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 “不睡。” 一时间,两三道声音重叠,好像每一道的主人都在期盼她的问候。 陈佳玉淡淡一笑,娴熟地掏出烟盒拈出一根,随口问:“谁借个火机,忘记带了?” “我有。” “这。” “给你。” 这些小丑们脸上浮现着相似的讨好,又为如此统一的献殷勤尴尬不已,火机递也不是,收也不是,心中互相埋怨。 陈佳玉顿了顿,挑剔的目光扫了一圈,忽然把香烟塞回烟盒。 “谢了,我突然想起在戒烟。” 她嫣然一笑,似媚似娇,留下一堆面面相觑的男人和五花八门的火机,转身潇洒走出防火门。这些口是心非的男人,跟金三角色迷心窍的保镖都一个鸟样。 陈佳玉的风言风语就此传开,她单身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她被大老板包养过,人老珠黄高不成低不就;有人说她为情所伤曾经割腕,清醒后无地自容才远离原来的圈子,甚至有说她曾被扫黄打非。这些谣言比起成长路上的只是小巫见大巫。她在此地既无至亲也无好友,幸得同组几个女同事的信任,对流言蜚语有着病态的抵抗力。 她整个人似乎没从金三角的噩梦抽离,对世事时常有股麻木与疏离感。 钟嘉聿叮嘱她忘记金三角的一切,往事既是今天的根基,抹去金三角的陈佳玉像腿骨失灵,摇摇欲坠。 这种飘摇感在新年将至时达到巅峰。 陈佳玉转正了,终于不再是金三角的“无用小玉”。她拥有一份收入尚可的稳定工作,几个可以周末约逛街爬山的同事,兼职还干回了翻译老本行。一切似乎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表面越是辉煌,便衬得内心越是萧索。 同事看出异常,乐滋滋地给她张罗相亲,说她就缺这一味药,透露对方是一个警察。 陈佳玉霎时如惊弓之鸟,竟怕对方查到她在金三角的经历,又开不了口拒绝。她能这么快上手工作,少不了这些热心同胞的帮忙。 “什么警种?”另一同事凑热闹道。 “反正不是派出所。” “听说警察倾向于找体制内的,要不就是有寒暑假的老师。” “我肯定不给佳玉介绍这种老观念的。” “还是算了,”陈佳玉连忙道,“我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别人家挑媳妇肯定优先父母双全,最好有退休金,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帮衬的。我觉得我不太行。” 她连父母也没有,无依无靠,伶仃一人,难以想象以半个陌生人的身份融入另一个大家庭。她左思右想,论心论条件,钟嘉聿都是她唯一且最好的出路。 陈佳玉不确定,远离金三角的重重危机,回归正常生活后,钟嘉聿会不会厌弃曾经的选择。他叮嘱她忘记金三角的一切,是不是包括他的那一部分? 翻开右腕,两条交缠的铃铛藤蔓上炉火依旧旺盛,像她迫不及待的心咕嘟咕嘟沸腾了。 她决定最后当面问一问他。
第39章 下肢中了两枪的人后半辈子还能坐轮椅已属大幸, 但周繁辉可能没有后半辈子了。 他破罐破摔,从病床苏醒第一件事就是将钟嘉聿一军,“陈佳玉是他的姘头。” 不止老闫,在场其他专案组同事也听见了。 老闫眉头从进病房那一刻就没松开, 目光冷锐, 口吻严峻, “陈佳玉不是你的情人?” 周繁辉身上插满管子与仪器, 气若游丝骂道:“水性杨花的女人多几个男人有什么出奇。” 老闫问:“陈佳玉到底是谁的情人?” 周繁辉心律一路飙升,绿字数值濒临爆表,跟他头上同一个色号。一个堂堂大老板, 如何肯承认曾经被手下扣绿帽。 老闫盯着心率仪, 等数字有所回落, 才继续:“陈佳玉有没有参与贩毒?” 周繁辉露出醒来的第一个笑容, 苍白又邪恶, “陈佳玉, 吸毒了。” 老闫不耐道:“我问你陈佳玉有没有参与贩毒, 给你机会,如实回答。” “陈佳玉,吸毒了, 哈哈哈哈……” 卧床数日, 周繁辉的脂肪与肌肉极速流失, 双颊病态地瘦削, 咧嘴呲牙, 像骷髅上蒙了一层薄薄黄皮, 可怖又可恨。 周繁辉过度兴奋, 上气不接下气,陡然抽搐。老闫被迫中止讯问, 呼来医生处理。 陈佳玉是否参与贩毒,不能听凭周繁辉一面之词,还需结合其他嫌犯的供词,最重要的是钟嘉聿有无包庇的倾向。 钟嘉聿还是食言了,没能亲手埋葬千里,许德龙代劳时,他被禁锢在ICU。外头陆续来了几波慰问的领导,等转入普通病房老闫可以到床边探视,身后也多跟了一条“小尾巴”。询问现场得有两个警察。 “这就开始了……”他叹了一口气。 