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杳把毯子往上扯了扯,堪堪遮住眼皮,她闭上眼。 爸妈是在她小学的时候离婚的,林杳已经有点记不清母亲的长相了,只知道那是一个很温柔强大的人,她不讨厌自己的妈妈,尽管林杳没有跟着她长大。 她从小到大都是被阿婆、爸爸和舅舅带大的,阿婆偶尔有事要去走亲戚,林杳就得背着个书包去舅舅的拳馆待一天。 她的拳击就是跟着舅舅学的,但这几年没什么人愿意学这个,拳馆的生意不景气,舅舅已经打算关门歇业了。童年时摇摇摆摆的沙袋和大了一圈的拳击手套好像已经是特别久远的事了。 林杳翻了个身,床板吱呀一声响,她面对着墙面,紧紧闭着眼,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 希望今晚不要再做噩梦了。 ——雨夜,小巷,抽泣的姑娘,满地的血,手腕上的多宝串。 噩梦反反复复到来,啃啮她无数次,无休无止。 隔天早上,林杳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她耷着眉眼,趿拉着拖鞋去客厅吃早餐,没什么精神地咬住一个卷饼,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林杳分神看了一眼来电人,视线凝滞一下,放下手里的早餐去接通了电话。 对面的声音很嘈杂,有人在笑,夹杂了一声发抖的“林杳姐”。 林杳握着手机的手微微用了力,“你在哪儿?” 金友媛喘了几口气,说话不敢太大声:“在学校左边的胡同里,有人抢劫,我……” 话没说完就被挂断了。 她看着手机上的页面,指尖渐渐蜷起来。 林杳跟阿婆交代了一声,套上外套后就迅速出了门,早上七八点正是上学的时候,学校门口挤满了车。 学校左边的那条胡同很窄,平时也没什么人从那儿走,本来地方就不大,还栽了一排树,把逼仄的空间极限压缩。 她走到胡同口,金友媛正站在一边,抱着自己被倒空的书包瑟缩在树底下,两个男人手里都夹着电子烟,把课本卷成圆柱形,挑着她的下巴,用流里流气的语调威胁:“钱放哪儿了,口袋?” 说着,男人就要伸手往她裤子口袋里探,金友媛声音很小地哭出一声,条件反射地一样往后躲,男人的手伸了个空,他刚想骂骂咧咧地把人拉回来,右手就被钳制住。 林杳晃了晃脑袋,示意金友媛先去一边。 个子高的那个把电子烟揣进兜里,语气轻蔑:“你谁?她朋友?” 她不说话,转了转手腕,一拳朝他面中打去,后面那个个子矮的胖子上前来帮忙,林杳转了转脚尖,把阵地转移得离金友媛远了些。 “靠。”他骂了一声,“个女表子力气还挺大。” 两个混子估计就是靠体格和力气打架,虽然林杳有点儿本事,但也没把握打赢两个壮汉。 她眉骨处被擦破一块,左肩膀挨了一拳。 高个子男人的鼻子被她打得流鼻血,正在气头上,后面的胖子想起什么,突然问:“这女的来之前报警了没?” 高个子顿了一下,手没挥出去,林杳就扯过他的胳膊把人压在地上,用胳膊锢住他的脖子,坐在他背上压着,手掌向上用了劲儿,撇着他一只手腕,男人疼得叫了一声。 后面那个想上来帮忙,林杳回头,眼神冷冽,还在大喘气。 那眼神吸满了戾气,眉骨的破口渗了血,衬得乖巧的眉眼居然显出几分恶鬼像。 她吐了吐气,“早报警了,拖了你们这么久,警察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几道警笛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胖子没什么犹豫,拔腿就跑。 林杳压住的那个人匍匐了几下,没能跑走,被警察拷上了手腕,逃跑的那个胖子也被追了回来。 警察看了眼她脸上的伤,似乎想表扬她一下,林杳没什么力气地摆了摆手,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向树下走去。 金友媛正蹲在地上捡自己的书,眼泪吧嗒一声掉在课本的封皮上,她动作顿了顿,哑声跟林杳说:“对不起,叫你来帮我。” 林杳蹲下去,帮她把地上散落的书整理好,装进书包里,低着眼没什么情绪地回:“没什么,我本来就欠你的。” 金友媛咬了咬唇,“……那事儿跟你没关系。” 林杳起身,淡淡“嗯”了一声。 她帮金友媛拎着书包,低头看了眼刚刚被摔在地上的电话手表,没坏,还能用,一打开就转到了林杳的电话号码上。 她问:“没有先报警?” 金友媛的两只手交错在一起,她视线躲闪一下,嗫嚅着:“我不相信警察,我只相信林杳姐。” 因为几年前也是这样。 林杳姐永远比警察要早一步到。 对于金友媛来说,谁都没有林杳可信。 而林杳没说什么,又只是“嗯”了一声。 她带着金友媛出去,眉目沉沉,失神地用指尖蹭过唇角的血迹,好像想到一些别的事。 两人走到胡同口的时候,林杳听见几道慢悠悠的鼓掌声。 她抬着眉骨的伤睨视他,眼神森然还带着戾气。 沈郁白松散地靠在巷口的墙边,鼓掌的手还没放下,少年侧了个头,唇角象征性地勾了勾,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嗓音含混带笑:“挺能打啊,救世主。” 他咬了咬“救世主”这三个字,仿佛是这是一种多么轻蔑的称呼。 