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明月悬,幽幽散着诡异的雾色白光。阿檀刚走两步,又一阵阴风,将不远处的坟墓之中透出的声音隐约传入阿檀的耳中。 是人说话的声。 她秀眉一挑,脑子闪过两个念头。 第一,坟地有鬼。 第二,墓中有人。 还没来得及细想,这说话声是越来越响了。 声音雄浑,似乎是男人,还不止一个。 如此幽僻荒野,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坟地,半个人影都见不着,真遇到鬼还好解决,好歹她也算半个道士,但要遇上的是一群男人,那可就真的没法应付了。 眼下之计,跑也不好跑,先藏起来吧。 阿檀双目微狭,看向一棵大树,吭哧两下爬上去,刚将身体隐匿黑暗之中,不远处的坟包中慢慢爬出几个鬼影。 阿檀定睛一眼这才看清,不是鬼影,是两个黑衣裹身的汉子。 高个汉子操着口浓重乡音,往地下啐痰:“娘的,这头打不通,从这头打。” “这头能行吗?” “能!” 矮个汉子有些不信任:“哥,这底下倘真有汉墓?” 高个眼一瞪,一巴掌呼上他的后脑勺:“怎么,不信老子?” “不是不信,是咱忙活这么久,汉代的墓没挖出,倒是挖着上月的墓了……” 阿檀抓紧树杈视线转冷,她还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两个盗掘古墓的土夫子。 “这次从这头准没错,下头肯定是个大墓,老子打包票,跟你说哈,汉墓没别的,就他娘的陪葬多,柱子你要是想走现在就走,我不留你,到时老子挖出好东西,你可别眼红。” 矮个一听也打消了走的心思,忙拿起工具哼哧干了起来。 “哥,我就抱怨两声,你怎么还气上了,我不走,跟着哥了哪有半途就走的道理。” 月光皎白,阿檀蹲在树顶是看得一清二楚,她也不急着走了,聚精会神看着两土夫子打盗洞。 两人这次挺顺利,盗洞直接打到了棺椁。 他俩开棺掌灯,只见这棺椁之中躺着个面目可怖的干尸,从衣饰上看,似乎是位女子。阿檀眯起双眸好让自己看得更真切些。 然而矮个见了棺材大失所望:“娘的,不是说汉墓陪葬多吗?这棺椁里除了个干瘪的婆娘毛都没有啊。” “哪个说没有?”高个说着从女尸嘴里掏出块玉来。 高个昂起头,将这块玉对准头顶月光,只见这玉石甚美,通体荧白,中心却有血丝浸透其中。 “婆娘喉咙里卡着这块玉呢。” 矮个很不屑一顾:“哥,就这?咱俩都不够分的,我还以为棺材里是金银财宝呢,结果就一块破玉。” “你懂个屁,黄金有价玉无价,更何况,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玉。” “么子意思啊?” “这是血玉,相传古人会将玉石塞进将死之人的嘴里,玉便随气下沉卡在咽喉血管之中,这死血浸透玉心,便形成这血玉。” 矮个一听这话眼都亮了,他伸手想摸,被高个打了回去,矮个咽咽口水:“那……哥,这个值多少银钱?” 高个收起玉:“我也不知,待下月初一,子时鬼市开,咱们亮摊看看。” 两土夫子封棺掩好盗洞,等他们离开,阿檀才麻利从树上跳下来。 她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拍了拍衣襟上的枯叶。 “汉墓,血玉,初一,子时,鬼市。” 阿檀如只狡猾狐狸,眼珠轻轻转动,看来躲风头这段日子,应该不会太过无聊了。 她轻笑一声,心中有了主意,双手交叉枕向后颈离开坟地。 羊肠小道上,阿檀搭上了菜农进城的驴车,一路颠簸,终于返回长沙城中。 到道门口,阿檀付钱下车。 此时才寅时,天色昏暗着,但道门口已然熙来攘往车马骈阗,各类小摊已出,肉禽野味瓜果蔬菜,来晚的菜农没了位置,只能蜷缩一角。 阿檀先在早食摊前买了些吃的,接着去玉石店买了块廉价白玉,又去买了些红色染料和玻璃瓶,买完这些,阿檀脚步不歇,最后去购了这最重要的一门,绿矾油。 这绿矾油还有个名,硫酸。 阿檀寻了个藏在巷中的旅店,要了间房,一夜未眠,可她却丝毫不困,忙将刚购的物品摆放木桌上。 绿矾油倒入玻璃瓶,又投入玉石,接下来只待两者反应即可。 没多久,玉质被泡软泡出裂纹,阿檀这才将之取出。 她用清水冲洗多次,再泡入稀释染料中,很快,一块假沁血玉便出现在了阿檀手中。 她将玉石拿到窗前看了又看,日光下玉质荧荧,内里似有血丝,阿檀勾唇一笑。 这血玉做得还算精巧,若不是内行,估计也瞧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浑水摸鱼足够了。 阿檀收好假玉,困意凶猛袭来,也顾不得其他,一觉睡到大天亮。 这几日午时过后,阿檀都会出门打听,起初城中林萧禾的人到处找她的下落,许是搜寻无果,后来消停了不少。 很快,时间来到四月初一。 子夜时分,鬼市大开,阿檀一身道袍出现其中。 鬼市没鬼,叫这名无非是因为它半夜而合鸡鸣则散,跟鬼出行一个样,市场里卖的不是些稀奇怪异物,就是些来路不正的玩意儿。 