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明远拿报纸给她扇风时,她说哥哥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林知睿叫邹诚叔叔,叫余明远哥哥。 她很快就接受了邹诚父子搬过来一起住。 至少林韵和邹诚是这么认为的。 余明远一开始也这么觉得。 直到那天,他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突降暴雨,忘了带钥匙,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 林韵、邹诚和许阿姨都不在。 他浑身湿透,站在廊下,望着铁门外,街对面的梧桐树叶在暴风雨中肆虐飘零。 半个小时后,听到屋里座机的电话铃响,然后是林知睿的声音,“没回来,伐晓得,又不是十三点,肯定在哪里躲雨的呀……” 不太纯正的上海话,普通话混着方言,是这一代上海小孩的通病。 打完电话,又过了几分钟,门被打开。 林知睿站在门后,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之色,她说:“余明远,你怎么还不滚出我家。” 十二岁的林知睿是护食儿的小狗。 谁抢她的东西,她就扑上去咬。 明面上不敢咬,那就暗地里撕咬。 她护的是大家对她的宠爱。 邹诚是长辈,只会给予她宠爱,所以她能接受邹诚,余明远不能,他仅仅比她大四岁,和她一个辈分。 他只会和她争抢她妈妈、许阿姨,还有其他人的关注和宠爱,更何况他那么优秀,轻易就能盖住她的光芒。 他才住进来没几天,她就不止一次在饭桌上听她妈妈提进了华二尖子班,就等于清北预备,每一次总要提上一句,让他多帮助妹妹的学习。 谁要他帮。 小孩子的嫉妒来得毫无道理却又汹涌澎湃。 自从那次下雨,她故意不给他开门后,背着大人,私底下她对他的不满和厌恶愈加明显。 当着大人们的面,一口一个“哥哥”,亲亲密密,不知道的以为两人是亲兄妹。 但背地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的房间她想进就进,他的东西她想用就用,他喜欢的东西她偷偷扔掉,他不喜欢的她偏要他接受。 她吃着甜筒,冰激凌融化在手指上,她抬手擦在他深色的校裤上,然后仰着脸,天真地说哥哥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 余明远不和她计较。 毕竟是比她大四岁的高中生,她再作再闹,在他眼里都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更何况还是他妹妹。 他沉默又大度地承受着她的讨厌和针对。 被妹妹讨厌,却还要帮妹妹复习功课。 林韵对林知睿的学习要求很高。 林知睿在一所著名的民办初中,她本身不差,但周围的同学家长都太卷了,除了卷成绩,连会多少乐器拿过多少奖项都要卷。 小升初的暑假,林知睿不是在上补习班就是在去补习班的路上。 开学后,某次林知睿终于崩溃爆发后,林韵才收敛一点。 但林总妥协的底线是外面不学就在家里学。 邹诚提议让余明远给妹妹补习,毕竟是自己哥哥,睿睿不会那么抵触。 林知睿确实没那么抵触,她只会在余明远教功课时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一次次用他的洁癖挑战他的底线。 大概是忍得太多,在妹妹面前,他渐渐不再洁癖。 不过时好时坏。 比如没有包装的食物他不吃,但妹妹亲手剥的橘子,他会放进嘴里;比如他不喜欢与人有肢体触碰,但妹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会把人抱到床上,替她盖上小毯子,将含在她嘴角的一簇发丝勾出来…… 欺负归欺负,讨厌归讨厌,林知睿不得不承认,余明远教得不错。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会摆烂,会发脾气,会因为一次考试不理想而迁怒他。 “睿睿——”许阿姨在门外叫她吃晚饭。 林知睿说我不吃,今天不吃明天也不吃,她要把数学最后一题做错的自己饿死。 许阿姨劝了半天劝不动,叹着气下楼。 没多久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林知睿吼:“我说了不吃!” 门被推开的同时,一本习题册“唰”地飞过去,被人眼明手快地接在怀里。 小臂被书皮划出一道很浅的口子,余明远没去管,只微微皱眉,“怎么知道是我?” “许阿姨才不会这么没礼貌随便进我房间!”林知睿口气很冲地说。 余明远走过去,将习题册放回书桌上。 林知睿想将桌上的试卷塞回抽屉,试卷被他抬手摁住。 “你干吗!”她抬头,恶狠狠地瞪人。 余明远没在意她恶劣的态度,他抽走被她压住的数学卷子,认真看起来。 他看的明明是卷子,但林知睿却有种自己被扒光了袒露在他眼前的羞耻感。 此时的余明远已是准交大学生。 父母长辈眼里,聪明优秀,堪称完美。 就在不久前,查到他高考分数后,就连一向不待见他的林知睿,也对他产生过短暂的仰慕。 余明远高考完,接着就是林知睿的中考。 余明远将卷子放下,不发一语。 这让林知睿心里像吊了个酒瓶。 酒瓶子左右晃荡。 “咚咚咚”地撞击着她所剩无多的自信心。 这次数学没考好让她受到了打击,但远没有被余明远鄙视让她更觉得难受、羞愤,无地自容。 “这道题,”余明远终于出声,指着最后那道数学题,“题干错了,少给了一个条件。” 林知睿抬头,才发现两人离得很近。 余明远的眉眼轮廓,因此看得很清晰。 明亮的台灯,让他的肌肤有一种温凉暖玉的质感。 她突然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抿了抿嘴角说:“就算题目出错,我也没做对。” “既然题目出错,”他从笔袋里拿出支红笔,将试卷上老师打的“×”划掉,然后在旁边打上“√”,对上林知睿怔愣的目光,认真地说,“那么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都不算错。” 他的声音细腻柔和,听在耳朵里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感到莫名的舒服。 “只有负负得正,哪有错错得对的?你老是说这种话哄我。”林知睿话虽这么说,语调却明显轻快起来。 他没有反驳,抬手拨了拨她肩头几簇乱发,哄着她说:“回来路过王家沙,给你买了蟹壳黄,下楼吃还是我给你拿上来?” 生气归生气,讨厌归讨厌,不得不说,她的这位继兄哄人很有一套。 他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情绪最稳定的人,无论她怎么作闹、不讲理,最后都被包裹进他那片深沉平静的汪洋之中。 翻不起风浪。 可后来经历的那些事,让林知睿明白—— 如果题目一开始就错了,无论自己再努力解题,都得不到正确答案。 中考出分后,林韵宣布全家去国外度假。 本该很高兴的事,却在出发前的晚上,家里闹起来。 闹的是林知睿和林总。 为了要不要出国。 不是出国度假,而是出国留学。 比起林韵的严格和独裁,林知睿从小就喜欢黏着爸爸江奕。 江奕是个画家,才华横溢,在圈子里很有名。 他性格豁达,自由又浪漫。 林知睿知道她爸爸这些年在法国,她曾经和林韵谈过,初中毕业后想去法国找他,和他一起生活。 林韵自然不同意。 林知睿坚持认为她有选择和谁生活的权利。 母女俩为此冷战,整整一个月不说话。 后来林韵改口,说她想要高中出国,就必须在中考考出令自己满意的成绩,证明她不是为了逃避中考才出去。 林知睿做到了,她的中考考分很高。 可林韵反悔了。 林韵没给女儿办出国,也没跟她沟通就直接填报了中考志愿。 母女俩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当林知睿说出“我要是爸爸也会和你离婚”,脸上结结实实挨了林韵一巴掌。 被打的林知睿哭得很凶,许阿姨把她抱在怀里,心疼地叫“囡囡”。 最后没办法,度假是去不成了。 邹诚让余明远先带林知睿离开,希望母女俩都能冷静冷静。 余明远叫了辆车带着妹妹离开。 下车后,林知睿抹着眼泪跟在余明远身后。 穿过陌生的马路,走进昏暗的楼道,直到站在一扇铁门前,她才抽抽搭搭地问这是哪里。 余明远告诉她,这是他之前住的地方,在邹诚和林韵结婚前,他们父子俩就住这里。 没有电梯的老房子,一梯四户,家里只有最简单的家具和电器,好在前些天邹诚朋友借住过,房子里没什么怪味。 但余明远还是开窗通风,并把可能引起林知睿反感的东西全都收起来。 林知睿屈膝坐在客厅沙发上,目光无神。 余明远走过去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水壶我在消毒,先喝这个。” 林知睿接过水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瓶身冒着丝丝寒气,她把瓶子垫在下颌和膝盖之间。 恹恹地说:“我要热死了。” 我要热死了,我要渴死了,我要累死了,我要痛死了,夸张手法被她运用得炉火纯青。 “空调开了,但得通风,”余明远解释,“先忍忍。” “我们为什么要住这里?”林知睿问,“为什么不住酒店?” “你有钱吗?”余明远问。 “我当然……”林知睿垂下头。 她有钱,光是这些年的压岁钱就不少,存在林韵给她开的账户上,由林韵管理。 “你没有吗?”她理所当然地问,“你应该有钱的吧?” “我有钱,”余明远瞥她一眼,“但我不乱花钱。” “可是……” 余明远不和她探讨为什么不住酒店,他只告诉她:“两个房间,一间有空调,一间没……” “我选有空调的!”林知睿手举得高高的,生怕举慢一秒就和空调失之交臂。 林知睿从小被宠坏了,闹脾气时跟林总都不落下风,什么扎心窝子的话都往外倒,但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脸还肿着呢就把刚才的事抛在脑后,开始找余明远的不痛快。 什么被单有味道枕头不干净空调不制冷,连楼 下草丛里此起彼伏的青蛙叫也要怪在余明远身上。 许阿姨一急起来就叫林知睿“小祖宗”。 余明远过去不理解,她怎么就担得起“祖宗”这样的辈分了? 现在他明白了,明白这位比祖宗还难伺候。 洗澡水的温度要适宜,水流不能过大,沐浴乳和洗发水的味道不喜欢不用,牙膏牙刷勉勉强强接受了,又说塑料拖鞋硌脚,要软软的棉拖鞋。 好不容易把小祖宗哄上床,转而抱怨床垫太硬不舒服。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10 首页 上一页 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