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好不容易能离开都护府,不免担心他又强将自己留下。指尖不安地搓了搓小忆廷的手心,睫羽轻掀,无辜道,“怎么了?” 崔承嗣看着她,半晌,近前替她整理了下狐狸毛猩红绒斗篷。感觉到她不自知的轻微抵触,崔承嗣皱眉,反将她揽到身侧,大掌摩挲她的背脊:“怎么……早上春风满面,就这么想离开我?” 明姝筋骨酥麻,不自在道,“怎么会,我自然万分舍不得夫君。” 她竟又唤他夫君,分明撒谎。但久违的称呼,让崔承嗣颇为受用。他虎口桎梏她的腰,凑近她耳边,沉声道,“记住你的话,过了中秋,我派人接你回府。” 那高大的暗影俯身笼罩她,几乎将她罩得无法动弹。明姝站在原地,良久,将他推开了些,“到时候再说吧,如果忆儿不想回来,我可能还得待一段时间。” 明姝不再和他虚化,攥着裙裾,转身上了马车。 小忆廷显然不太满意崔承嗣的偏爱,主动伸出两条胳膊,脚尖不安地反复踮起:“阿耶,我也要抱抱,我也要!” 崔承嗣扫了他一眼,撑起他两条胳膊,将他举起,径直塞进马车内。 小忆廷正高兴呢,没想到马上吃了冷板凳,不禁撅嘴,掀起帘子道,“阿耶,这算什么嘛。你对阿娘可不是这样,为什么对我这么偏心?” 崔承嗣并不回答,反倒避开一步,示意车夫起驾。 车轮咕噜噜响动,很快带着小忆廷的不满,离开了长街。崔承嗣却似希望明姝途中能打起帘子,抬步往前跟了几步,但没有等到。 崔承嗣便又停下,默了会,回了都护府。 大抵是因为他突然满身寒戾,整整一日,府上都没有人敢靠近他。好在他几乎将自己埋进了府衙处理军务,直到酉时,才稍作歇息。他起身准备出门时,突然收到士卒截获的剑东密报。 剑东……崔承嗣勾了勾手指,示意信兵将密报承上,展开看了眼。原是剑东节度使岑绍懿呈递朝廷的奏疏,上言他在东北逆乱时并未积极勤王,反倒伺机收了周边昭卢节度三州地盘,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何况,他出身戎狄,多次拒绝上表入朝,恐有不臣之心,万望皇帝早做准备。 岑绍懿曾有意拉拢崔承嗣,却遭到他拒绝。因为岑雪衣一事,二人又生了嫌隙。 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岑绍懿频频异动。他之所以上表朝廷,恐怕就是想借此发难,借朝廷的力量吞并廷州。 奇怪的是,他既有心和自己撕破脸,为何又让赵氏写家信,将明姝接到剑东过节? 崔承嗣寒眸陡阴,将那密报掷在桌案上,喝道:“备马!” 岑绍懿根本不是为了接明姝过节,而是为发兵廷州做准备。或恐将来战事不利,还要以明姝母子之命要挟自己。 * 夜色溶溶,岑氏马车停在歇脚的客舍。明姝带着刚刚吃完晚饭的小忆廷在院子里散步。 他抽条抽得快,吃饭也比从前香。 吃完面汤,竟又闻着味儿,跑去看客舍主人烤馕。他就倚在屋檐下的木桩子那,乌溜溜的眼珠一瞬不瞬,待明姝过来,欢快道,“阿娘,你有没有发现,叔叔在烤饼子的时候,会在面团里放牛乳撒芝麻,才放进炕坑里。” 他顺便擦了擦嘴角,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你已经吃饱了,忘了之前肚子怎么疼的?”明姝嗔怪。 “哦。”小忆廷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眉头微皱。他可不愿回忆肚子疼的感觉,便岔开话题问,“阿娘,我们要去哪里呀?阿耶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明姝莞尔,“当然是回阿娘家。剑东也有烤馕,你不高兴吗?” 小忆廷摇了摇头,很快又点头。明姝被他弄糊涂了,“到底高兴,还是不高兴?” “当然高兴。但是如果阿耶亲自给我做烤馕,我会更高兴。”小忆廷想了想,叹气道,“我想阿耶了。阿耶昨天还教我怎么给马洗澡。” 明姝没想到,崔承嗣平日从不教小忆廷正经东西,只陪他疯玩,反倒叫他惦记上了,口头心头一时念念不忘。 自己还说若小忆廷不想回廷州,便在剑东待久一点,这下好了,小忆廷怕是巴不得回去。 离开廷州自然松快些,但为着小忆廷,她也不可能长久冷落崔承嗣。 明姝胡乱地想着,见小忆廷馋烤馕馋得紧,便打算进屋问问,这烤馕能不能卖她两个。余光突然瞥见那几名护送她和小忆廷的剑东军,大抵是在院落里喝大了,一个个脸红耳热,口无遮拦。 “没想到都指挥使能给我们分派这样的美差,啧啧,当真是个绝色美人,可惜带着个孩子。” “有孩子怕什么,都指挥使都不介意,你介意个蛋!” “说老子,你不也有贼心没贼胆?” 他们似乎发现了明姝的目光,一时间互相推了推对方胳膊,噤了声。 明姝有点好奇,明明是赵氏写信过来叫她去剑东,为什么会是孟疏安排人接她?当然,可能一切都是岑绍懿的安排。 明姝买了个烤馕,叫小忆廷回客舍吃,自己又悄悄溜到墙根后,继续偷听几位军爷侃大山。 他们似乎是发现明姝不见了,便愈发肆无忌惮。 “怕什么?都指挥使都要打到廷州了,城门一开,女人不多的是,到时候他还会记得这位公主殿下?” “那可不一定,他跟崔承嗣有仇,咱们把人抓过去,他才能放心打廷州,割崔承嗣的人头下酒不是?” “我看他就是好那口,非得成过亲的才好,非得当着崔承嗣的面对他夫人用强才好,哈哈哈……” 明姝眸光抖动,越听越心惊。原来她和小忆廷此去根本不是过什么节,而是被人当成人质押走。 她若真和小忆廷到了剑东,崔承嗣便危险了。