窄街上黑影绰绰如鬼魅,有的站着有的蹲着,脚边摆盏子马灯,冒出些微弱的光亮来。 阿檀双手反背鬼市悠闲踱步,可目光却在紧锣密鼓搜寻那夜坟地的两土夫子。 拐角处,她终于瞧见了。 两人弓腰驼背贼眉鼠眼,那高个更是双臂环抱紧张兮兮,阿檀一眼猜出那块血玉被他藏在胸口。 她眼角微翘,唇边一抹淡笑,足足观察了一个时辰才凑上前。 “二位面色紧张,想来身上当有好东西吧。” 高个侧着身,上下打量她一眼,直接了当:“是块玉。” “什么玉?” “血玉。” “亮出来让我瞧瞧。” 高个眼珠转转,保持着环抱姿势迟迟不动。 “卖货还不给看啊?” 高个摇头,顿了会才开口:“小道长,这东西好,我要价也高,不是你能出得起的,还是上别处去吧。” 阿檀轻笑了一声,难怪不亮货,原是觉得她买不起啊? 她脸上笑意更深,不紧不慢:“酒香也怕巷子深,二位在这里应该也蹲挺长时间了,有人问津吗?再好的东西不亮出来,旁人怎得知?再说了,人不可貌相,你们怎知我买不起?” 一连三问,句句在理。 旁边的矮个是个急性,心里想早点出手,他忙戳了戳高个的腰:“哥,也是啊。” 高个这才慢腾腾将玉从内侧口袋中拿了出来,他刚将此放到阿檀眼前没几秒又忙收了回去。 阿檀无语:“我这,什么也没看清啊。” 高个咽了下口水,丝毫掩饰不住他的紧张,警告道:“不许碰,只能看。” 阿檀将双手反在背后:“我绝不碰。” 他听完收起“环抱”的防御姿势,摊出手来,那块玉躺在他手心荧荧泛光。 阿檀眼眸一狭故意凑近看了几眼,然后眼一闭自信开口。 “这是明器,口琀,汉墓里的吧。” 两土夫子惊诧地互相看了看:“小道长,看来你是内行啊。” 阿檀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们要价多少?” 这两人一听价这个字,忙背过身去小声商议起来,过了会,那高个转身,伸出根食指。 “一千块大洋。” 矮个忙附和:“对,一千块,少一块都不卖。” 阿檀耸耸肩,她不仅不打算买,身上还连三块大洋都没有。 阿檀的手在兜里盘着那块假血玉,颇为遗憾地开口:“玉不值这价,既然没得商量,那我不要了。” 她说着转了身,双手反背往前走去。 当然,阿檀并未真离开。 玉都是汉代文物,研究价值高,阿檀不想古玉因为两盗贼流落民间。 但二人防备非常,阿檀压根接触不到,更没机会偷梁换柱,只能躲暗处偷待时机。 然这俩猫角落猫到鬼市闭也没迎来第二个买家,无奈,阿檀打道回府,等待明日鬼市开再找机会。 后几日,这两土夫子机灵不少,不再躲角落等人上前询问,而是主动拉人展示货物,可惜要价太高,两人屡屡碰壁,就在这日鬼市临关之际,两人的小摊前来了个金发碧眼的洋人。 洋人中国话很流利,也懂鬼市规矩,上来先验货后问价,两土夫子碰壁多次,又缺钱,怕这次再扑空,要价低了很多:“贰百大洋。” 他说价过后洋人迟迟不说话,高个担心这条大鱼又溜了,心里打鼓。 洋人顿了会才开口:“告诉我它的来历?” 高个忙说道:“大爷,按规矩说鬼市货物三不问,一不问来历,二不问真伪,三不保品质,但你要是真心想要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来历。” 洋人这才抬眼:“你说。” 高个拉过洋人在他耳畔叽里呱啦了一阵,很快,这洋人脸上露出满意表情。 “贰佰大洋,成交。” 阿檀躲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双方交易,结束后洋人将玉放进西装口袋,阿檀也迅速跟了上去。
第六章 到拐弯处,阿檀故意撞上那洋人,撞得他往后趔趄。 阿檀嘴里撂下句“抱歉”后匆匆溜了,洋人摸了摸口袋,摸到玉石没丢失,并没有多理会,继续往前走。 而阿檀跑了一阵后见四下无人停下来,看了眼手里偷梁换柱来的血玉得意一笑。 古物流落民间尚且不可,更别说要落外国人手中了。 阿檀耸耸肩,将之放入怀中口袋里,随后理了理衣裳,若无其事往街上走,此时天光已亮,阿檀回旅馆找老板要了纸笔,然后写了封信要去寄给陈平川老先生。 陈平川不仅是阿檀师父的旧友,还是位是考古学家。近些年时局动乱,国内国外都有大批盗墓贼觊觎华夏土地里的宝藏,而陈平川毕生致力于保护文物,古玉交他,定能得到妥善安置。 阿檀寄了信,收拾好行李,终于决定回到观音巷。 近家情怯,阿檀四年未归,虽然面色无异,但心里很是紧张。 她背着个布包双手反背,踏进了这条逼仄小街巷。 麻石板路,污浊浣衣水横流,拥挤破败的房屋挤在两侧,屋顶黑瓦密密麻麻如鱼鳞层叠,送水小工淌热汗拉板车从阿檀身边脚步踏过,送完这一趟,他还得返回湘水码头继续拉水。 巷口小店开着门,招牌上“大有剃头铺”几个字是又大又显眼。 走进铺子,里头的剃头匠大耳窄头,穿一身灰色长衫,腰间围着片漂白洋布的围裙,他正聚精会神浣洗几只白瓷盆,丝毫没有注意到外人进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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