林杳从鼻间溢出一声笑,她转头,虚伪地弯着眼睛:“真巧,还能在这儿遇到你。” 少女的笑容愈发灿烂,“看了一部不收费的动作片,怎么样?能跟电影里的打斗画面比肩吗?” 说她“挺能打”,不就是看见了她打人?观后的反应就是在她出来以后“恩赐”般地拍几个巴掌。 简直跟他爸一样爱装模作样。 沈郁白闻言后笑了一声,清隽病态的眉目含着伪善的笑意,他语调轻飘飘的:“怪我在这里看好戏,没帮你?” 林杳直接拉着金友媛的手往前走了一步,温和笑着,只是语调冷淡:“没有。” 他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她。 “那是你引的架。”沈郁白弯了弯眼睛,吐词却恶劣,“关我什么事?” 林杳转了转眼珠,瞥了他一秒就收回视线,她笑:“你听错了吗?我说‘没有’,没有怪过你,何必向我解释?” 她掠过他走开,金友媛被她带着往前走,小姑娘还有些失神,一直盯着地面。 少年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拉长声调,在身后说了一句:“我还没给你转账。” 林杳顿了顿脚步,转了头,露了个乖巧好看的笑:“不用了,我没那个福气。” 太阳高悬,院子里的树高得越过了砖瓦堆砌的围墙,新春的柳枝抽了芽,冬天枯死的树逢了春。 沈郁白盯了眼头顶的绿叶,没什么所谓地转头走向旁边的网吧。 他把带回来的两罐汽水搁在电脑桌上,王栩文摸了一把,已经不是很冰了,他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沈郁白神色恹恹,剥开一颗水果糖,含在嘴里用后槽牙咬住,平淡道:“看动作片去了。” 王栩文呆了一瞬,“啊?看电影叫上我啊。” 沈郁白把挂在电脑上的耳机用手指勾下来,说:“下次。” 网吧里人声嘈杂,王栩文情绪激动地打着游戏,键盘被摁得啪啪响,偶尔会郁闷地爆几句粗口,在网吧里的人也大多都和他一样。 除了他旁边这位。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沈郁白点开了视频网站,真的找了部动作片来看。 那是年代很久远的一部电影了,成龙演的,沈郁白维持着刚刚在巷子口的动作,闲闲地把双手搭在胳膊上,眼皮微微耷着,神色冷倦地看着电影。 模糊的画质,浮动的噪点,仿若老旧留声机一般的音质。 沈郁白提不起什么兴趣,就是打发时间一样看看,看到半途,他恍然间想起林杳刚从胡同里走出来时的眼神,以及那几句含沙射影的嘲讽。 少年眼睫微垂,把糖咬碎,劣质的水果香精味在唇齿间弥散开来。 他冷血,没什么同情心,所以也懒得去拯救谁。 况且当他看见的时候,林杳已经把人制服了,他没什么好帮的。 网吧的大门正对着学校门口,沈郁白挑着眸子往外看了一眼。 她很好找,短到耳垂的头发,套一件大了一圈的针织外套,站着的时候背脊总是拉得笔直,像一根点燃的香烟,带一股劲儿。 沈郁白收回视线,目光回落在电脑屏幕上的模糊光影上。 可是他不爱抽烟,呛人,还危险。
第5章 黑月光 林杳进家门的时候刻意挡了挡脸上的伤,迈步进了玄关以后,看见阿婆正给肩周关节处贴膏药。 老人的胳膊弯不过去,林杳走上前去,帮她把膏药撕开了贴上去。 “关节疼?”她问了一句。 阿婆摆摆头,用一副惯常的举重若轻的语气答:“人老了都这样,谁没点小病小痛的,平平安安活过这几十来年,该知足了。” 她回了头,借着客厅里的灯光看见了林杳眉骨上的伤,就一道小裂口,已经不流血了。 阿婆叹口气,语气轻轻的:“你……又打架了?” 林杳下意识低了低头,抿住嘴唇不说话,沉默几秒后还是撒了谎:“没,不小心蹭了下。” 阿婆没说话。 初中的时候,她名声不太好,说她什么的都有,老师三天两头地叫阿婆去学校谈话。 “问题学生”“大姐大”“不良少女”等等等等,这些绰号都跟了她好几年,那个时候没人拿正眼看她,即使“林杳”这个名字每次都在年级第一上挂着,还是会有人说她没教养、成绩是不是买来的,诸如此类的话。 有一年下大雪,雪堵在路上,交通几乎都快瘫痪了,学校打电话给学生家长,让人尽快把孩子接回去。 教室里开了空调,林杳垂眸坐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做作业,班主任坐在讲桌边上挨个给家长打电话,他耳朵不太好使,打电话都开免提。 “喂,是林杳的家长吗?” 林杳听见这话,笔尖顿了顿,她抬眼看过去,班主任脸上是一副懒于跟没文化的老人沟通的表情。 她现今都记得,阿婆接了班主任的电话后,说的第一句话是: “对不起啊老师,我们囡囡是不是又打架了?” 她们家没有车,市内唯一的亲戚是开拳馆的舅舅,舅舅那个时候在朋友家吃席,没办法赶过来。 于是大雪覆盖三公里的路,阿婆一个人徒步走过来签字,鞋里都是化了的雪水。 被领回家的时候,林杳看见她银发上落满了莹白的雪,老人回望她,只是笑笑,说:“囡囡变乖啦,最近没再打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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