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半学期时,时云舒和江淮景的关系刚有所缓和。 一个周末下午,她做题累了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迷糊间被一阵敲玻璃声吵醒。 隔着玻璃听见江淮景闷闷的声音:“别睡了小病秧子,小爷带你去捉乌龟。” 时云舒迟缓地眨了眨眼,睡眼朦胧中,一抬头对上窗外江淮景那张贱兮兮的脸,一时间愣住了。 江淮景以为她是因为要捉乌龟太激动了,脸直接贴在了玻璃上,还一边拍着窗户催她出来。 他还得意地想,自己难得主动带她玩,这小孩儿肯定是高兴傻了。 然后下一秒—— 小孩儿被吓哭了。 时云舒全然不顾淑女形象了,桃唇咧成薄薄的两片,豆大的眼泪哗哗地流,还伴随着清亮的啜泣声。 江淮景也懵了,浑然不知自己原本帅气的脸被挤压得扭曲变形,尤其张口说话的嘴巴俨然要吃小孩的老虎。 时云舒当时本就是迷糊的状态,还以为是大白天遇见鬼了,眼泪开闸一般往外涌,受了惊好一阵才缓过来。 这件事之后,江淮景被几位长辈连番教训了好一通,说妹妹的心脏很脆弱,禁不起这种玩笑。 那是江淮景第一次被骂之后没有还嘴。 当天晚上,江淮景连夜爬到树上挂了串紫色风铃。 他告诉眼睛哭到红肿的时云舒,如果风铃响了,就是他要来了。 桌子上的书被吹翻了几页,榕树上的风铃被吹得“叮当”作响,时云舒习惯性向窗外看,却只见到树枝愈加粗壮的大榕树,孤零零地立在落日余晖中。 风铃一直在响,他却再没来过。 时云舒自嘲地笑了下,都分手这么久了,还怀念过去干什么。 她将窗户重新关上,隔绝外面的风铃声,拉开抽屉,拿出一只坠着流苏穗子的精致木盒,打开盖子,是一枚串着桃胡篮子的红色编织手串。 桃胡也叫桃核,只有指甲大小,被雕刻成带有手把的小篮子,精细程度极高,是小时候爸妈带她四处求医,妈妈在第十七家医院陪她住院时,亲自雕刻并穿成手绳送给她的,细看篮子侧面隐约还有 一小片红,那是妈妈不小心划到手时留下的血迹。 桃胡意在“保平安”,小篮子意在“拦灾”。妈妈每年都会到寺庙为她求平安符,但最终是这枚桃胡为她带来了一线生机。 后来随着她的身体不断长大,手腕变粗,妈妈每年都会为她编一个新红绳,重新串起来给她戴上,这一戴就戴了十五年。直到他们将她抛弃在医院,时云舒取下后便再也没有戴上过。 这次她依然没有戴上,只是紧紧捏在手心里,然后平静地从房间内走出去。 在她关上门的一瞬间,从另一个方向同时传来一道关门的响声。 她诧异地抬头看恰好撞上一双深邃难辨的眼睛。 江淮景竟然还没走。 男人似乎是刚忙完,神色有些疲倦。他淡淡瞥开视线,下楼前目光不经意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落了落,拇指和四指环起间露出的缝隙中,有一抹显眼的红色。 时云舒也跟着下了楼。 她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落寞,如婚礼上一般。 两人前后脚走到客厅,江杏泉恰好在找他。 他将列好的方子递给江淮景:“淮景,这些是给云舒配的需要现摘的药,正好你在家,你去后院把这些药按我上面写的量采了吧。” 江淮景没接那单子,声音淡淡的:“她的药凭什么我去采。” 江杏泉瞪眼责骂道:“你这混小子,不是你采难道让我跟云舒去啊?” 江茗雪医馆还有病人,吃完饭就提前走了。而且即便是还在,江杏泉也不会让女孩子去干这样的累活。 江淮景觑了眼身后的时云舒,抬了抬眼睫:“那得让她陪我去,我一个人采不过来。” “云舒干不了重活,你让她跟你去干什么?” “让她给我撑袋子。” 江淮景似乎铁了心让她一起去。 江杏泉气急,敲了几下拐杖:“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这么多事儿!” 时云舒自然是不想与他单独同处的,但眼见江爷爷被气得敲起了拐杖,怕他一把年纪被气出个好歹来,忙上前一步拍着老爷子的背:“没事的爷爷,我愿意跟淮景哥一起去,正好好久没在后院逛过了。” 江杏泉脸色稍有缓和,想了想,这才同意时云舒跟着去。 在他们走之前还特意叮嘱江淮景:“别让云舒累着啊,出汗了就赶紧让她回来。” “行了,知道了。” 江淮景头也没回,敷衍地应道。 后.庭院是面积更大的中药百草园,相比前院多了二十几种药材,每一块药圃上方有一个高高的架子,上面贴着药草的名字,架子上放着大号簸箕,上面晾晒着对应的药草。 中草药有干草和鲜草之分,往往刚摘下的鲜草保留了原本的汁液和营养成分,药效最强,只是不易储存,为了运输和使用方便,便被晒干制成干草,也就是如今大多数中医药店常见的药材。 因为冷藏储存的成本高,市面上的鲜草含量极少,几乎已经见不到了。但江家自己便是种草药的,能提供的鲜草自然不会少。 这也是江家能世代流传,为人称颂的原因之一,元和医馆每日的病人都络绎不绝,需提前一个月排号。 时云舒拿着一沓袋子,跟着江淮景向后院走去,他走得快,两人之间很快落了一段距离。 百草园并非像众人所知的都是草本植物,很多花也都可以入药,比如芍药、茉莉、薰衣草、玫瑰等等。 这些花被间隔着撒在石子小径边缘,开了一路。红白紫相间,恰好为这一大片绿色草药做点缀,若非草药香浓郁,还以为误入了莫奈花园。 但有一种花特殊,被专门用篱笆围了起来,整整齐齐种了五排五列,总共二十五株玫瑰,在百草园中格外显眼。 江淮景走到党参丛前,单腿屈膝蹲下,选中一棵,用小锄头刨开土,一点一点细致地挖。 