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然拍拍他的肩,湿手蹭上白衬衫,落下点点深痕。他说:“别跟哥们儿客气。” 程则逾心想,怎么还不下雨。 无果。 主角更替,程则逾只能粗糙地抓着捧花,像手握一把即将冲锋陷阵的剑。他目光扫向人群,高度使然,主场尽在脚下,视线落点干脆,又迅速敛回,似有似无地翘起嘴角。 花太香了。庄雾没忍住低下头,长睫微耷,她掌心盖住鼻尖,风吹过,浅浅地打过喷嚏,呼吸才畅快些,偏巧错过了那一瞬的注目礼。 再抬头时,只见程则逾凑近话筒,客气又敷衍地发表感言:“我尽量。” 台下看客不买账,哄然一片。 仪式在轻快的《SAY YOU LOVE ME》中结束,章然呼朋唤友上台大合影。庄雾默默在角落找好位置,有男宾客礼貌让开,请她往中心走走,她轻轻摇头推拒。 摄影师指挥着站位,脑袋突然从相机后探出来,大声喊:“伴郎,你躲那么边上干嘛?” 无数视线汇聚,堪比日光灼灼。庄雾怔愣了下,转头便看见侧方的程则逾,站得比她更靠后,正一脸不耐烦地摇着那束脆弱的花。 章然冲这边招招手:“任务没结束,程则逾你别想躲。” 前排自动空出通道和位置,程则逾却迟迟未动,庄雾看他一眼,不关她事,于是默不作声地回过头。 下一秒,肩膀被人拍了下,不轻不重,连带着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冷声线:“挪一下?” 她挡路了吗? 目光对上,庄雾决定再往边上站站,后背却倏地传来推力。转瞬间,她被迫从后方来到了前排。 站位说不出的怪异。程则逾挨着章然,她挨着程则逾,新娘歪头冲她友好微笑,庄雾只能硬着头皮站好。 摄影师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好,来,看镜头。” 人群安静下来,程则逾微微侧斜视线,看向庄雾鼻尖上的小痣。 她今天粉黛未施,皮肤白净,柔顺的黑发低低地束在颈后。除了肩上的扣结,杏色长裙没有多余的装饰,清冷而舒展地站在那,从头到脚,一点出风头的意思都没有。 正午时分,太阳正猖狂,头顶的遮光轻纱中看不中用,庄雾被照得睁不开眼,透白脸颊映出血色,唇角几乎抿成下垂线,模样有点恹恹的呆困。 程则逾收回目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肩膀擦过手臂,庄雾就这么躲进了由他头肩构建的阴影区内。 汗珠衰败蒸发,眼皮率先察觉到,目光得以舒展一瞬。她看向他,眼睫缓慢地阖动,然后轻声道了谢。 “庄音音。” 摄影师发出指令的同时,庄雾隐约听到自己名字,她习惯性发出疑问:“嗯?” 程则逾姿势没动,只是嘴唇动了动:“这是你的口头禅吗?” 庄雾没听清,脑袋还有点发懵:“什么?” 程则逾侧过头,阴影打晃后,又全然笼罩住她。 “谢谢。”他悄声说。 无厘头的对话,庄雾迟钝地说:“谢什么?” 程则逾颇有兴致地打量她:“晒呆了?” “新郎旁边那对儿。”摄影师忍无可忍,再次探出头提醒,“不要讲小话了啊,看镜头。” 章然扭过半个身子,疑惑地看向他们,黑白相衬,站得很近,又火速被新娘扯回注意力。庄雾眨眨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程则逾说的应该是道谢次数,细细算来,确实多到不值钱。 合照结束,庄雾回到位置上,后背适时传来震动。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盯着屏幕上方的号码。 草坪满目青翠,后方的喷灌机范围有限。绿荫丛丛,凭借湿气泛滥,最远的植被也能在夹缝中沾沾自喜。 庄雾起身时,来人正沾了一身青草湿气,目光仅来得及触及她侧脸,又眼睁睁地送她离开。 “看什么呢?”梁季桉拉开椅子问。 程则逾无比自然地在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捧花一丢,没好气地说:“看天气。”
第12章 贴面礼 电话是从忪陵打来的,准确来说,是从庄雾的父亲庄兆昌的家。 庄雾沿着酒店门廊,寻了个晒不到的角落,电话接通,她声音很淡地问:“有事吗?” 阿姨在那头小心翼翼地说起,庄教授让她晚上回家一趟。 庄雾重复问了一遍:“他有事吗?” 有酒店工作人员经过,看她脸色不好,停下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庄雾轻轻摇头,指了指手机。对方会意,点头离开。 通话静置片刻,换作一道浑厚的男声,穿透力似是要将听筒震破:“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庄雾闭上眼,深呼吸调整好情绪,试图讲道理:“我没在忪陵,回不去。” 庄兆昌冷哼一声,说出口的不像问句:“去那边了?” “你知道?”庄雾怔然。 下一秒,立刻收到了更严肃的训斥:“隔壁祝教授说,在那边的酒店见到你了,家都不回,没事跑那边做什么!” 庄雾强忍不适,态度冷淡地回答:“我来愉台参加婚礼。” 庄兆昌用不容拒绝的熟悉口吻,说:“明天回忪陵,之后回来一趟。” 庄雾还想说什么,那端突然传出女人的喊声,然后电话直接被单方面挂断。 