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诸位已有决断,那事不宜迟,动手吧。” ——迟则生变。 长身而起,华丽的衣袍在一尘不染的玄铁地板上逶迤而过,渡玄一马当先,身后的一众大能巨擘都是些跺跺脚,都能让一界抖上三抖的人物。 宽广明亮的命堂,渡玄复杂的目光最后一次看向顶层正中如今空空如也的位置,耳畔回响起那个神秘的青年发自内心的疑惑。 ——你们怎么舍得。 ……众生一芥,大道难求啊。 ……那孩子年纪实在太小,还不懂得他们这些寿元将至之人…… 深深地吐了口气,将所有不该存在的软弱放下,手中一块非金非玉的令牌高高浮起,替换了那少年原本命灯所在之地。 单手掐诀,周身浮光,庞大的青气云团在正殿上空浮现,横跨整个璇玑族,隐隐有腾飞之势。 随着口诀复诵,其中一团几乎占了一多半的紫金气运从中分离,渡玄悬空的手臂一停,随即闭目,狠狠划下。 心中一空。 ——以那孩子的性子……手势落下,便是彻底决裂了。 无尽气运直冲令牌而去,源源不断地输送至遮天阵阵眼。 这边,两人对好策略,刚刚出门。 手中握着钟离先生给的战利品令牌,猜出与大阵有关,刚要运转心法卜算线索的明夷忽然顿住。 冥冥中,似有天生天赐的无边运道正在离体而去。 ……族长……还是动手了。 一瞬间挖心钻骨的尖锐疼痛逼得他咬牙闭目,扶住一旁栏杆,死死按着心口弯下腰来。 额间冷汗遍布。 ——绕是已经将烂肉剜除、有所准备……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的锥痛还是几乎让他肝肠寸断,动弹不得。 那是……生他养他倾注了他百余年心血的家族啊…… 弟子的欢呼、长辈的关切、谆谆的教诲……还历历在目。 灵力猝然紊乱。 钟离眸色一冷,闪电般出手,一层玄黄护盾将少年与外界相隔。 气运离体速度骤减。 ——但明夷与璇玑族牵绊太深,仍有为数不少的气运正在流失。 少年忍得连呼吸都在颤抖,寒意透骨。 良久,冷汗才终于止歇。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身躯寸寸挺直。 眸中似有云雨翻覆,碧瞳清冽如洗,少年不移不避地望向那双倒映着天地山河影的珀金眼瞳,咽下倒灌的血与泪。 声音极轻,每一字,却好似有着千钧之重。 “若此间事了,可否……带我回家?” “帝君。” 此时此刻,他问的并非是那位异世云游客,而是重天星穹之外,定乾坤镇万民的璃月神明。 至此,前缘俱断。
第44章 当除我名。 “……” 钟离同样回望着那双飘荡着些微痛楚水色,却凛冽决绝毫无动摇的缥碧双眸,像是照见了一株突经灭顶之灾,枝干摧折,仍屹立风雨中的修竹。 ——宁折狂风,不弯其骨。 像是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异世的神明微微叹了口气,看上去想要出言说些什么,最终却不知为何三缄其口。 少顷,只是沉稳地回答: “当然可以。” “……但去无妨。” 明夷微怔。 似是被洞悉了意图,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受到任何劝诫。少年忽然垂眸笑了笑,极为正式地躬身揖礼,饮冰的心火死灰重燃。 “多谢帝君。” ——抱歉,还是将您……拖进了这场危途泥泞、无量浩劫。 行到一半的礼被单手稳稳托住。 钟离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叹出,在有些不明所以的视线里,带着些许无奈地上手揉了一把少年的头顶。 ——很难想象,面前的少年与那个醉酒后拽着他的袖口、带着一众仙家登天衡的,是同一个人。 正欲出言,凤目倏冷,举目遥望。 一个横跨五洲的巨型阵法光痕在大地之上飞速亮起,只有少数境界高深的修者能察觉得到的、透着不祥的透明罩壳自一点扩散,很快便横跨天地,像是隔绝了生与死。 罩中百兽齐喑,飞鸟不振,流风绕行,安静得有些诡异。 ……这一次,竟连璇玑也没有放过。 劫起。 陈羽最近在玄武村过得可以说非常快活。 整整一个村,就出了他这么一个修仙的苗子,小小的萝卜头像模像样地穿着璇玑族送来的道袍,高高仰着婴儿肥的白嫩小脸儿,天天倒腾着小短腿穿行在各个胡同小巷里。 耳畔洋溢着叔叔姨姨们七嘴八舌的盛赞和惊叹,虽然还未入门,尚且是凡身,三头身的孩童蹦哒着,已然觉得有些飘飘欲仙了起来。 溜上一圈,怀中就抱满了各式各样快要溢出来的零嘴儿。 ——只有五龄的幼童眼中还不见一丝对长生久视的执迷渴望,全是对修仙等于数不尽美食的垂涎。 寻常的一天。 一如既往爬过有些高的门坎,专程带着布兜盛放吃食的孩童才走出不远,忽然僵住了步子。 瞳孔剧烈颤动。 往常早就搬着板凳磕着瓜子,见到他便抓起把糖果,向他笑得眼不见牙的街坊邻居……不知为何灰白了脸,瘫在各处一动不动,只有胸膛还在细微起伏,有些活气。 像是……一夕凋零的草木。 “哥、哥哥……娘亲……” 门口无神倚着的,是与他相依为命的至亲。 呼唤无人应答。 