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莲舟眼中精光直闪,“贺兰大人这一身挺秀的气质,可不像为了混饭吃的。” 贺兰粼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自然不想仅仅混饭吃。这么多年一直隐藏身份往上爬,也是为了混个有品阶的官职当当。之前公公私放秀女以换银两,某虽知悉,却从未敢管。” “这么说,贺兰大人还是个上道之人了?若您假扮成贺兰公子只是为了混官职,倒也无可厚非。那刘申姜,你和她……” 贺兰粼眼睑闭上,透不进一点感情。 “财与美色,有谁不爱。” “原来如此。” 华莲舟直呵呵笑,“这面子,咱家也不是不能卖给大人。只是小叶将军那边,严厉得很,咱家实在不好交代。” 贺兰粼道,“会为公公送上黄金千两,劳烦公公尽量周旋。” 路不病闻此顿时急道,“郎君,那钱可是……” 贺兰粼冷言道,“住口。” 华莲舟毫不客气,“贺兰大人若要以银钱相送,咱家就却之不恭了。只是那小叶将军素来清廉耿直,能不能瞒得过他还得看大人自己的造化。另外,那秀女刘申姜咱家不顺眼,是必定要送去给陛下的。贺兰大人虽喜欢,也请忍痛割爱了。” 路不病气得手臂的肌肉都冒青筋。 贺兰粼道,“某着实还与她情分未断,难以割舍,还望公公通融。愿多出银两。” “咱家说要送给陛下就是要送给陛下!” 华莲舟骤然变色,重重地捶了下桌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陛下抢女人?明日宫里的车来接人,那女子若是不上龙榻的话……” 他那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威胁道,“大人可就要因为冒伪名讳的事而上狗头铡了。” 路不病再也忍不住,破口骂道,“华莲舟,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威胁我家郎君?” 华莲舟呸了一声,“咬人的狗!” 路不病怒瞪着华莲舟,眼神刀刀戳进他骨头。 华莲舟走到门口,又停了一停,对贺兰粼道,“贺兰大人,别忘了黄金。咱家等着。” 随即扬长而去。 路不病把长剑丢在地上,重重地呸了回去。 “殿下,这厮着实太猖狂!” 贺兰粼默然扣着手边叮当作响的瓷杯盖,“你莫抱怨了,一会儿带人,把那笔钱先拿出来,给他送去。” “殿下!” 路不病咬牙切齿,“那是您用来买粮草和军需的钱!怎能不顾大业,便宜了这厮!况且银子也满足不了他,他还要把刘姑娘给送到……” 蓦然察觉贺兰粼脸上的阴寒之气,后半句生生住口不言。 “您不能任由这厮拿捏啊。要不属下再去把他的嗓子打残,叫他泄露不了秘密?” 路不病低声提议道。 “不必多此一举。” “不必多此一举?” “嗯。”贺兰粼深吸了一口气,敛去眸中的阴翳,轻淡地说了句,“去准备准备,明日直接……灭口吧。”
第14章 求娶 被送进宫的那一日,正好是贺兰粼说的“五日之期”。 申姜和其他九名秀女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身穿雪白的刻丝嵌珠宫装,头盖红盖头,脚踝上、手腕上系着红线,准备抬入宫。 惠帝阴鸷不定,最喜欢把筷子尖烫红,然后戳在侍寝的秀女身上。秀女不能有丝毫的躲避或者哭泣,否则惠帝一不悦,就会把人丢到虎豹园子中。 血肉之躯,如何能是猛兽的敌手,最终逃不了一死。 装扮好的十位女郎个个弱骨纤形,红盖头之下,不断传来啜涕之声。 申姜昨夜彻夜未眠,此刻心脏更是咚咚跳得厉害。 那日华莲舟提起贺兰粼的身世,似乎握了他什么重要的把柄在手。 而人一旦被握了把柄,处事往往会身不由己,她不确定贺兰粼会不会救她。 周围的姑娘们都哭成一团,李温直坐在角落里,半天没出声。 申姜还以为她哭晕过去了,过去一探,才见她眼圈黢黑,原是昨晚哭得太多,把嗓子给哭哑了,此刻便只能安安静静地呆着了。 申姜一叹。 就在此时,听到小太监一声,“贺兰大人怎么来了?” 申姜下意识摘下盖头,见贺兰粼一身白绢常服,峨冠博带,正朝她踱过来。 他平日里都穿云鹰卫那身又硬又古板的甲装,似今日这般衣袂飘飘,却是头一次见。绣银云履,衣冠胜雪,更衬得他如翩翩公子。 长发也未曾全竖起,几缕拂在耳边。腰间还别了一只墨绿的玉箫——正是申姜在他寝房中看见的那一只。 贺兰粼径直走到申姜面前,将挂在她头上的红盖头利落地挑下。 “与我去个地方。” 小太监立马急了,欲横身阻拦,却被紧随其后的路不病从后面一掐脖,顿时晕了。 路不病轻哼了一声,“聒噪。” 秀女们纷纷掀开盖头瞧热闹,一个个都呆了。 路不病亮了亮剑,将凶恶的嘴脸掏出来,“看什么看?” 喝了一句,倒也颇具奇效,无论是在场的秀女,还是华莲舟那群愤愤不平的干儿子们,都不敢再吱一声。 贺兰粼携了申姜,临走前,将袖中一物随意抛给了路不病,是个火折子。 贺兰粼低沉沉地吩咐,“交给你了。” 路不病道,“郎君放心。” 申姜听得云里雾里,自还不知贺兰粼和路不病的关系。 明明路不病才是云鹰卫的统领,怎地又管贺兰粼叫郎君了?