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框将厚重玻璃门分割成很多小块,隔着有点脏的混沌光线,许晋阳的头从门里探出来。 他提着一袋垃圾, 外面随便套了件厚外套,头发都有点乱糟糟。 “夏夏?” 温始夏点头招呼, 顺手拉着门等爸爸妈妈过来。 “温叔付姨,你们回来了?”他目光移开去看来人。 温辛良双手拎着东西, 慈和朝他笑:“小许也从学校回来了啊?” 许晋阳抓了两下头发,有些腼腆地应是, 然后疾走两步去单元口扔垃圾。 温始夏跟着爸妈进了电梯,迫不及待地摁关门键。 旁边的付菀瞧见她这动静, 不满地皱了下眉, 她用手机棱角点着开门键说:“你这么着急干嘛,等等小许,他不是跟咱们住一层么?” 温始夏抿嘴向后退两步, 握着书包带子不再开口。 他们在电梯上行的四十秒里寒暄,许晋阳人模人样,在温父温母提出等会儿要去看望林阿姨时摆出恭敬样子说着好啊。 温始夏什么也没做, 只隐忍地敛眸, 然后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闲闲撂许晋阳一眼,不带什么情绪。 密码锁一开, 外公外婆就从书房里出来,两人鼻梁上还挂着老花镜。 温始夏尤其觉得那套红木的家具不舒服,却还是陪着两位聊了大半个钟头的闲天。 外公拉她的手要去书房给她瞧自己新作的半亩风荷,没成想被付菀截了胡—— “爸,让夏夏去对门看看林老师,她俩也好久不见了。” 付华汝神色一顿,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不是说病都好了吗?” 付菀的脸色一瞬难看起来,她拉着温始夏的手,给她手心塞进几盒茶叶,不高兴地说:“爸,哪是去看病,是去拜访人家。” 老人一挥手,说:“去吧去吧,造的什么孽。” 温始夏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长大,当时发病也是在安城,但付菀是在自己的老家秦城找的医生。 林阿姨单身多年,自己一个人抚养许晋阳长大,人际关系简单,社交圈狭小,是付菀甄选过的最佳人选。 后来她才知道,许晋阳身份不算干净,父亲在安城那边,只能给他一个姓,其余的馈赠都属于上位者的施舍。 可林阿姨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清瘦又高挑,比樊予柔还要多上几分温和与坚定。 温始夏觉得,林阿姨很像那半亩风荷。 但随着年岁渐长,她逐渐明白,付菀之所以选林阿姨,也正是因为她虽身份不体面但依旧自尊。 这世界套给女人的枷锁实在又重又深。 “夏夏,有在听阿姨说话吗?” 温始夏从回忆中抽身,她礼貌地凑过去接林阿姨手上的水果,回答:“在的,今年上大二,这学期还没结束呢,有几门专业课还没考。” 对面的女人勾唇,帮她顺了把头发:“晋阳恐怕比你还要晚一点,你们在学校有见过吗?” 温始夏嘴角一僵,点头道:“当然见过。” 许晋阳恰好从房间出来,他已经换上了更居家的衣服,坐在单人沙发上反手从茶几的抽屉里取药。 “妈,该吃药了。” 温始夏神色一凛,林苁的回答比她的问句更快:“小病,入了冬嗓子总不舒服。” 她说完就起身去厨房给两个小辈取热好的牛奶,印着徽州水墨的雪纺裙边在茶几处拐出一道波浪痕。 温始夏盯着茶几那一角,喉咙泛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 元旦就已经有小孩子扔摔炮玩,温辛良的车从锦溪街一路开进去,碰见不少穿棉袄的小孩子扎堆,炮声一响一响,车内的温始夏脑子也一炸一炸的。 这顿团圆饭吃得没什么新意,长辈在餐桌上聊着聊着就说起付屿,温辛良用不甚专业的词句解释新的治疗方案,一边安慰着付菀说总会好起来的。 他说的这些温始夏总是第一个从樊予柔那里知道,她安静地听完,然后在散场时悄然从席上溜下去。 温始夏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窝在暖气房里,趴在床上玩手机。 今早她已经回复了好多个庆祝跨年快乐的短讯,刚才吃饭的功夫,班级群和宿舍群又变成99+。 她扬着唇向上翻了几条,屏幕上方忽然显示有电话进来。 傅星桥打来的。 温始夏心里一紧张,慌张中就摁了挂断,没想到对面秒来一条消息:【?】 简简单单的问号。 她从床上坐起来,咬了咬指尖,然后心虚撒谎:【我在客厅坐着呢,家里人都在。】 末了,奇奇怪怪地补上一句:【师兄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就是想听听你声音。】 看到这句话,温始夏被暖气蒸红的脸更烫几分,她扔掉手机,直挺挺躺下去,身子都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她抱着玩偶盯着天花板上的装饰,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配合家里人喝了点红酒的缘故,此时眼睛都雾蒙蒙的。 手机亮在她和傅星桥的聊天界面上,他忽然发来一条语音,被子跟着震了震。 