤,引水淹城,让裴氏不能举兵攻进大兴,是为大人投诚之良策!” “一派胡言!恬不知耻!”陆良埕冷冷拂袖,清冷温和的凤眸难掩愤怒,“我是为百姓父母官,自当一心为百姓着想,尔等盗国蟊贼,岂可与守护大雍的镇北王府相提并论?” 说着,凤眸清冷冷一扫,锐利的视线直逼得王七心虚地抹去冷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 “陆大人,你别怪我,我这是被王长史拉上了贼船!他嫉恨当初被免去官职,暗地里与傅......向圣上投诚!陆大人,你孤身一人,势单力薄,顶不过的......” 原来是那位王长史暗中投靠了傅千洛。 而眼前这些抚刀而立的人,想必亦是傅千洛手下的暗卫。 陆良埕怒目而视,横眉冷对。 身后响起踏过泥泞的脚步声。 陆良埕下意识转首看去。 晦暗天幕下,一身杏色衣裙的柔弱女子,越过最后一段坎坷泥浆,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陆郎君不是孤身一人,”雨停了下来,她温柔地看着陆良埕清隽的脸庞,抿唇轻声道,“他身后有庆州府兵,有府衙差役,有千万百姓,还有我......我们都会尽力守住这座堤坝,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对方冷笑着道:“你以为我们就只有这些人吗?就凭你们区区两人,能拦得住我们吗?” 话音落下,凌乱的马蹄声从远处擂鼓般响起。 白婉柔抬眸望去,只见几队同样暗卫装束的人,策马疾奔而来。 高高扬起的马蹄逐渐逼近,似乎下一刻就会将他们碾压成泥。 白婉柔惊愕地愣在原地,瞳孔不可思议地瞪大。 头脑忽然眩晕得厉害。 一霎那,久远到似乎是上辈子的记忆突然从脑中翻江倒海般涌了过来。 马蹄踏下,陆良埕将她护在身下。 长刀出鞘,耳旁是森冷刀剑击杀的声响。 浓重的血腥味充满四周。 陆良埕青袍溅血,那双执笔的手握起长刀,迎着对方的刀剑,一步一步艰难地上前...... 有人打开了油毡包,点燃了引线。 火光亮了起来,爆炸声几乎震穿耳膜,在最后的关头,陆良埕将她推向高处...... 河水裹挟着毁天灭地的能量奔腾而出,整个庆州城陷入一片汪洋之中,尸聚成堆,淹死者不计其数,东都军兵趁虚而入,姜青若被人挟持至城墙之上,裴世子下马受降,受万箭穿心...... 一幕幕记忆闪过,白婉柔心惊地捂着胸口,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陷入震动茫然之中。 恍然间,耳旁响起对方的厉喝:“别跟他们废话!快些把炸药放上,现在河水上涨水势湍急,正是最适宜的时机!” 话音落下的同时,白婉柔缓缓回过神来。 眼眶不知为何蓄满了痛苦的泪。 也许,那些梦魇似的记忆,并非臆想,而是确实发生过的事。 她搞不清楚那些记忆到底从何而来,但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未来这一幕惨剧的发生。 趁对方不备,白婉柔定了定神,悄无声息从衣袖中掏出响箭。 片刻后,一声清亮的夺响,火焰直冲向空中,炸开一朵异常瞩目的花火。 这显眼的信号,驻扎在城郊的庆州府兵可以收到,去调集差役的属下也可以收到。 行迹已经败露,距此最近赶来支援的差役不过一时半刻就会到达。 暗卫显然没料到他们还有这样的东西,纷纷勒马后退。 那炸药是之前借着王七督运土石的便利悄悄藏运在附近,他们本想借着雨势稍停的时机引燃炸药,没想到风雨交加的时候,这姓陆的大人不在府衙休息,偏偏到河堤上亲自巡视。 时机转瞬即逝,绝不能功亏一篑,为首的暗卫竖掌发令,其余人掏出早就备好的火折子。 刺啦一声,燃起的火折子丢进炸药堆。 瞬间点燃的引线像一条蜿蜒的火蛇,气势汹汹地向前蔓延而去。 为了防止计划被打断,王七提刀紧盯着陆良埕与白婉柔,不许他们上前一步。 引线眼看燃到了尽头,炸药的引爆只在一瞬间。 此时什么都来不及解释,白婉柔抓住陆良埕的胳膊,声调紧张到有些发颤:“郎君,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陆良埕深吸一口气,握了握修长的五指,遽然挥起拳头朝王七的面门砸去。 王七猝不及防地被一记重击,痛苦地捂住额头跪倒在地。 没有了虎视眈眈的长刀,陆良埕迈着沉稳的步子,毫不迟疑地向炸药的方向走去。 那些傅千洛派来的暗卫,此刻已打算撤退至安全的地方,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那道身着青竹衫的挺拔身影,竟然径直走了过去。 而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他那过了庆云河汛期便打算成婚的未婚妻。 他们好像不清楚这炸药的威力有多大,此时不赶紧逃跑,还一个个赶死鬼似地往前扑...... 暗卫们面面相觑,正在犹豫是否来得及上前阻止他们破坏大计时—— 轰隆一声,天地间一道巨响直冲云霄。 