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杳低着眼,看着雪地里一深一浅的脚印。 兴许是冻的,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她抽了抽鼻子,小幅度点点头,鼻尖被冻得通红,有点难以喘气。 “不打了。”她说,“以后也不会了。” 要说是什么时候开始装乖的,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阿婆为了她这么个人见人嫌的孩子,徒步走了来回六公里,把她带回家。 没人在意她为什么打架,也没人喜欢真的她。 可是阿婆爱她,阿婆心疼她的伤。 那个冬夜,林杳看见阿婆对着月光给冻伤的脚涂药,她就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做个很乖、很乖的孩子,不能再让阿婆操心。 林杳把阿婆肩上膏药的边角抹平,她自知骗不过阿婆,沉了沉眉眼,还是坦白:“金友媛被人抢劫,我去帮她了。” 这个名字唤醒了不太好的记忆,阿婆结舌半晌,最后只是怅惘地问:“那个孩子……她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林杳说,随即从沙发上起身,说自己要睡会儿午觉。 她回了房间,窗棱上挂着的晴天娃娃湿透以后又被风干,脸上画的笑脸糊成一片,清朗的风从窗户缝里爬进来,吹在身上激起一片凉意。 晚上还要去网吧值班,林杳中午都会歇息一会儿。 家里光靠爸爸在外打工的钱和阿婆的退休金,能够勉强维持她的学费和家里日常生活开支,但是近来阿婆的身体越发的差了,林杳想着存点钱带阿婆去医院做个检查。 在网吧当网管打工的事没有告诉阿婆,林杳怕阿婆过于担心,晚上都是趁她睡着以后出去,第二天凌晨回来。 活儿是白柠帮忙介绍的,白柠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初中的时候她经常被各种不同的人嘴来嘴去,只有白柠没对她退避三舍,还说她觉得这很酷。 原话是这么说的:“能伸张自己的正义,保护别人本来就是件很伟大的事情,你挺酷的,女生之间没必要互相嫌恶与算计,我很欣赏你。” 网管的工作地点在金友媛学校对面,老板知道她是高中生,只让她节假日去打工,薪资日结。 市内到了晚上的时候气温会骤降,网吧里面倒是有暖气,林杳跟值白班的人交接过以后,从包里抽了两张英语卷子出来做。 她戴着耳机,扫码听了听力,只是网吧里面人声嘈杂,总有人来前台点餐或是给账户充值,她的听力题听得断断续续,最后一对答案,错了将近一半。 林杳觉得这次卷子听力部分做得不是很满意,于是直接开始听另一套,这个时候已经特别晚了,大概是午夜十二点左右,网吧里只剩寥寥几个包了通宵的,没什么人来打扰,世界难得安静。 她低头圈了一个选项,恍惚间听到有人敲了敲前台的桌面。 林杳把听力暂停,抬头看过去。 沈郁白正低头扫码转账,屈起的手指还搁在台子上,压住一张身份证,他没抬眼看她,散漫地用手指戳了几下屏幕,说:“24号机,包夜。” 林杳没看他的身份证,只是记得沈科说过沈郁白还在念高中,就下意识认为他是个未成年。 她就回:“没成年,不能上机。” 少年扬了眼,倦冷的视线扫过她,微微停滞一下。 沈郁白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那未成年可以在这儿当网管?” 林杳不理他,视线回落在自己的英语卷子上,回忆了一下刚刚听力里听见的对话,想了想,又改了个答案。 “请你出去。”她说。 沈郁白看着她,仿佛看见露了獠牙的幼狼。 他垂下手,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恰好摸到一张纸币,就掏了出来,放在林杳手边。 “两清。” 沈郁白没管她说的那句“请你出去”,大剌剌窝到24号机子的座位上。 这里的机器只要登录账号密码就行了,沈郁白就直接登了。 他晚上不来上网,于是从没有遇见过林杳,这是第一次在网吧见到她。 账号密码一般都是以前那个网管告诉他的,这次网管换成了林杳,沈郁白只能自己回想了一下,试了几次,最后成功登上去了。 林杳看见他把袖扣挑开,挽上去几圈,露出骨感的手肘,少年长指一勾,挑起旁边挂着的耳机,戴到耳朵上。 沈郁白眉目之间是冷淡的,电脑屏幕的光明明灭灭地投影在少年脸上,睫毛卷出漂亮又冷滟的弧度。 林杳看了一会儿,把那张纸币折起来揣进兜里,她想了想,点开手机的通讯录,找到了沈科的名字,电话是上次沈科来家里看她的时候存的,林杳的指尖在上面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要不要让他爸把人领回去。 她眸光停落了几秒,最后还是没有拨通。 关她什么事?她既没有原因为他的身心健康感到担忧,也没有理由对他进行打击报复。 沈郁白上次冷眼旁观,好像也不算做错什么,毕竟他本来就没有义务来帮她,林杳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拿这件事情对他进行道德绑架。 就算这个人道德感低到了土里,那又怎么样?跟她没有半分钱关系。 她跟沈郁白之间唯一的关系,只不过是:他是资助她的那户人家的儿子。 夜的末尾,网吧里的人都掏出自备的毯子,蜷在椅子上浅寐,他们大多是一群经常在网吧通宵打游戏的人,吃喝拉撒全靠家里供,还有觉得网吧包夜比住酒店划算的人,也会在椅子上窝一夜。 