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黑云压城,闻蝉难以识别变天讯号。 彼时她坐在车中,眼看渐渐远去南山,还没告诉司机要去往何处,车内寂静,新任司机频繁通过镜片扫视后方,不敢开口打断她的愁思——她再能忍,心绪复杂到极度,也难以遮掩浓重的神色。 闻蝉岂会不知司机在看她,更加确定他经周见蕖授意,负责监视自己。周见蕖最后留话,叫她去向周秉德告状,他说得不错,她确实想过去找周秉德,告状也好,诉苦也罢,都算是一条出路。 可她懂得察言观色,周秉德现在怕是内外交困,外有经济调查司的指控调查,内有周见蕖这个“孝子”虎视眈眈,周自秋的意外离世让他丧失大半的气数,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周秉德再添新愁。 周自秋为兆周集团付出过心血,她有心出力守护丈夫留下的产业,可生意上的事,父子二人从不与她说,她也不问,为今之计只有继续装作毫不知情。理清头绪就好,虽然心焦没有减少分毫,至少让她变得释然。 等红灯的间隙,司机再偷瞟一眼后方的闻蝉,惊讶地发现她神色已恢复如常,甚至露出礼貌又疏离的淡笑,她总是这样体面。 天气太差,装裱匠怕是会选择休工,闻蝉打算改日再去,那么去处便只有一个:“去慈善会。” 她并非全职主妇,也在经营一所慈善机构,两年前,周自秋接手兆周集团,同时设立慈善基金注资,支持她的事业,她搏出一方小小天地,虽然辛苦,但乐在其中。 “好的。”司机应声,“闻小姐,我叫李有良,叫我阿良就好。” 他想必觉得闻蝉心情已经变好,才开口做自我介绍,可事实并非如此,闻蝉歪头望着车窗,数上面的雨珠,数不过来,她对周见蕖仍有怨气,迁怒于阿良,自然不肯理会他。 周见蕖习惯沉默,暗藏祸心,闻蝉与他不同,只是喜欢安静,她终于察觉出什么,似乎哪里不对,她的感觉一向敏锐。 雨天路滑,行车危险,这样恶劣的天气,门叔那种老牌司机也要谨慎对待,甚至为了她的安全着想,车开得有些笨拙,而这位阿良,虽也谨慎,却游刃有余的多——他该是个稳重的人,闻蝉得出结论。那他为什么会摔倒?
第06章 一周后的周末,已是十月,太阳照常升起,越城再度恢复燠热。 她是星期六搬来的南山,每周六的早晨,都会有人送来那种橙黄色的月季,是月季,并非玫瑰,闻蝉翻过书,仔细对比后得出结论,实则她仍然不具备分辨玫瑰和月季的能力。 客厅的花瓶好像被施过法,永远欣欣向荣。翁姐还特地买了一瓶保鲜剂,滴在水里,闻蝉觉得用处不大。新人未必比旧人好,但新花一定比旧花光鲜,她是俗人,对于一捧花无需念旧。 那天闻蝉低调请蔡嘉莉等五六位老友来新屋暖房,顺便小聚。朋友有男有女,都是同龄人,她以此为借口,托翁姐致电周见蕖,发出诚挚邀约。 电话打过三通,无人接听。 翁姐称,她这位老板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最长足有半年没回来过,若非工资每月准时到账,她都以为老板凭空消失,需要再寻主家。 当晚热闹散去,翁姐也提包回家,闻蝉一袭睡衣游荡在客厅,端详这座全无他气息的巢穴,酒架上还有几瓶开启过的酒,都待在原本的位置,无人动过。 她兀自沉思,全然没有想到,正如翁姐所言,他一消失就是整整两个月。周见蕖倒是言出必践,在她搬进来的日子将自己的重要物品带走,从此再不回南山。 十月中旬,原本的家庭日,因周自秋的去世,周秉德始终缺席,闻蝉便独自前往慈山探望阿公,不见周见蕖。 阿公虽然老矣,却是个再精明不过的人,闻蝉不敢同他打探消息,从目的性来看,简直是白来这一遭。道别时阿公叮嘱她要好好生活,切忌耽溺于过去,闻蝉暗觉他意有所指,表面佯装无知,顺从地答应。 兆周集团危在旦夕。 即使闻蝉不关注金融版面,也听到不少风声。周秉德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再具备条件赞助慈善会,闻蝉懂得居安思危,早已开始接洽他方。但因兆周陷入财务造假的风云,信用遭受质疑,由其鼎力支持的慈善会自然也要受到波及。 闻蝉并非土生土长的越城人,十八岁随姑妈来到越城,受尽冷遇,即便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也一直觉得本地人性十分冷漠,大豪客更加懂得趋利避害。过去爱与她献殷勤的会员如今不是在法国度假,就是去加拿大公干,总之和周见蕖一样,寻不到人影,她屡次吃闭门羹。 事业受阻,她仍要给自己增加功课,开始看财经新闻——周秉德瞒她,她就算全然不懂股票,也要弄清楚兆周到底发生了什么。 光阴流转,十月下旬某日,闻蝉在家休息。 她原本在每周的星期日休息,因为翁姐订购的鲜花在星期六送到,不知不觉中便改在了星期六。 清早起来后不到半小时,花商便驱车上门,闻蝉本该心情极好,那日却精神很差,她归结为最近太过辛劳。下午她要去探望姑妈,若是到晚上还不舒服,她也可以选择再休息一天,只是笔记本的下周日程要略有调整…… 门铃声响起,她独自在家,能够自给自足,亦在这天给翁姐放假,闻蝉亲自去开门。