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未来得撤走的贼人,被余波波及,瞬间吞噬在火海余烬中。 片刻后,裂开一道口子的大堤,像狰狞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河水奔流呼啸着,一齐涌向了岸边. ~~~ 庆州官邸。 这几日来接连用药,寒症早已大好,姜青若甚至还如常看了会儿铺子里的账本。 云锦内外事务有香荷和韩青山打理,她不必忧心,但恒通钱庄的分庄在灵州初设,许多要务还得她拿主意,但裴晋安不许她操劳过度,还准时准点地盯着她吃药。 那药又苦口又有血腥味,她每次想偷偷倒掉一些,还未行动,便被裴晋安发觉。 之后他便端了药碗坐在她身旁喂她,无论她如何讨价还价卖乖撒娇,都绝不肯通融半点,非要她一口一口全部喝光。 不过是严重些的风寒,他分明小题大做! 眼看那调羹又不偏不倚地送了过来,姜青若幽怨地睨了一眼那张面沉如水一丝不苟的俊脸,认命地张开樱唇。 喝完一口,她拿帕子擦了擦唇角,正要说话—— 遥遥听闻一声巨响,似乎从城西庆云河的方向传来。 姜青若心头咯噔一下,想说的话卡在喉咙眼里。 她急忙地从美人榻上坐起,拧眉急忙咽下口中残余的汤药:“外面怎么回事?” 听起来像炸药爆裂的声响。 裴晋安放下手里的药碗,立即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我去看一看,等我回来。” 刚跨出门槛,明全便一脸急色地赶了过来。 “世子,有人在庆云河畔用了传讯的响箭,”明全压低声音,“情况暂时未明,该怎么办?” 响箭? 当初姜青若送给过白婉柔,陆长史又一直在庆云河畔修河固渠...... 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裴晋安吩咐道:“即刻率兵去庆云河畔!” 晚间,房里灯烛幽亮,姜青若等了大半夜,实在熬不住便上榻躺着。 一边躺着,一边心里七上八下地直犯嘀咕。 裴晋安说了出去看一看,让她等他回来,可足等了大半夜,也不见他人回来。 半刻钟前,才想起打发人回来说有公务处理,让她不必久等,早些睡下。 她一颗不安分地砰砰乱跳,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哪里睡得安稳? 在床上烙饼似地翻来覆去,直到天色微亮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走近,她一下子从床榻上坐起。 顶着一双淡淡的青眼圈下榻趿鞋,一把拉开门扉—— 门外,裴晋安像是在河里游了大半夜,衣襟袍摆都湿透了。 他紧紧抿着唇,猩红星眸中的情绪复杂难辨。 “怎么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姜青若的唇颤了颤,问:“世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裴晋安没作声,伸出大手,把她用力揽在怀里。 半晌后,头顶一道闷闷的沙哑声传来。 “青若,陆长史与白姑娘,为了保护河堤,都已殒命......” 如遭雷击。 姜青若呆怔怔地僵在他怀里。 片刻后,眨了眨眸子,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唇齿间涌出浓重的血腥味,一口鲜血呕出。 姜青若两眼紧闭,一下子朝前晕倒过去。
第93章 河道炸开了一道口子, 被随后赶来的差役和庆州府兵迅速堵上。 根据打捞的结果推断,那些炸药只引燃了一小部分,若是全部炸药被引燃,河堤的缺口根本无法防堵, 整个庆州城必遭洪患。 在炸药点燃的时刻, 陆良埕与白婉柔竭尽所能, 将还未燃着的药包推到一旁, 阻止了更多的炸药被引爆。 但引燃的火药威力已经不容小觑, 除了躲在远处的王七, 周边的人均被火焰吞噬。 破碎的骸骨尸身被洪水卷入河底, 裴晋安率兵潜入水中打捞, 寻觅了十多个时辰, 只余几根残骨。 庆州姜宅设了灵堂, 姜青若与陆良玉一身缟素,跪在灵牌前烧纸。 裴晋安身着玄服, 发束玄冠, 手持燃香,三拜后,转身撤步, 肃然立身于一旁。 府兵百姓, 府衙官差, 默默列队于门外,一个一个, 自发上香祭拜。 姜青若抬起通红的眼,看着身旁不发一言的陆良玉, 哑着嗓子道:“良玉,陆家祖坟在云州, 兄长嫂子的灵柩,还得送回去。” 黄纸徐徐燃尽,眼前烟雾升腾弥漫,陆良玉抿了抿唇,硬生生憋回眼眶里的泪。 “青若姐,你代我护送哥嫂的灵柩回云州,”陆良玉拄剑起身,盯着供桌上的牌位,沉声道,“我要随兵出征,为他们报仇雪恨。” 府兵明日就要启程去往大兴,裴晋安已点兵下令,他面色沉冷未发一言,听到陆良玉的话,转眸冲姜青若微微点了点头。 陆良玉带兵出行,已征得他的同意。 姜青若艰涩动了动唇,深吸口气,轻轻抱了抱陆良玉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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