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世界上最大的谎话就是如果了。 那时候她因为性格好相处,还有几个玩得要好的小伙伴,但因为她时常不能参与集体活动,渐渐地大家都不带她玩了。 时云舒很伤心,但并不怪她们,是她自己身体不争气,别人没有义务一直在原地等着她。 因此,时云舒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关系要好的朋友,每次听到别人聊起自己的闺蜜,她就会下意识回避这个词,因为她不理解“闺蜜”之间是怎样的一种相处模式。 她很喜欢跳舞,b站上关注了很多有名的芭蕾舞者,但她从小在药罐子里长大,住过最久的房子是医院,做过最剧烈的运动是瑜伽,所以她只能在头像上用一只跳舞的小云朵来代替自己实现这个梦想。 在这灰暗的人生里,她的爸爸妈妈是唯一没有将她抛弃的人,是她精神世界的支柱,因为他们,她愿意与病魔作斗争,数十年如一日地去逼自己忍受和习惯身体上的痛苦。 但是上天却在她忍过第十五个年头后,突然告诉她,那不是她的亲生爸爸妈妈。 时云舒当然不相信的。 她的爸爸妈妈从来没想过舍弃她,宁可倾家荡产也要留住她。 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呢? 直到他们把亲子鉴定报告递给她,报告的最后一行赫然显示: “确认林修筠为时云舒的生物学父亲。” 一瞬间,烟花“轰”地一下在她脑海中炸开,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将这份忽悠人的报告撕掉。 “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 她坚定地摇着头,眼中含着大颗泪花,她拼命睁着眼睛,不让眼泪落下,仿佛落下之后,这件事就被一锤定音,她就再也不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了。 时父时母自然也不愿相信,她们悉心呵护十五年的女儿,竟然不是自己亲生的。 为了否定这件事,他们也拿着时云舒的血液样本,去做了一次亲自鉴定。 但结果并不如人意: [应华女士与时云舒无血缘关系。] 科学的事实铁证如山,任由他们一家三口如何不愿相信,也无法否认那两张被鉴定中心盖了红色印泥章的报告。 碎纸屑洒落在病床上,与象征生离死别的白色融为一体。 应华坐在床边,抱着她泣不成声,十六岁的时云舒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咬到嘴唇发白,然后渗出鲜红的血色。 不让眼泪掉下来,也不哭出声。 时父相对来说还算接受能力强些,但依然浑浊了眼睛。 他走到她们身边,抬起的手掌习惯性想像小时候一般抚一抚女儿的后背,安慰她不要哭,却在快要接触上时顿住。 他握紧了拳头,最终又转向抚摸妻子的后背:“我们走吧,云舒的亲生父母这两天就会过来接她了。” 应华已经哭到说不出话,还是被时父扶起来的。 时云舒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对她摇摇头,眼泪终于溃不成堤,大颗大颗砸在白色的床单上。 她紧紧地握住妈妈的手,祈求她:“妈妈,不要走。” “爸爸妈妈,求求你们不要抛下我。” 她跪倒在床上,输液的针管还扎在她的手背上,鲜红色的血渗出,迅速染红白色纱布。 “求、求你们了......” 她哭到哑声,说话断断续续地。 可是他们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拔掉针管,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追出去,却被迎面的护士按住。 大概是受她的爸妈......不,是养父母的嘱托,她们将门反锁,不让她走出病房半步。 整整七天,她被关在病房里,没有任何人来接她出去,倒是有护士每天都来抽一管她本就不多的血液,不知是去做检查还是其他的用处。 她并不关心,也早就哭得没有力气询问,更没有力气反抗了。 她就那样呆愣地坐着,将自己关进封闭的小世界里。 一句话不说,谁也不理。 一开始,她还会期盼,她的爸爸妈妈会心软回来,告诉她他们不走了。 但这个希望逐渐渺茫,到了第三天,她已经对此不抱希望了。 眼泪已经干涸到流不出来,她坐在地上,胡乱思考着。 这么多年的感情为什么能够说放弃就放弃。 她想怪却又不能怪他们,退一万步讲,这些年来,他们对自己的付出已经超过了父母的职责。 更何况,是她拖累了他们原本的生活,他们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像她一样疾病缠身,是个拖油瓶呢。 如果不是她,他们原本的生活会过得更好。 他们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只不过是她一时无法接受被抛弃的事实罢了。 原来这就是血缘的意义吗? 有血缘关系时恨不得将命给她,得知没有血缘关系,却想要她的命。 那她的亲生父母呢? 既然血缘这么重要,那她的亲生父母看到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他们说,她的亲生父亲是个看上去很有权势的人,家里一定非富即贵,她过去了一定不会受委屈。 她有印象,看上去的确是个很温柔和蔼的男人。 原来她见第一面时便生出的好感,是来自于血缘的吸引吗? 爸爸妈妈说她的亲生父母这两天就会过来接她回家,但是到了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还是没有其他人踏入过这间病房。 送进来的饭菜又被原封不动端出去,护士姐姐们心疼她,却又狠心在她不吃饭时给她注射生理盐水续命,就是不肯放她出来。 