第62章 明姝不再听下去, 转身绕过厨房,到屋里将小忆廷抱起来,“乖,忆儿, 咱们现在就回去找你阿耶, 在离开之前,千万不要声张。” 小忆廷的烤馕才啃到一半, 不解问, “阿娘, 怎么突然又回去了?” “等回到家, 阿娘再向你解释。”明姝声音不稳,抱着小忆廷的臂弯也微微打抖。她没有想到, 赵氏写信竟然是为了对付崔承嗣,她和崔承嗣再如何, 小忆廷也不能没有阿耶。 何况,她也不想成为崔承嗣的掣肘。倘若廷州真的被岑绍懿攻陷, 这个人素有暴虐之名, 苦的还是城中百姓。 明姝还没有走到驿站外, 便有剑东军叫住她:“殿下,你去哪?” “我带孩子到外面走走。”明姝婉声搪塞,步履却不停。 她的异常让护卫首觉察不对, 差属下跟着明姝, 在看到明姝把小忆廷放到马车上时,脸色不禁大变:“不好, 她要跑!” 小忆廷刚进马车, 那几个剑东军便追上来,将明姝团团围住。 明姝狐眸一凛, 从腰侧抽执弦月弯刀,在掌心打了个来回。那刀飞出去时,眼前的剑东军根本始料不及,闷哼了声,便捂着喷血的脖子倒下了,剩下几名剑东军面面相觑,一时怔然。 “这女人怎么会暗器?”护卫首擦了把脸,背脊阵阵发寒。 明姝担心小忆廷见血会吓着,并不想和他们周旋,正打算跳上马车,冷不防有人绕到车后,一刀劈开车厢,抓住小忆廷的腿。小忆廷顿时往明姝的方向爬,“阿娘,有坏人!” “忆儿!”明姝在前应对剑东军,无法顾及身后的小忆廷,慌神间,胳膊被人划了一道血口子。 她还想跳上马车,但已经迟了,小忆廷已经被人抓住了。他挣扎着,咬那剑东军的胳膊,“坏人,你放开我!” 他们可不是崔承嗣,还不知如何虐待孩子。明姝花容失色,完全乱了章法,只想护住小忆廷。 几把刀同时从身后架来,禁锢住她的动作。 * “夜长梦多,别他妈休息了,现在就走吧。” 护卫首制服明姝后,捆住她的手脚,往她口中塞了巾帕,吩咐道。 他又踹了脚地上死掉的剑东军,想到明姝平时娇花照水,温婉可怜的模样,仍有些后怕。本来也不敢如此对明姝,但他们一直以为,明姝是个柔弱的女人。也不知道如此送到剑东,孟疏会不会拿他们是问。 越想越恼,他干脆翻身上马。 还没有出发,便听得不远处传来嘹亮马嘶。护卫首一看到那柄骇人听闻的长斧,两腿一软,从马蹬上掉下来。 “快,快给老子抓住那女人和孩子!” 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崔承嗣竟然会这么快追过来。 几名剑东军连忙将明姝和小忆廷团团围住,护卫首和一名剑东军挡住崔承嗣去路。崔承嗣目光径直掠过剑东军,定在明姝身上。她鬓发缭乱,双眸晶莹,被麻绳绑缚双手,和小忆廷被抵在马车边,无声地回看他。 那一瞬,崔承嗣默然举起长斧头,对准了护卫首。 他没说话,只是脸色阴沉,如千钧高山,压得那护卫首几乎喘不过气。 “你,你别他妈这么看老子,有本事过来,否则老子即刻将他们弄死!”他哆嗦着,却是面对着崔承嗣往后撤,又吩咐身后的属下,“把那女人和孩子塞上马车!” 崔承嗣攥着长柄斧的手背却青筋突兀,似乎听进了他的话,一时没有动作。但那双海子般蓝的眸,在夜里竟泛着凛凛寒光,叫人心惊胆战。 护卫首忍不住又道:“快点,别磨蹭!” 明明属下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他仍然觉得太慢,不断催促着。 等明姝母子已经到了马车边,护卫首才略松了口气,策马回去,准备离开。但临到马车前面,忽然发现崔承嗣一直没动,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心底一时犹疑,忍不住想报复则个。他便又掉转马头,对崔承嗣阴笑道,“崔承嗣,现在你女人和孩子都在我手里,你要保他们的命,就给老子放下武器,脱了甲胄。” 他存了折辱崔承嗣的心思,很想看看,崔承嗣会如何反应。 崔承嗣寒眸看着他,想了会,竟然真的依言扔了长柄斧,跃下马。 铿锵声响,玄甲也掷在地上。 “太尉!”身后牙兵忍不住阻止。 他置若罔闻,视线仍落在明姝身上,不知在想什么。她仿佛有些动容了,狐眸闪避,忍不住用身体当着小忆廷的视线,“忆儿,不要看。” 她发现,原来叫崔承嗣在她面前受辱,也没有那么高兴。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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