建筑缝隙间,云层蓬松,风掠过草坪,粉色气球被吹到脚边。庄雾低头,有些喘不过气,她静静看了一会儿,重返热闹中心。 现场有小型乐队在演奏,幕顶被支起,长条餐桌上,鲜花被撤下。香槟塔助兴,餐点精致用心,大家边交谈趣事边悠闲进食。 隔着玫瑰花架,庄雾看到她座位旁,突然多出一道背影,他肩线平阔,姿态懒散松弛,正与身侧的人闲谈。 庄雾步伐微顿后,放慢节奏走过去。坐下才发觉不止多了人,面前的杏白台面上,躺着一束花,洋桔梗搭白玫瑰,刚被新人赋予过美好新意,仅此一捧,胜过现场的一切芬芳。 庄雾把手机放回去,对着花,轻声开口:“这是什么?” 程则逾正在和梁季桉说话,听到她声音,他偏头淡淡瞥了眼:“需要我重复一遍,章然背了三天的献花致词吗?” “……” “对着你说?”程则逾话音停住,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不合适吧。” “我知道是手捧花。”庄雾没心情理会他的打趣,转头看向他,“我是说为什么放我这里?” 探过来的目光太纯净,对视瞬间,程则逾低头去找手机,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太香,跟我不搭。” 庄雾抿抿唇,又指指左手边,认真道:“那这个呢?” 餐点错落地摆在中央,唯独她独占了一块三角蛋糕,纯白奶油单借珍珠及一颗樱桃作点缀,少女献礼般精巧,红艳欲滴。 程则逾突然来了兴致,视线从手机上挪开,往后一靠,懒懒睨她,似是觉得她凡事较真的模样分外有趣。 他压下唇角的弧度,耐着性子回答:“太甜,他们不吃。” 庄雾扫过一圈,桌上其他人已经兴奋地喝起酒,餐点反倒成了陪衬。她哦了声,没再追问,拿起银白叉子,心不在焉地戳着奶油,实在没什么胃口。 喧闹之中,唯独俩人安静坐着。 庄雾心思在别处。 高三那年,她父母离婚,母亲施穗毅然决然地选择出国,离开时只带走了两个行李箱。三个月后,庄兆昌领再婚对象进门,只比庄雾大十岁,是他曾经帮过的研究生。 物与人交替,庄雾始终像个局外人,没能参与到家庭关系巨变中,任何一次重大的抉择。她不是行李,不受支配。分崩离析之际,庄兆昌洋洋得意地将她留下,只因她是男性尊严的战利品。 可她不重要。 如今,父女关系说来简单,无事不问候。他打电话,她会接。他提要求,她选择性顺从,好在都不是什么值得计较的事。 同样这次,庄雾并不觉得是庄兆昌人到中年,父爱泛滥,唤她回家感受亲情,毕竟家里的人气儿也不需要她来添。 庄雾想事情出神。 蛋糕千疮百孔,樱桃惨兮兮地躲进绒白里。 程则逾察觉到她走神,每次接完电话都不开心,大概率是同一个人打来的。他倾斜视线,静静盯着她手指瞧,纤细冷白,泛粉的关节处不知何时蹭上了奶油。 程则逾摩挲了下指尖,斟酌着开口:“你——” 刚起了头就被打断。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闻声,庄雾回过神,抬头才发现不是唤她,转而又拿银叉尖去戳那颗樱桃。 伴娘背对庄雾,站在他们中间的空隙间,梨花短发甜美可人。 “本来想找章然要,想了想,还是当面打招呼比较有诚意。”她大着胆子递出手机,笑盈盈地出手:“听说你也在忪陵工作,日后可以经常联系,方便加个微信吗?” 庄雾吃惊一瞬,众目睽睽下,勇气可歌可颂。她听声下菜,挖了勺蛋糕送进嘴里,奶油口感绵密,铺在舌尖没有一丝多余的甜腻。 庄雾事不关己地想,主动又不乏真诚,应该没人能拒绝。 “其实昨晚,我在酒吧门口看到你了,犹豫了一下,你就不见了。本来还有点惋惜,没想到今天会再见到你。”女孩语调轻快,听起来很兴奋。 庄雾捏着叉子,静静旁听,单独送了口蛋糕胚解腻。 就在此时,膝盖外侧突然被人轻轻撞了下,像路过一棵迎夏的树,不幸被风选中,不得不接受纤长树枝的贴面礼。 庄雾眼眸垂下去,腿侧间距贴近。想来是不经意挨到一起。她不动声色地往回避。 伴娘性格开朗,尾音总伴有一丝灵动:“听说我们原本还有小互动,但因为时长不够取消了,好可惜啊,对吧?” 一直没听到程则逾回话,庄雾抿唇,默默点头,很想起身给她让位置,可爱的人总有特权。 再一次碰到,骨骼承受着无声的挑衅。 这次,庄雾无法忽视刻意撞过来的力度,隔着淡粉纤影,她疑惑地侧过脸。 右侧座椅前腿离地,程则逾上半身微微后仰,眼神投递过来,指尖却敲在花杆上,像在提醒谁,抵上一束花的交情。 人潮中目光交汇,庄雾看花再看他,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程则逾视线落了又抬,示意举到他面前的手机,然后懒懒撩起眼皮,问她:“给吗?” 话出口的瞬间,他顺势拿出自己的手机,推到庄雾面前,动作自然得像训练过千百遍,伴娘也跟着转过身,欲言又止,眼神不掩好奇和探究。 手捧花,蛋糕,不属于她的烫手山芋,桌面占据得满满当当。 庄雾不明白,怎么就突然与她有关。她顶着两道明晃晃的视线,茫然地转了转眼睛,随即不确定地回答:“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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