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去哪儿了?” 男人拿起筷子,尝了口眼前的笋,“呸”一声吐了。 “今天的菜咸了。” 他懊恼地摇头。 “连个菜都做不好,你这是想咸死我?” “不爱吃自己煮去。”沈素秋捧着饭碗,夹了两筷子到自己碗里,面色淡淡:“今天的盐和昨天放的一样多,是你自己心里有事,所以事事觉得不顺。你个男人心里有鬼。” “我心里有鬼?”周铁生扔下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老实说,你这两天除了纺布做饭,闲时都干嘛去了?” “那自然是去村头同人嘈传闲话。”女人一脸坦诚,“我还能干什么?” 她见男人面色发黑,仿佛仍有郁结,不忍正色道:“你今天咋回事?一回家就给我摆脸色?几个意思?” 周铁生见状一下泄了气,唯唯诺诺道:“我哪敢.......哪敢给你摆脸色。” “你少来装可怜!”沈素秋见他又开始演,索性放下碗筷,拍桌而起,“有话直说,少打哑谜。本来成天做事就烦。” “不就.......不就那个.......”男人左瞄又看,“那个秀才.......” 沈素秋大概知道他几个意思了。 “我就说呢,好端端的,怎么一回家,连袜都不会脱了。”沈素秋不知为何,“噗嗤”一声笑了。 “这等子闲话,也就你这蠢驴才信。我是与那秀才有几分薄情,但也是借书看书的同盟之情,绝无半分男女私情。更何况,我回回去她家都有嫂嫂和她姑姐作伴,你要不信,大可问她们去。” “真的?”男人仍有动摇。 “假的。” 沈素秋别过头去,佯装置气:“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你去信那些谝闲传的庄稼汉吧,连你自己媳妇婆的话都不信。那也罢了,我跟你成婚多年,为你生儿育女,天天伺候你洗衣做饭,你还这样疑我,我当真是错付他人。” 说着说着,情肠触动,眼眶底竟不知不觉地红了。 “哎呀你别哭呀。”看女人一副又要落泪的样子,周铁生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半跪在女人跟前,“我的祖宗太奶,你可别哭了,别回头让你哥那屋听到了,又拿拐杖来赏我一顿笋炒肉。今晚的笋够我吃了,太奶你行行好,可别再赏我吃笋了。” 话未说完,男人龇牙咧嘴,扮出鬼脸,甩出那条热气呼呼的大舌头,“汪”了几声,逗得女人不禁发笑。 “你就是个夯皮!” 沈素秋收住情绪,转念一想,又怅然若失道:“只是可惜了,本来今天我还有一桩喜事说给你听,被你这么一搅,气氛都没了。” 她说着摸了摸肚子,喜滋滋地看着周铁生,羞涩地低下了头。 “你的意思是.......”男人看着她的肚子,一时喜上眉梢,“你这是又有了?!”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沈素秋笑嘻嘻地戳开他的眉心,食指抵在他额头处,不让他亲近。 她就知道男人会这么想,似乎一个女人只要说自己有喜,十之八九都会联想到有孕上去,仿佛自己的价值永远只局限在锅灶、纺车和土炕之间,当真是没意思。 “生孩子这事儿就别想了。”沈素秋抽出枕头底一张纸,放到饭桌上。纵然周铁生认不得太多的字,但唯有“夜校”一词,他看得清清楚楚。 “铁生,我有件大事,想告诉你。”沈素秋看着男人的眼睛,忽而没了半分玩笑的意思,她一脸严肃道:“我想念书。” 见男人一脸痴凝,她又道:“工农之中,白丁横行。上月雪樵来访,除了替你我接送那两个娃进城念书,也向我惠普了夜校的讯息。所谓夜校,就是不设门槛、不设出身的成人学堂。她是个有本事的人,男女同校的先例也不满足于辞水这样的弹丸之地。她怜惜我空有才学,却总是囿于厅堂。年轻时锁在深宅大院,现在又忙着相夫教子。我这几年一直在想,假若真有能够再捧起书本的一天,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是我的丈夫,按理说,我早该把话挑明,可我担心你阻我念书,至于那些有关秀才的无稽之言,更是狗屁没有的事,也就只有你真把它当个响儿。铁生,我只问你,我读书这事,你悦意还是不悦意?” “我不悦意。” 男人脱口而出,不像是随口拒绝。 他坐回到位置上,看着这满桌琳琅满目的菜色,忽而没了胃口。 “原来你这些天总跑到秀才那,就是去读书去了。” 周铁生眼中似有失落。 “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说?你想看书想念那个啥子夜校,何必这样偷偷摸摸?” 他气得咬牙。 “非要别个都把那话都传得那样不堪入耳了你才来告诉我,你可知我这些天心里有多难过。我想着你跟那秀才怕不是孩子名字都取好了,筹谋着要私奔。今天这样丰盛的饭,就是我的断头饭,你要把我毒死,做潘金莲,跟你的西门哥哥做对在世神仙去呢!你心里压根就没把我这个丈夫放心上!” 周铁生不知怎么的,那双硕大的牛眼睛里泛起了粼粼的泪光。 “你这又是闹哪出?”沈素秋越听越觉着离谱,“你怎会这么想?我的祖宗,这次该我唤你祖宗了,我的祖宗老爷,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杀夫弃子的毒妇?” “对!你就是毒妇!” 周铁生越哭越是伤心,一张老嘴开了又瘪,瘪了又开,像是有吐不完的委屈。 “所以我才不要让你去读那书,你读了书,就更不会搭理我了。以后钻到书洞里,再看我这样的乡野村夫,只怕更觉得粗鄙浅薄,要攀高枝去了!” 沈素秋笑着给他擦泪,偏偏他还不要女人擦,自个儿夺过帕子,把脑袋拧了过去。 “生气了?” “没有。” 男人收住眼泪,音色仍有哽噎。 “真没有假没有?” “真没有。” 沈素秋走到他跟前,蹲了下去,将双手捧住他的脸,像哄孩子似的说:“听你这话的意思,不想我去读书就是怕我以后不理你了?” 男人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但这事也并非绝无转圜。”周铁生吸了吸鼻涕,呆头呆脑道:“若你......若你肯带上我一起,或许......或许我大发慈悲,准你上学。” “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沈素秋刮了下他的大鼻子,脸上笑意更浓,“我就跟你客气一下,问你愿不愿意,你不愿意,我还是会去。你知道我的性子。” “对啊,那你干嘛还问我。”周铁生才稳住的情绪又有点小小的崩坏,“那你悦不悦意带我一起去?让我也去识识字,见见世面,没准以后也能做个教书先生。” “就你?教书?”沈素秋咯咯咯个不停,“你别把老师气跑都算好了。” “你就说你悦不悦意嘛?” “不悦意。” “不悦意!?” 男人立刻涨红了脸,二话不说将女人推倒在炕上,一把撕了自己身上的汗褂,将她死死压住。 “我再问你一次,悦不悦意?” 周铁生的手往女人咯吱窝里掏。 “哎你别......别.......”沈素秋吓得哇哇乱叫,边叫边笑:“我痒......怕痒......别.......” “你悦不悦意?” “不要.......” “不要.......?” 房中烛火应声而灭,伴随男人粗沉的喘息声,墙外野猫抻直了腰,发出一声酥骨的“喵”—— 看来自己这所夜校,他是“非上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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