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凡成为人们必须完成的任务、必须学习的功课,必须精进的技艺之前, 在整个世界都围着超凡能力转圈圈,为沈殊星的喜怒哀乐服务和献媚之前。 ——在那之前,环绕他耳畔的,是什么声音呢? 在投身反抗军之前,乐正明是一个怎样的人? 明明对此时此刻的自己来说,那些过往不过相隔一年,回忆起来,却已遥不可及到如隔天堑。 所有事……所有又曾是什么? “对不起。”沈殊星重复道。 她说:“专业还是填天文吧,你喜欢星空,实际并不适合统帅反抗,你的人生应该回到正轨。” 乐正明感到恶心。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她却什么都知道。 人类在她面前如此渺小,连毛茸茸的小动物都不如,便是屠宰场待宰的家畜,都不会被扒干净每一缕思绪。 而这令人反胃的全知全能姿态,偏偏还用人类的腔调,用人类的语言展现出来了。 “我的人生从不存在什么既定的路线。”乐正明应道,“我一直行进在正轨之上,没有偏移。” “你的确是。”沈殊星轻巧地服软了,“我形容有误,抱歉。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擅长变通的模样像人类。 温言劝说的模样像人类。 浅淡的神态表情,细微的肢体动作,无意识的咬字习惯……样样都像人类。 胃酸在翻涌。 他问:“你会放弃复活沈摇光吗?” “不会。”沈殊星诚实回答了他。 “那么,我也不会再仰望星空了。”乐正明听到自己说,“我现在在做的就是我真正想做的事。” 那些粘稠的情绪退去了,混乱的记忆碎裂了,占据大脑的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关于沈殊星情报的记录。 眼前的生物不是人类。 没有任何人类可以一个念想覆灭世界,再一个转念修复人间,弹指一挥间便要全人类为自己的情绪买单。 超能力融入了她身体的每一个组织,即使没有她的命令,也会自发自动地运转,就像人类受伤时,微小的伤口会自发自动地愈合,依靠意念无法阻止。 这是一尊不会停转,不会自灭,不能自控,不能被期待的神。 人类不需要神。 过去不需要,现在不需要,未来更不需要。 乐正明垂眸:“我不需要别的路去走,我喜欢星海,而如今……星星已经印入我眼中了。” “我在做的,正是我最想做的事。”他重复说。 * 白榆的放学路上,竟然刷新了沈殊星。 天寒地冻的,这稀客就披了件针织外套,身侧还环绕着一个最近常常见到的、一看就不是人类造物的多面体,生怕人注意不到她一样,真是神仙。 正想阴阳怪气两句,她却收回多面体,转动手指,手中出现了一串钥匙。 白榆当即改口:“我可敬可爱的挚友啊!” 她乐呵呵地将钥匙收进口袋:“我都没发现我把钥匙落你家了,谢——” 一句“谢了”还没说完,沈殊星就轻巧地坐上自行车后座,以实际行动说明自己需要什么报酬。 “……”白榆无语,“大冬天的你让我骑自行车?杀我非得用钝刀?你直接冻死我得了。” 她没好气地:“起来。我推着它是因为学校忽然说不做大家的自行车停放地点了……没人性的学校!冰天雪地的竟然逼迫我把它拎回去!我还指望你用超能力帮我运输呢,你怎么还反过来跟它融为一体了?再说了,自行车后座不可以载人,你不知道交通新规么,快起来。” 沈殊星纹丝不动,只动动手指,意思很明显。 ……啧,真是一点无私奉献的精神都没有。 白榆愤愤地捏紧了车把手,推着自行车行进,对强买强卖妥协了。 赶紧遇见一个滑坡让她顺势失手把沈殊星摔飞吧! 然而沈殊星还得寸进尺:“买点吃的。” “适可而止啊你!”白榆一串糖葫芦塞她手里,警告道,“不准再坐地起价了!” 继续推车前,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警惕地左顾右盼:“乐正明不会又躲在什么阴暗角落里伺机而动吧?” “他不做那种直白的袭击了。” 白榆松了口气:“那就好。上次他忽然冒出来吓我一大跳,我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言罢,她又警觉:“确定吗,有没有可能是麻痹你的手段?” 沈殊星但笑不语。 白榆只好偃旗息鼓:“好吧,是我辱超能力者了。” 她推着车,有些悲愤地感叹:“你看看,你看看,不过短短一年,乐正明就把我逼成了什么样子!我这小小的、无辜的围观群众尚且如此,你这当事人都受到了什么影响,思之令人发寒!你一定要提高警惕,别不着痕迹染上什么恶习啊!” 沈殊星不置可否,只问:“小白无所谓吗?” “什么?” “乐正明说过那些。我能永生,擅长破坏,自我中心,控制力差。” “我首先就对这些评价不敢苟同。”白榆很是不快,“他自己就是个自说自话、自视甚高、控制欲过盛等等缺点一大堆的混球!哪来的资格评判别人?竟敢这么骂你,我看他是苦头吃少了!” “永生和擅长事项算什么缺点,没有毛病硬找。自我中心也很荒谬,你要是自我中心,还有他站着说话的份?