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善眉家门紧闭,里面却传出留声机的音乐声,以及还有曹善眉愉悦得意地唱和声。 阿檀伸手叩了叩门,提高嗓音:“曹姨,曹姨!” 很快,音乐声停,小高跟踩得噔噔作响,门被打开,曹善眉姿态做作地环抱住双臂,上下将阿檀打量了一番,头颅昂得能见着高傲的鼻孔:“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鬼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有什么对付我的鬼主意了?” 阿檀笑意盈盈,将竹筛举到面前:“曹姨,我哪有那么多的鬼主意?是文绣姨做了些糕饼,叫我送些上来给你吃,刚出锅的,新鲜。” 曹善眉瞥了眼糕饼,不动声色咽了咽口水,很快,目光又聚焦到阿檀脸上。 她捂着鼻子尖着嗓子,一开口,嘴里就没了好话:“这东西灰不溜秋的,能吃吗?” 阿檀没了好气:“能吃,好吃,您要不要吃?” 曹善眉懒洋洋倚在门边,抬手拢了拢齐肩的摩登卷毛,她又咽下口水,再度摆起架子,眼睛翻上天:“我对吃的东西那可是很挑剔的,稍微粗糙廉价一点,肠胃就容易……” 邻居二十年,阿檀晓得她的德行,她懒得和曹善眉多费口舌,索性扭头就走。 身后,曹善眉急切地喊出声来:“欸欸欸,你走什么?” 阿檀转过身:“您要是嫌糕饼粗糙,我就端下去了,我爱吃。” “我也没说不要啊。”她尴尬地咳了一声,找补道,“粗糙是粗糙了点,不过勉强填填肚子也是可以的,端进来吧,我去找个碗。” 阿檀将糕饼端进曹善眉的家,又接过她哪来的大碗,举起筷子将之一个个夹进碗中。 曹善眉仪态妩媚地倚靠一旁,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问:“听说你就要成婚了?” 这事观音巷人尽皆知,阿檀也没什么好向曹善眉隐瞒的,她点了头:“是。” “什么时候啊?” “来年春天。” 阿檀将最后一块糕饼夹进曹善眉的碗中,正拎着竹筛踏出门,又被曹善眉叫住。 “等下。” “曹姨,您还有什么事?” 曹善眉没回答,腰臀扭腰回了房,随后,拿出个什么东西扔进阿檀的竹筛里,语调依旧傲慢得很:“没什么,前几日买了把梳子,不合适,不要了,送给你。” 她说完这些话,“砰”地一声关了门。 阿檀看向竹筛子,里面躺着一个做工精致的檀香木花鸟梳。 梳子哪还有不合适的? 阿檀有些愣了下,看向紧闭的木门,她犹记得曾听人说,以梳为礼,是祈愿新人,结发共白头的意思。
第八十六章 岁聿云暮,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这天。 除日讲究可多,需得更桃符、换春联,响爆竹, 鸣金鼓,设斗斛,插梅其中。 长沙城春节插梅的风俗由来已久,寒梅立凛冬,蒋章宁本人也极爱梅花。 一大清早,他就起身外出,来到了八角亭, 长沙城的繁华中心。 乡下来的农民担着一捆捆梅花、冬青沿街叫卖, 蒋章宁叫住小贩,购了一捆梅枝, 插梅迎春, 避瘟过年。 他付过钱,心满意足准备归家, 没走几步,突然在不远处见着了一张熟悉且稚嫩的笑脸,是寅时。 寅时并没有发现蒋章宁的注视, 只是亦步亦趋跟在一个西装革履小圆眼镜的男人身后, 有些讨好地喊着:“野岛先生……” 野岛,是日本姓氏,寅时怎么又与日本人有往来了? 蒋章宁温和儒雅的神情沉了些,死死盯住两人的背影, 抬腿跟了上去。 “你爸出门买捆梅花, 怎么去了那么久?”文绣手上清理脏衣物,嘴上唠叨着。 蒋浸月正在剪窗花, 坐在窗边,手指莹白,轻轻将垂下来的长发捋到耳后,声音温柔且无奈:“爸爸指不定又在街上看到什么字画挪不开腿了。” “总是这样!明天就过年了,还有一大堆事没做呢,你弟弟也不知上哪玩去了,家里两个男人,一个都指望不上,要他们有什么用?” 文绣抱怨个不停,哼哧下了楼,阿檀恰好从门外走进:“文绣姨,蒋姐姐呢?” 文绣往上面一指:“在楼上。” 蒋浸月听到声音,起身走到门边探出个头:“阿檀,快上来,我在剪窗花,来帮我贴上。” “来了。”阿檀走上木楼梯,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很快到了蒋浸月的闺房中。 “剪了这么多?” “多吗?我还担心不够贴呢。” “够了够了。” 阿檀笑眯眯,很快与蒋浸月贴好了窗花,收拾桌上纸屑时,沉星匆忙又兴奋地跑上来,嘴里疾呼:“姐,姐!” 进门时没注意脚下,差点没绊倒去。 阿檀提醒:“小心点,冒冒失失。” “阿檀姐也在呢。” “嗯,刚来没多久。” 蒋浸月将纸屑包好,眉眼柔顺地看向沉星:“一大清早,跑哪里玩去了?妈刚刚还问你。” 沉星难掩兴奋,连忙说:“去街上买烟火了,姐,阿檀姐,咱们晚上去江边放烟火吧,叫上寅时,咱四个一起放烟火去,我买了可多,有连升三级、金盆闹月、大小花筒和串线牡丹,我们吃完年夜饭就去。” 阿檀快语:“好啊,我都好久好多年没放过烟火了。” “那就这么定好,我去找寅时说,这么多烟火,他肯定高兴坏了。” 蒋沉星说完,又噔噔往楼下跑,一眨眼的功夫就出了门,文绣在他身后大喊:“小崽子,你慢些跑,小心摔死你。” 她无可奈何摇摇头,嘀嘀咕咕:“这猴急的性子,真不知道是随了谁。” 又想到什么,文绣往外张望了一眼,心里愠着气:“蒋章宁也不晓得搞什么去了,说去买梅花买梅花,买了一上午都没见回来,家里还有一堆事咧。” 嘴里唠叨着,文绣又去了灶房忙活。 而蒋章宁其实早就回来了,只不过没有回家,他站在巷口,双手反背,脸色阴沉,目不转睛等待着。 