直到一个慈祥的爷爷进来,将她从病房中带出。 她度过了人生中最灰暗的七天,早已不在意这个陌生爷爷是谁,会不会是拐卖小孩的,她一律不关心。 她只希望有人来把她接出来,是谁都好。 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痛苦的白色空间。 后来她接到一通国际电话,对方说是她的亲外公,姓祁,一直在国外定居,刚知道她的事情。 他说她的亲生父母突然遇到了些麻烦,只能委托他的老友江杏泉照料她,顺便为她调理身体,等他忙完手头的事情会立即回国内看望她。 时云舒面无表情地点头说好。 再然后就是在江家寄住的日子,除了江淮景,江家人都对她很好。 但她还是不甘心,爸爸妈妈的手机号都注销了,她就悄悄研究附近的路线图,然后一个人偷偷跑到时家,但小房子早已人去楼空,只有一张纸条,是妈妈的字迹。 她说,她们之间的母女缘分已尽,她去找自己的女儿了,也会有更好的妈妈来代替她爱她,希望时云舒不要怨恨她。 时云舒这才彻底相信,养她的父母是真的不想要她了。 这三年时间里,外公倒是每年都会回来看她,但遗憾的是,她从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尤其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妈妈。 她问外公,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来看她?是不喜欢她吗? 外公说他们有事情走不开。 她问:“那有电话吗?我想和他们说说话。” 外公支支吾吾的,没有回答,只是说她的爸爸妈妈很爱她,他们每年都会给她打钱寄东西,让她好好学习,长大了就可以去找他们了。 时云舒相信了,真的好好学习了,她拿到了全球top3学校的offer,获得过世界级奖项,她在自己力所能及的领域中做到极致。 她努力锻炼,努力调理身体,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她想让父母看到,她们的女儿是值得骄傲的对象。 所以她回来了。 她想回来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想抓住最后一根浮萍。 她也想找自己的养父母,但又怕自己的存在打扰他们,桃胡手链便是她唯一的念想。 当初她赌气地将手链扔下,经年过去,她早已与自己和解,与大人和解。 她至死都在渴望亲情、友情和爱情 ,却一事未得。 她这一生都在学会失去,又或者说,她其实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 天边的红日慢慢西坠,云间散发出万道霞光。 女孩仰头望着天空,温热干燥的暖风吹过,墨发被轻飘飘掀起,江淮景依稀看到她的肩膀在轻微抖动。 他不由收紧瞳孔,轻轻走过去,大掌缓慢又迟疑地抬起靠近女孩的肩膀。 却在还有一寸距离之时,女孩忽然转过身来,江淮景眼疾手快地将手收回,背到身后。 时云舒并未发现异样,眉眼干净清澈,并无泪光,怎么看都不像哭过的样子。 她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缓缓地笑了笑,语气疏离:“江总,这是我的私事,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想我应该没有义务回答你。” 江淮景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半晌,忽然扯了扯唇角。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最终一句话没说,也没再追问。顾自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嗓音疏懒:“过来,撑袋子。” 时云舒松了口气,走过去蹲下。 但她今日穿的是裙子,不太方便做下蹲的动作,便微微倾身,双手撑着卷了几层边的麻布袋子。 江淮景抓起地上的几根党参丢进去,起身正要挖下一株药材时,目光忽然瞥见一抹雪白。 瞳孔骤然一缩,他迅速偏过头去,双颊不经意染上一抹绯色,清咳一声: “你把袋子敞开放地上,我自己来吧。” 时云舒秀眉微蹙:“为什么?” 江淮景莫名浮躁,喉头干痒,他不耐烦地说:“你动作太慢了,影响我的效率。” 时云舒有些生气:“那你刚刚为什么还非要喊我过来?” 江淮景淡声:“看你霉气太重,让你过来一起晒晒太阳不好吗。” “......” 太阳都快下山了,喊她出来晒太阳。 时云舒轻轻咬牙,挤出几个字来:“那我谢谢你。” 她也不与他客气,将袋子丢在地上,便要回去。 她沿着石子小径往外走,步子迈得很快,裙摆随风轻舞,勾勒出纤细的背影和比例极好的腰臀曲线。 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出百草园的篱笆门时,身后的男人忽然叫住她。 “时云舒——” 她顿住步子。 只听男人声音沉稳郑重,似乎带着一丝喑哑: “以后少在其他男人面前弯腰。”
第10章 云朵 当江淮景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时云舒的脸颊倏地一下爬满了红晕,这才后知后觉他刚才不让她继续帮忙的真正原因。 时云舒很少穿领口宽大的衣服,在别人面前也会习惯性有防备之心,有意识地捂着胸口,防止走光。 但刚刚她两只手都用来撑袋子了,怎么也不可能变出第三只手去捂胸口了,而且她记得她弯腰的弧度并不大,怎么也没想到这样都能被他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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