一团小人儿簌簌发起抖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灭顶的恐惧从心底咕噜咕噜涌上,漫过胸膛、溺过口鼻,最后从眼底汩汩冒了出来。 茫然无措了许久,两只白嫩的短手被狠狠掰成扭曲的样子。 “回、回春术……” 孩童回想起话本里仙人的术法,妄想能像想象中那般起死回生,却只有干哑的声音回荡着,毫无动静。 ……一切都是无用的徒劳。 ——有谁能,救救…… 他想张开嘴想大声嚎啕求救,却不知为何发不出一丝声音,身上倦怠得毫无力气。 在孩童看不见的地方,一团暖白色云团正在丝丝缕缕地从他身上剥离。两腿越来越软,下一刻便要绝望栽倒…… 那双乌黑的瞳眸中,忽然倒映出一道碎金流光的白衣身影。 如日长恒。 像是自己死前幻想出来的神仙一般,只是抬手凌空一握,如织的玄黄蕴光便在半空悍然截断了什么。 常人不可见的气运光团挣脱吸引,立即归于原位。 孩童踉跄地软倒在缓冲的元素微光里,呆呆地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切重又鲜活起来……只是一错眼的功夫,神明般的白衣身影便杳然无踪。 ……竟像是……铭心刻骨的一场遇神大梦。 ——好霸道的秘法。明明还未正式运转,距离过近的凡民气运就已经被牵动离体。 钟离手中握着悟道石,一路追着不同寻常的灵力流动而来,临近源头,所见之处生灵匍匐、四野无声。 毫不犹豫地出手截断秘法涌流,金眸凛冽如刀,杀意涌动。 ——罪业弥天。 露天的璇玑祭台,此时黑云涌动,雷蛇狂舞。 九洲宗主各自镇压着窃取生灵气运的阵眼围成一圈,不约而同地掐诀,灵力全力运转。 浓度奇高的能量风暴肆虐。 众多化神境的磅礴灵力在大殿正中纠缠融合,凝成几近实质的庞大灵气结晶,沿着遮天阵法的脉络,分化出无数触手贪婪地涌向璇玑、幻海、雷泽、青冥、凌霜五洲。 熟悉的暖白气运,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 ——由他们亲自出手,此次的秘法强度,要比之前高出百倍不止。 万人之上的宗主们目露灼人的狂热。 一人高的灵气结晶被牵引着,即将落于阵心。 变故毫无征兆。 长枪如坠星不知其来处,只枪尖一点神光如火,无声无息地破云碎空。 瞬息而至。 众人的眼神甚至还没能完全变成惊恐…… 流星便几乎毫无阻碍地洞穿预先布设的重重防御阵法,如白虹贯日,在无数护罩破碎的泛光残片中,将强横到能把化神以下压成齑粉的灵气结晶直接贯穿,带起恐怖的元素气浪。 枪尖钉在地面上“咄”的闷响打在每个人心底。 光团剧烈颤动,一收一胀,像是被从内里撕碎般惊天动地地炸开。九洲宗主无一例外俱遭重创,吐血倒飞而出,直至撞到祭台边缘才堪堪停下。 气运如数回转。 身上响起无数防御法宝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无人能看清金玉浮光的青年是怎么出现在祭台中央,握住贯虹。 ——这绝不是普通仙阶能有的实力。 凌峰瞳孔巨颤,没顶的恐惧裹挟着无边恨意,将双目烧得通红,毫不顾忌形象地嘶吼: “钟离!我等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断了我们修仙界的生路!” “……这句话,应由遮天阵下的众生来问。” 钟离挽枪负于身后,凤目赤金流火,不动声色地瞥过无数隐于暗处的长老护法,沉怒道。 ——无数生灵与诸位高不可攀的尊者,又有何冤仇? “……你当真要与蕴灵一界为敌?我虽无法捕捉你的命轨,但天道斥力,我非常清楚。” 渡玄摸了把嘴上的血,扶着栏杆颤颤巍巍爬起来,眼中孤狼一般的精光隐现,冷笑: “你不可能有办法在此界恢复力量。钟离,人力总有极限。你一个局外人,有什么理由冒着生命危险,为蝼蚁来蹚这趟浑水?” 目光往远处命殿之内,正在吸收明夷气运的令牌处顿了顿。 ——那里布设着重重杀阵天罗地网,此人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并未在第一时间出手解决明夷的气运流失之危。 ……为什么? 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太多。 九宗密密麻麻的高阶战力尽数现身,无尽术法华光剑拔弩张,牢牢锁定住祭台中央周身浮起极淡的岩光,平静得有些可怕的青年。 铺天盖地的杀意让空气黏稠得几近无法呼吸。 “……无可救药。” 钟离眉宇紧皱,盛着惊人的怒意,极缓地摇了摇头。枪锋逐渐亮起明光,一人对峙九宗仍不落下风。 ——其实有一件事他们猜得没错。出于某些原因,他的确在尽量节省元素力。 但…… 末日般的无尽灵力攻击将祭台中央的青年彻底淹没,空间裂开虚黑缝隙,蔓延着毁灭的波动。 许久,吞天噬地的术法明光散去,高台夷平,砖瓦化为齑粉…… 不等众人欢欣鼓舞。就见那道白衣流光的身影仍浮空岿然不动,衣摆随风,稳定得让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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