等了许久,只见有辆轿车驶来,在不远处停下了。 蒋章宁眯起双眼,身体往前探了下,很快,轿车上走下来个人,是寅时无疑。 他笑容灿烂天真,冲着车窗里的人弯腰挥手,嘴里说着:“多谢野岛先生送我回来,您慢走。” 轿车很快驶离,寅时收回视线,往前走了几步,见着巷口的蒋章宁时,他明显身体一顿,不知所措地在原地愣住了。 须臾后,寅时才反应过来,悻悻往前跑了几步,小心翼翼喊了声:“蒋先生。” 蒋章宁的脸色依旧沉着,像雾气氤氲的天,雨要落不落。 他往轿车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目光如利箭,语气也冷淡,逼问道:“刚刚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寅时的神情不自然了一瞬,下意识遮遮掩掩:“没谁。” “没谁?我在街上见着你了。”蒋章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更压迫,“你身边那位男子是谁?” 面对逼问,寅时明显紧张,额头也覆了细汗,他眼神飘忽着:“就是之前、之前,雇我做事的一位先生。” “那个日本人?” 寅时一顿,艰难地点了头:“是。” 蒋章宁压下气,神情没舒展半分:“他又找你做什么?” 寅时支支吾吾,压根不敢与蒋章宁直视:“没、没什么……” “寅时,我再问你一次,那个日本人到底找你做什么?” 寅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焦急解释道:“蒋先生,我知道您不喜欢日本人,觉得他们都是坏的,但野岛先生不一样,野岛先生是个好人……” “好人?” “是,野岛先生真是个好人。” “既然他是个好人,为什么不肯与我说实话,我再问你一次,他找你,到底为了什么?” 迟疑了好一阵,寅时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实话:“野岛先生想收我做他的义子。” 蒋章宁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义子?” 寅时猛地抬头解释:“蒋先生,我没应下,我真的没有应下,是师父将我带回来养大的,没有师父我早就死了,我怎么会这么没良心,去当别人的儿子,只是,只是野岛先生真的是个好人,我拒绝后,他也没有勉强我,还说我有情有义知道感恩。” “这事你师姐知道吗?” “师姐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介绍我去给野岛先生做了几天向导后,野岛先生就回日本了,是前一阵子,我在火车站卖香烟被人欺负,他看见了我,上来替我解围不说,还过来将我的香烟都买走了,他是见我卖烟可怜,所以才想收我做义子的,我没同意,他就让我不要再去卖烟了,留在他的身边做事,他会付我薪水。” “最开始为什么不与我讲实话?” 寅时低了头,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因为我晓得,蒋先生不喜欢日本人,也不喜欢我们与日本人来往,我怕说了实话,惹您生气,我真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 蒋章宁看着寅时稚嫩又惶恐的脸庞,神情并没有变得轻松,他走过来,揽上了寅时的肩膀。 “寅时,你老实与我讲,那位野岛先生,是做什么的?” “他是摄影记者。” 蒋章宁眉头锁起:“摄影记者?” “是。” “你之前替他工作,都做些什么?” “就是做向导,领他到城中各处参观照相。” “只有这样?” “他拍完照,还写字绘图记录,不过我也没看懂,就是这样,蒋先生,野岛先生真不是个坏人。” 蒋章宁的眉却皱得更狠,片刻之后,他恢复如常,拍了拍寅时的后背:“你还太小,不明白一个人的好坏,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文绣走出门,眼神尖利,一眼定格在蒋章宁身上,她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道:“蒋章宁,你还晓得回来啊,出门买梅枝买到了正午,不晓得的,还以为梅花才开始种下呢。”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什么事?” 蒋章宁不喜欢文绣这么咄咄逼人,回答的语气也稍有些不耐烦:“有事就是有事,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家里这么忙,你一上午没个影,我还问不得了?” “说了有事就是有事,米桶呢?我把梅花插进去。” 文绣却不依不饶,追上来质问:“你不愿说,谁知道你是去买梅枝了,还是偷摸去见什么人了?你那心心念念的小姐,同她丈夫离了婚,搬回之前的老宅子去住了,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去见她了?” 蒋章宁猛地转身,双眼怒红:“文绣!” “怎么?说到你命门上了!” 蒋章宁气得甩袖:“你真是不可理喻,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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