花商抱着水桶送进门,携着清早的露水气,闻蝉问出上周就想问的问题:“这款花叫什么?我只知道它是月季。” 对方语气支吾,半天答不上话,闻蝉很快释然:“你不是花店老板。” “对,我只负责运输,哪里懂这些。” “店面在哪里?我下午有空,想去看看,正巧要探望女性长辈。”为她那位只爱钱的姑妈送一束花,不知道姑妈要有多惊讶,怕是会不情愿地笑纳,暗示她下次直接送“钱花”。 “很远的啦,驾车也要半个多钟头,你何必跑那么远。” “那么远?” 那翁姐又何必选择这家花店,半个钟头她足以开到机场,去世界各地。 闻蝉正要刨根问底,却见对方露出说错话的表情,假意掏出手机装出繁忙的状态:“哎?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察觉诡异,打理鲜花的工夫猜出常见又合理的缘由,怕是翁姐作为中间人昧下了好处,嫁入豪门三年,她对这种事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因此对翁姐老实人的判断产生些许质疑,并未放在心上。 下午她亲自驾车出门,随便进一家花店选购几支百合,前往姑妈的住处。 姑妈是她如今在越城唯一的亲人,离异独居,坐拥一间还算宽敞的公寓,位于八楼,自然由闻蝉出资帮其置办。这几年来,她帮衬这位姑妈许多,以还再造之恩。 一进门便闻到饭菜香气,姑妈早早开始准备,以示重视。 她又在熬卤猪蹄,姑妈总讲,女人最适宜吃猪蹄,不仅滋补肌肤,亦有丰胸效用,总之好处多多,不胜枚举。闻蝉鼻头微皱,为那咸香浓郁的味道泛起一阵酸呕,果断走过去开窗通风,她确定等下上桌绝不会动这道菜。 看到她带来的花束,姑妈果然毫不惊喜,谁说女人都爱花,姑妈便是例外。 等过一个钟头,饭菜陆续上桌,姑妈迟迟不落座,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分贝太高,广告声更加吵闹,闻蝉先行坐下,出言提醒:“声音小一些。” “声音小,我听不到。”她抓着遥控器回到饭桌,像攥住毕生指望一般不肯放手。 闻蝉随她去,开始动筷,只要吃完这顿饭,她便可以离开,完成一桩叫做孝顺的任务,她最擅长的。 姑妈欲言又止,频频盯她,闻蝉专心致志,筷子落下得过于谨慎,几乎在生吃米饭——满桌油腻的珍馐,就连那几道素也环绕着厚厚的一层油,她讲过无数次,姑妈却像老鼠托生,上辈子没见过油,这一世要吃个够。讲也没用,还是随她去。 几次忍住想呕的意图,这出戏闻蝉实在做不下去,撂下碗筷看向姑妈:“你有话不妨直说。是你打电话叫我回来,每天还要关心提醒我一次,我终于来了,你又不讲。好,那我问你,这次要多少钱?” 姑妈擅长反客为主,拍桌责问她,讲家乡话:“我难道就不能关心你?你瞧瞧你,不过是死了个男人,现在什么年代?马上就要两千年,不需要你为他守寡,你难道还怀念他?露儿,你瘦了,精神也不好。” 她叫闻蝉乳名,软硬兼施,打感情牌,看来这次索要数额有些巨大。 “我只是最近太累。”经姑妈一说,她竟觉心虚,到处奔波的缘故,她每天不用吃安眠药就能入睡,她没有时间怀念亡夫,此时乍然想起,又开始痛心,“自秋对我的好,你也知道,我怀念他也不可以?” 何况难忘旧爱并不等于生活止步,她一直在向前走。 姑妈则开始支吾:“你听我讲,周家不是还有你那位小叔?自秋死了,家产肯定都是他的,他现在可是一支蓝筹股,你要抓牢……” “你疯了。”她怀疑姑妈吃错药,在讲胡话。 “我又没叫你去勾引他,只是劝你与他搞好关系……” “我有尽力与他保持关系融洽。”只是他不买账,人都消失不见,她一身解数也无用武之地。 “那位少爷叫什么来着?” 他算什么少爷,周自秋是被父母娇生惯养出来的,周见蕖随阿公在慈山长大,慈山算乡下,阿公只会散养他。喉管里附着油腥,闻蝉喝半杯水也压不下去,脸色难看,缄默不语。 姑妈兀自回想:“葬礼上怎么没见到他?” 她那天在证券交易所泡一上午,将近傍晚才前去殡仪馆吊唁,周见蕖出言不逊,已被阿公带回去管教,她自然没见到。 姑妈又说:“我记得他样貌不错的,虽然一点也不像他爸爸,他哪年生?讲不准和你同年,你们年纪相仿……” 说媒口吻,她明显居心不正。周自秋在时她百般巴结,如今人去茶凉,她比闻蝉还着急寻下家,势必要抱定周家这棵大树。 闻蝉本想去拿手袋,用钞票堵住姑妈的嘴就立刻走人,刚要开口,姑妈大声叫出名字:“见蕖,周见蕖对不对?” 姑妈势必还要称赞他名字好听,闻蝉呕吐的欲望却止不住,立即冲进洗手间,干呕半天吐不出来。 姑妈跟到门口,通过镜子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还有心思打趣:“他的名字还有催吐功效?居然把你讲吐了……哎哟,我忘记你口味淡,油放多了是不是?你不早提醒我。” 闻蝉漱口后用纸巾擦嘴,没等答她的话,她忽然又跑到客厅,闻蝉还以为她要给自己找胃药,不想她竟站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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