他说放心,又放心什么? 申姜随贺兰粼出去,上了一辆素朴的马车。 车夫有两人,都戴着草笠蒙着面,看上去要行很远很远的路。 “你要带我去哪儿?” 许是本能的保护欲在作祟,申姜有些惴惴不安,“……我得去跟李温直说一声,她不知道我在哪,会担心的。” 贺兰粼轻揽她的肩膀将她按了回来,“又不是永别,有什么好说的。” 申姜靠在马车柔软的背垫上,圆瞪着眼睛,仰视贺兰粼,呼吸和他交织在一起。 他的手撑在她头顶上方,长削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剐着她浑圆的鼻头,影子将她昏沉沉地笼罩住。 两人这般对视着,贺兰粼的眼神沾了几分暗哑,凸起的喉结细微地滚动了下。 申姜与他朝夕相处了那么多的日夜,不会看不出来,他这是想要吻她的意思。 这几天诸事烦扰,他们也确实很久没有亲近了。 贺兰粼的头垂下来,申姜一躲,却不想被他吻到。 这个动作只是下意识的,推开他申姜才有些后悔……她现在是有求于他,甚至生死都攥在他的手里,怎么能拒绝他? 贺兰粼长眉蹙了蹙,用了点微小的力道掐起她的下颌,“躲什么呀?” 申姜垂着眼皮,随便扯谎,“口中生疮了,不舒服。” 贺兰粼瞥了她一眼,仿佛看穿她的谎言,却没拆穿。 他暗叹一声,“罢了,是我耽溺了。以后你我自有厮守的时候,不必急于这一时。” 顿一顿,又说,“以后身体有不舒服,要和我说。” 申姜敷衍地嗯了声。 她觉得这气氛很古怪,不想窝在贺兰粼怀里,挣扎着想坐直身子。 他却没放过她,拿出一缕不长不短的黑布来,罩在申姜的眼睛上。 申姜顿时眼前一黑,那黑布密不透光,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本能地慌起来,贺兰粼捏了捏她手心,温声说,“别担心,只是例行公事。到了地方,自会为你解下。” 申姜呼吸一滞,面色变得沉闷起来。她越发惴惴,贺兰粼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别是他和华莲舟达成了某种交易,要牺牲她吧…… 她怜声恳求道,“我不会乱看的,就不戴了吧?” 说着就要扯下黑布,免得到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留着眼睛,若发现事情不对,她好歹能跳车逃跑。 贺兰粼却阻止了她。 他的语气似劝她,又像是压低的警告。 “戴着吧。” 申姜知道没戏了,暗地里直咬牙。 这下可上了贼船了。 马车轱辘而起,一路颠颠簸簸,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的路。 这两个时辰穷极无聊,漫长不已,偏生申姜的精神还在时刻紧绷着,煎熬得难以言说。 贺兰粼扶她靠在自己肩头,幽幽为她吹了一曲箫。箫声和平中正,清幽呜咽,很是好听。 申姜恍然胡思乱想,他随身带箫,不会就是为了在马车上给自己解闷吧? 若真是如此,倒不一定要卖她…… 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一缕明丽的天光照进申姜的瞳孔,她眼上的黑布已被除去了。 贺兰粼引她下来,四周全是荒野和峭壁,天空万里无云,好一派空阔晴好的气象。 平野上,大大小小立了几座哨楼,身负铠甲的兵士在上面如石头人一般站着。 走了好半天,越过那些帐篷,山势陡然转急,百尺的巉岩遮住了天光,峭壁之下,密密麻麻的军帐涌现,数都数不清,少说也有上千座。 打铁的、练兵的、疗伤的、舞剑的……人多而不乱,浑然就是山涧中的军营。 贺兰粼领着申姜穿梭而过,那些人见了,一个个都停下手边的事,朝贺兰粼恭敬地问安。 申姜挢舌,实是看呆了眼睛。 她知道贺兰粼可能怀着某种对抗朝廷的力量,但却没想到,厉害如斯,厉害到恐怖。 贺兰粼没做停留,径直牵着她的手往峡谷的尽头走去。这一走又走了甚久,终于山势渐缓,明媚的阳光重新洒在两人身上。 铺天盖地的练兵声已被峡谷拢音,听不见了。 一块危崖悬在半空,银色如龙般的瀑布哗啦啦地响。在水花溅不到的平静处,安然躺着一座坟包,不甚大,只是葬平民百姓的那种,坟包之前生了一圈清幽的小花。 贺兰粼停了下来。 他静穆地凝立片刻,“这是母后的衣冠冢,” 申姜敏觉地注意到,是母后,而不是阿娘。 那么他是……? 他看出她的疑色,缓缓道,“不错,我确是先祖的遗孤。” 申姜难以置信。 “外面那些人,都是你的追随者?” 他点了下头。 “所以,那日-你手受伤不是偶然,你是真的要造反?” 贺兰粼极轻地嗤了下。 “我要说,那日那皇帝的脑袋差一点就被路不病削下来了,你敢不敢信?” “贺兰粼,” 申姜理了理迷乱的思绪,有些语无伦次,“不,你不是贺兰粼……你到底是谁?” 他道,“我原本姓萧,为了方便接近皇城才换了个假身份。你今日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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