时云舒捻开一个袋子上前撑开等着,但是干等着看他干活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她左右张望没找到多余的锄头,便出声问:“还有多的工具吗?铲子也行。” 江淮景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埋头一下一下地将锄头砸在土里,想也没想就说:“没有。” 时云舒撇了下嘴,自己找起来。 刚转身没走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时云舒。” “你回来是为了找你妈妈吧。” 男人的声音平静漠然,似乎还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 时云舒的脚步蓦地顿住。 见状,江淮景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把锄头放下,起身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泥土。他站姿随意,低矮的草药围绕着他周身。 隔着一片花草,时云舒听见他略带嘲讽的声音: “是找你的真妈妈,还是假妈妈——”
第09章 云朵 凡是美的都没有家。流星,落花,萤火,最会鸣叫的蓝头红嘴绿翅膀的王母鸟,也都是没有家的。 谁见过人蓄养凤凰呢?谁能束缚着月光呢?一颗流星自有它来去的方向,我有我的去处。 ——沈从文 -- “是找你的真妈妈,还是假妈妈——” 他问。 时云舒背对着江淮景,面向落日,面色发白。夕阳照在她的脸颊上,堪堪在上面染上一丝红。 她回来是找真妈妈还是假妈妈呢? 她轻轻张着唇,在心底将这句话复述。 她也不知道。 因为—— 真妈妈和假妈妈都不要她了。 女孩眼睫微颤,落下一层晦暗剪影。 时光回溯到九年前,她来江家寄住前的一周,莫名头晕发烧,爸妈带着她去医院验血做检查,却在病房里得知自己并不是爸妈亲生的。 爸妈也是刚得知的,他们泪眼婆娑地告诉她,有位叔叔在医院看见她和自己的妻子长得很像,便留了心,找医护人员做了DNA亲子鉴定。 时云舒当时听完还噗嗤笑出了声。 那个叔叔她有印象,当时还主动跟她打招呼,问她的年龄,她只当是位健谈的陌生叔叔,从未向其他地方想。 她对他们说:“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看我生病难受,想故意逗我开心啊?” 她倚靠在病床上,虽唇色发白,眼睛却格外明亮。 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呢? 时云舒不相信。 她是早产儿,一出生就被诊断出心脏功能严重缺失,所有医生都断定她活不过三岁。但爸爸妈妈不信,为了给她治病,卖掉好不容易攒下的婚房,在亲戚邻居中奔走借钱,带着年幼的她四处求医。 后来长大了,邻居家的阿姨告诉她,当时所有人都在劝爸妈放弃她,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可爸妈偏不听,严令禁止所有人再说这些话。 爸爸说:“如果连第一个孩子我都保不住,我还配当什么爸爸?” 她是妈妈十月怀胎生下的,她的第一块尿布是爸爸换的。 爸妈给了她第一次生命,又给了她第二次。 她没有健康的身体,但却拥有世界上最完整的父爱和母爱。 从小她便因为心脏病,很少去学校读书,也不会参加学校的活动。 偶尔在学校的时间,同学们都在操场跳课间操,个子矮小的她就只能垫着脚尖,趴在窗台边向下望。 等退场铃声响起,她再匆忙跑回座位。有时候脚尖踮得时间长了,还会抽筋,她忍着脚上的痛,一瘸一拐地跳回去,然后若无其事地趴在桌子上,假装一直在写作业。 她的同桌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和她前桌的两个女生抱怨说:“烦死了快,这破课间操的陋习什么时候才能废除啊,校领导这么热爱运动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跳操啊?” 四年级的女孩子已经学会了爱美,前桌的女生刘海黏在了脸上,汗津津的,转身附和: “就是啊,说着全民.运动,老师们却天天围在那唠嗑看我们做操,最后出一身汗臭气哄哄的反倒是我们,这大热天的出了汗还不能洗澡,难受死了。” 说着她们转头看向时云舒:“真羡慕你啊云舒,不用被逼着跳操,好幸福啊。” 另一个女生连连点头,如拨浪鼓般:“我也好羡慕啊。” 时云舒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附和着她们:“大家跳课间操辛苦啦,我这里有湿巾要不要擦 一下。” 女孩子们纷纷眼前一亮,忙对她道谢,一人抽走一张湿巾,转过去等老师来上课了。 八九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谎话呢,她们的羡慕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 时云舒并不觉得她们是在故意炫耀,她想,如果她也从小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大概率也会像他们一样抵触课间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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