只是,24号机还亮着,林杳走过去接热水,瞥见他的电脑屏幕上放着一部黑白电影,古早动作片,画质特别差,噪点满天飞,但是他看得眼都不眨。 林杳回到自己的位置,抿了口热水,抬手断了24号机的网。 沈郁白看着一直显示加载中的屏幕,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他蹬开凳子站起来,到前台说了一声:“电脑连不上网了,修一下。” 林杳写完最后一个阅读题,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敷衍着说:“待会儿我去看看。” 她停顿几秒,“回家睡觉吧,今晚修不好了。” 沈郁白低眸盯了她一瞬,视线在她眉毛下方的创可贴上停栖一秒,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拉上卫衣的帽子,推开网吧的门走了出去。 林杳忘记了自己看到他的电脑屏幕时的心情,沈郁白也不记得自己看动作片的初衷是什么了。 他似乎在介怀什么,林杳又似乎看出了他的介怀,于是断了他的网,让他早点回家睡觉。 大概是早上五点的时候,林杳跟别人换了班,推开网吧大门的时候,街上的风很大,卷着地面的落叶跑。 开早餐店的老板们都支起了门面,架了油锅开始下油条和油馍饼子。 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林杳买了几根油条。 她仰了仰头,看见天亮了。
第6章 黑月光 小心翼翼地推开家里的门以后,林杳把带回来的早餐搁在桌子上。 阿婆估计得半个多小时以后才会醒,林杳两手撑在桌面上,两肩塌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抬了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眼睛酸疼,脑子也混沌,像灌了一脑袋的混合水泥,大抵是通宵后遗症。 回房间的时候,她才发现里面的窗户没有关,清早的风透进来,把书桌上堆叠的卷子吹散一地,林杳弯腰一张一张拾起,然后一头栽进被子里,闭了二十分钟的眼,差不多快到起床上学的时间了,林杳吐了口气,又趿拉着拖鞋走出去。 阿婆刚穿好衣服,指了指桌子上半冷的早餐,问她:“你什么时候出去买的?” 林杳撒谎:“醒了就睡不着了,干脆出去买了点早餐。” 她收拾了东西准备往学校赶,今天不知道突然刮起了哪阵妖风,拉开门的时候吹起了满地尘埃,林杳的衣摆直往上飞,她伸手压住,想着今天的课程安排。 今天没课,好像是月考。 林杳把唇角往下压了压,整个人像宕机的电脑,思维迟钝,身体疲惫。 早读的时候也是无精打采的,差点困得让下巴磕到桌角上,以至于发下第一张语文卷子的时候,林杳觉得自己看见的字都是重影的。 考至中途,林杳去看墙上的钟,还剩下一个小时,她估摸着自己有点做不完,视线回落的时候却瞥见了胡玉婷手里捏着的钢笔。 林杳目光轻轻停栖了一瞬,墙上的钟表秒针不知道又往前划了几格,她敛了敛眸,盯着自己的笔尖发了一会儿呆。 看到那支钢笔的时候,她总会想起沈郁白,想起他右眼下的痣,继而让记忆回溯到更久远的时候,那时那个人还没有死。 尽管这么多年以来没有任何人怪她,但是林杳就是执拗地觉得,后来酿成的一切苦果都是自己的错。 浑浑噩噩地考完一上午的试,午睡的时候林杳小憩了一下,下午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但是上午的考试几乎都考砸了,晚自习对了两科答案,选择题都只有刚刚过半的正确率。 如她所料,月考结束以后,班主任单独把她找到了办公室,桌子上搁着她的答题卡,语文背面的作文空下一大片,数学最基本的四则运算也都频频出错,好几个大题因为她看错题设,直接得了零分。 林杳低着头,短发的发尾直直往下垂,两手交叉鞭在背后,做着一副最乖最知错的样子。 班主任说:“你最近到底在想什么?” 她沉默良久,启了启唇,只是低低说了一个“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班主任把她的两张答题卡折好,塞在她怀里,“你最对不起的是你奶奶,你要想想自己的家庭条件,不读书,你拿什么养你奶奶?” 一瞬间,林杳鞭在背后的两只手倏然握紧,她眼睫抖了几下,闷声答: “嗯。” “不会有下次了。” 回去的路上,林杳路过贴在墙上的公告栏,新一轮的年级排名出来了,她的名次掉下好多。 众多人围在布告栏边上,推搡、笑骂,谈论着这次谁谁谁超过了谁谁谁,又或者是谁谁谁稳在了第一名。 下午自习课的时候,班上开了成绩总结会,胡玉婷见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以为是被这次的成绩给打击到了,还专门靠过来,挽住她的胳膊晃了晃,小声跟她说悄悄话:“没关系的,月考也不是很重要,你的成绩一直那么好,下次能发挥出正常水平的。” 林杳停了写作业的笔,偏过头来,很真诚地朝她笑笑,“我没事的,不是很难过。” 话音刚落,班主任宣布周末要开家长会,林杳微笑的表情一瞬间凝滞住了。 初中的时候经常开家长会,都是阿婆去,次次都是挨批评。老师批评她,说她三天两头跟人打起来,不像个女孩;班上的同学私底下叫她大姐大,说她一定跟街上的那些混子流氓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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