控制力差更是无稽之谈,他自己控制狂一个,当然看什么都觉得要失控,我还觉得核弹的管控程序不足呢,但事实是这样么?你别听他胡乱洗脑,全是个人色彩过分浓厚的挑刺。” 沈殊星剥下糖衣,说:“自我中心是指我依照个人喜好行动的部分,比方说执着于摇光的死亡,却无所谓其他逝去的生命。” “有所谓其他逝去的生命还得了么,总不能让全人类都无病无灾吧?这世间哪有一碗水端平的事,乐正明找茬啊!” “因为我是‘神’,神之下,理应众生平等。” 白榆翻了个白眼:“谁承诺他了,区区一个凡人,想得还挺美,神之下,我独美好吗。” 沈殊星用念力拆下一颗山楂,投到白榆嘴边。 白榆嗷呜一口咬下,有点含混不清地说:“总之,乐正明说什么都不必理会,殊星是完美无缺的!哦不,还是有点缺点的——你的学历快完蛋了。” 白榆道:“高三了我的妹妹,再不来学校真要被留级了,虽然你本来就应该比我低两级才合乎年龄,但用这种方式低我两级?你确定吗?” 她努力劝学:“江城一中无不怀念沈殊星,你会受到热烈欢迎的,我们可爱的同学们个个胜过乐正明百倍。” “回忆回忆,我们以前一起上学放学的日子也挺美好的不是吗?春可观花,夏能吃冰,秋踩落叶,冬天赏雪,自然人文风光无限,趣事天天有,校友随时玩……你不怀念吗?” 沈殊星却只问:“那么摇光呢?” “……” 白榆感到很难过。 和沈摇光共度的时间,不是分秒日月,而是漫长七年,对于十八岁的白榆而言,是快要接近一半的人生。 但即使如此…… 白榆说:“你不能为摇光放弃一切。” “摇光已经因为我失去了一切。”沈殊星道,“杀死摇光的不是沈开阳,是我的超能力。” 沈殊星的平静近乎残忍:“我杀死了摇光。” “……不是这样的。” 白榆只能说:“不能这么算。” “你无所谓吗?”苍白的言语谁也打动不了,沈殊星干脆将话语开膛破肚,“如果我用5149497600人换摇光?” “你不会那么做。”白榆道,“假设毫无意义。” …… 淡淡的光辉逸散,泛光的多面体在白榆身侧环绕。 沈殊星轻轻眨眼,异状便又消失了,没有让她以外的任何人发现。 “嗯。”沈殊星说。 她换了个话题:“你明天要和班上同学去天清市看演唱会?需要送你吗?” 白榆顺着台阶下,有点狐疑:“这么好心?你又想敲诈我什么?” “我还没决定。”沈殊星说。 * 沈殊星还没决定。 泛光的多面体在她手心旋转。 只要将它轻轻抛下,5149497600人便会瞬间消散,从生理上,也从意识上,而后,沈摇光就能复活。 认知与记忆被篡改之后,生者遗忘一切,亡者重返人间,无人察觉异常,或许也算得上一种无事发生。 这便是超能力给予沈殊星的答案——失败已无可避免,那不妨天衣无缝地隐瞒。 失败已无可避免。 沈殊星独立于时间操控之外,这意味着,倒流时间后,白榆可以变回从前的白榆,沈摇光一直是从前的沈摇光,所有人都可以回到从前,唯有她……拥有覆盖时间里的一切,并被覆盖时间里的一切所改变。 独独对她,发生的永远已发生,沈摇光死后的分分秒秒,都是她长久持续的失败。 因为不肯接受这失败,负面情绪一息摧毁了大半个世界,她为了弥补这错误踏上与时间操控能力死磕的旅途,结果就是制造了更多的错误,收获了更多的失败。 毫无意义的挣扎,不如趁早放弃,及时止损。 心底似有声音在催促她—— 抛下吧,终结这彻头彻尾的失败。 抛下吧,结束这漫长的自我折磨。 只要她也一起遗忘,就不会再有任何悲伤。 可是沈殊星无法遗忘。 遗忘不了千千万万死亡的生命、数以亿计扭曲的命运,遗忘不了时间旅途中的悲苦、哀鸣、绝望,遗忘不了时间旅途前,破败废墟中,停止呼吸的面容。 无数人遭受了苦难,失去了性命,她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这样的事,难道还要主动进行吗? 沈殊星合拢手指。 多面体的光芒艰难地暗淡下去,不情不愿地消散在了掌心。 妄图流散的能力缩回了身体,四处流窜的能力停止了躁动,掌控这具身躯的意识再一次压制住了机体排解不适的本能反应。 这样的独裁……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1237.12.31 烟味钻进门扉缝隙。 沈殊星拧开房间门。 火焰在侵吞居所,她静静端详了片刻,冷静地点评:和摇光的能力不太像,速度太慢,烟雾太大……但看得出来,乐正明已经在尽力还原现场。 沈开阳不会乐意回忆得如此具体,纵使有操控生物的超能力,乐正明也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尝试用杀死人类的手段杀死沈殊星,想必是艰难异常的决定。 他不应倔强深陷……解铃提供了一个全然不适合的反抗对象给沈殊星,沈殊星却放任了——这份轻慢,这份对复活沈摇光以外事件无意识的轻慢、对他人命运被随意扭曲改写的轻慢,几乎要让她打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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