温始夏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旋即从床上撑起来,趿着拖鞋下楼,去玄关处找书包。 付菀坐在茶几上喝茶,看到她风风火火下来,问了句:“什么事?你下楼慢点。” 温始夏从侧兜取出有线耳机插进手机孔,不走心地回了句“嗯嗯”。 跨上三级台阶后,她忽然停住步子,想起今天早上出门时宿管阿姨的忠告。 于是大着胆子回头询问:“爸爸,能不能送我回学校?” 温辛良有些疑惑,他看了眼腕表,出声问:“门禁不是十一点么,现在才八点啊。” 她拽着睡衣的衣角,脚趾在棉拖鞋里蜷起来,再次撒谎:“不是说有个作业没写么,我回去早点,早早写完早早交差。” 谈芝嘟囔着:“大过节的...” 温辛良站起身换衣服,妥协说:“行吧,夏夏你上去换衣服。” “好嘞!” 两条语音,第一条只有十几秒,却也听得出那边闹腾—— “今天有个局,上次你在青龙寺门口见到的那傻叉也在,他攥着你师兄的手机非要唱歌给你听,小师妹,担待一下,救救我。” 温始夏刚从暖气房里出来,浑身都燥热,此时两只耳朵挂着耳机,傅星桥的声音就这样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传进来,她人更热。 她窝在车后座,身子往窗边缩了缩,确保驾驶座的温辛良看不着她,这才点开长达五十九秒的第二条。 铺垫这么久,温始夏以为那位纨绔二代的声音是有多炸裂,谁想他唱得还真算不错。 那样少见的烟嗓配上桥上的万家灯火,有种跨越时空的割裂之感。 温始夏礼貌性地听完,正准备打字夸夸的时候,新的一条语音就进来了。 傅星桥应该是从包间出去了,配合他的是自由的风声。 温始夏猜他正靠在窗边,站在光落之处,举着手机发语音也是少年模样。 她的酒已经醒透,头脑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天地又开始落雪,夜里光线繁杂,世界的饱和度都变低。 傅星桥的嗓音含倦,话语却是温情—— “你什么时候回来,师兄想见你。”
第33章 长夏33 傅星桥是在崇文楼五楼那间空教室找到温始夏的, 彼时的她正端坐在椅子上敲键盘,手边放着几份A4纸打印的资料。 温始夏听到动静后抬头看他一眼,软和地来一句:“你来了呀。” 暖气实在太热, 她脱掉了珍珠绒的外套,里面肉粉色的毛衣衬得她脸红扑扑的, 额头的发淋了雪有点湿, 她捋一把便翘起来。 眼睛亮亮的,不像个大学生。 傅星桥长出一口气,缓步走过去摸她发顶, 夸她好学。 温始夏转身从凳子 上放着的书包里掏出两盒牛奶递给他——“出门时家里人塞进包的,你是不是喝酒了呀?” 身上一股酒气, 沾着又冷又湿的风雪,像风雪夜归人。 归人。 他大爷似的靠在椅背上, 好似这会儿才休息下来,闻声睨她一眼, 问:“你一人喝两包?” 温始夏咬唇,牛奶盒子有点泛软, 她带着羞愤将其放到他面前, 说你明知故问啊,我借口说还有个舍友在宿舍呢。 傅星桥懒懒笑一下,伸手揉她外套领口的小兔刺绣, “得,我成你舍友了。” 她哑口无言,转身下意识想拧他手臂, 他预判到她动作后还将手抬一下凑近她, 说:“得得得,给你揍, 心甘情愿自作自受。” 温始夏一歇气,说一句:“贫的你。” 傅星桥今晚喝的有点多,本来就是过节,他从家里逃出来去场子上,想着温始夏大约吃完饭了才去扰她。 但其实发语音那会儿他自己就有点晕乎了,谁料出门前还被人拦着说早退。他心情好,难得陪了几杯,喝得猛了。 刚才为了醒酒,又在车上开着车窗吹了点冷风,当下有些头疼。 温始夏又转过去敲字,其实她没有撒谎,只是张老师给任务的时间松泛,说是最近期末周,让她赶放假交上去就行。 她一边做结尾一边用余光看他。 傅星桥无论做事还是做人都要比同龄人成熟几分,在学校也是各个院都有几个人知道的存在。 那年他带队去参加MCM竞赛拿了名次回来,照片在学校官网上挂了一周多,她天天点进去看,还做贼心虚地截图又隐藏,那张照片现在还在她相册里存着,得面容解锁才看得到。 “看什么呢。”他伸手摸她耳侧,手掌挡住她视线,掌心干燥又温暖,万分柔情都在其中。 温始夏上手把他手扒拉下去,回一句看你帅哦。 傅星桥嗤笑一声,缓缓睁开眼后坐直,抬起眼皮说:“你眼袋怎么这么重,最近没睡好?” 他声音有点哑,听起来都不舒服,让温始夏想起铅笔在粗糙纸面上划线的触感。 她说你以后少喝点。 傅星桥再次虚弱地合上眼睛,滚烫的呼吸洒在教室里,绵绵不尽。 温始夏手机忽然响,打破这一室寂静,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有些刺耳。 她着急慌忙地从书包里翻找,这才回他:“这几天老做噩梦,次次醒来都是三点,中了邪了。” 他帮她摁住小幅度挪动的包,说你那红绳换了又换,不顶用了? 她横他一眼,一时间竟没听出来他话里的破绽,虔诚反驳:“别这样说,吉祥东西。” 然后划开手机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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