早在ICU时,许德龙进来探视顺便透口风,周繁辉审过一轮,咬出他和陈佳玉的秘密关系,让他自个儿当心。 他果然听到相似的问题。 “不是,”也许跟陈佳玉多日未见,少了肌肤相亲的紧密感,钟嘉聿说谎并不困难,“偷毒贩的情人,我不要命还要脸。” 老闫神色难测,不知嘲讽他的答案,感慨他的隐瞒功力,还是懊悔在他提出要换一个地方和单位时毫无察觉,钟嘉聿早早就为两人的未来铺路。现在闹出这一出微妙的绯闻,就算钟嘉聿和陈佳玉过去清清白白,以后只要他们在一起,在本地熟人圈里会饱受非议。换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对他们比较好。 钟嘉聿一口否认,除了周繁辉的供词找不到其他证据,连周乔莎咬出陈佳玉是“含毒雪茄提供者”,仅是一场滑稽的大乌龙。谁能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毒贩父亲把毒品“卖给”了女儿。 诸多供词表明,陈佳玉仅是周繁辉豢养的金丝雀。 随同的警察显然松了一口气,“我就说聿哥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周繁辉身边的女人就算不吸毒,保不准一身毒。” 若上肢还能自如活动,钟嘉聿的双手早已成拳。他面色本就不佳,此时更加惨白,令人担忧。声音虚弱而冰冷,拒斥意味强烈,“问完了?” 钟嘉聿的病容掩盖掉沸腾的情绪,随同警察并没发现异常,只当他体力不支。 老闫不着痕迹体贴他,“今天差不多了,有需要我们再来。你好好休息。” “我想见许咚。”钟嘉聿很难说不是得寸进尺。 “许咚很忙,我代表他来问候你,他的关心就是我的叮嘱。” 老闫习惯性想拍拍他肩头,突然发现拍哪边都不合适,左肩太远,右肩受伤,给他一个深奥眼神,没有应允。 钟嘉聿还想问一个手机用,只能作罢,直到十天后,“异常忙碌”的许德龙才来探病。 “走不开,你知道的。” 许德龙苦恼道,他们师姐弟铁三角——厉小棉、钟嘉聿和他——是命运共同体,一个遭怀疑,另外两个在所难免。厉小棉一口咬定对陈佳玉和钟嘉聿的关系不知情,实际上除了那张照片知之甚少,谁会相信露水情缘的持久性。许德龙只负责“送快递”,更加有理由一问三不知。 钟嘉聿开门见山,“我要她的尿检结果。” 许德龙无意间给他当头一棒,“她已经离开云南。” 病床上雷厉风行的男人罕见怔忪一瞬,“没有其他特殊情况?” “比如?”许德龙诧异反问,只换来一阵沉默,“要说特殊情况,周繁辉女儿的比较精彩。” 听完,钟嘉聿沉默片刻。毒.品摧毁一个人的理智与信念,血亲相残家破人亡的实例数见不鲜,周氏父女双双锒铛入狱,结果太过讽刺。 “周繁辉知道了吗,不知道我来传达。” 钟嘉聿双下肢完好,但脚面打着留置针,不能用力,只得让许德龙用轮椅推到周繁辉病床边,目的昭然若揭。 许德龙低声警告:“你看着点仪器说话。” 钟嘉聿默契道:“五分钟。” 许德龙帮他带上病房门,跟门口看守的哥们闲聊。 周繁辉经常昏睡,醒来便呻.吟,嚷嚷他的腿没知觉了。这回撩起一线眼皮,先留意到一抹白,误以为是医生,细看只有一抹,是肩头的绑带白,霎时瞪圆了双眼。 伤员见伤员,谁也不比谁优雅。但周繁辉钉死在病床,钟嘉聿尚能借助轮椅移动,无形从容许多。 “没想过我们以这种方式见面吧,”钟嘉聿淡嘲,“我不知道是你太大意,还是我隐藏太好。” 周繁辉藐视不语,仪器跃动的数值泄露他的心绪。 “可惜百密一疏,她还是吸了你的‘加料’雪茄。”钟嘉聿开宗明义。 一潭死水的男人终于有了回应,咧了咧嘴角,濒死的双眼浮动着一股兴奋的邪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哈,我给她加了大剂量,她可真是一个小蠢蛋,怎么一点也没尝出来。” “我也好奇。”钟嘉聿陪着他笑,似乎像以往一样助兴。 周繁辉的理智一部分用以抵抗疼痛,一部分被兴奋主宰,失去深思的空间,连仪器数值也为他捧场。 “笨蛋小玉,她习惯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能跟你一起过糟糠日子?想得美,她离不开我,就算我死了,她也离不开我留给她的‘一切’。” 钟嘉聿笑意渐散,面容凝固,“你的宝贝女儿的确离不开你。” 话题跳跃,周繁辉不由一滞,下意识反问一句“你说什么”,便彻底输人输阵。 “陈佳玉可不笨,”钟嘉聿笑意再起,越发嘲讽,“你不是说她和周乔莎年纪相仿,会有不少共同话题。看来她们都喜欢抽雪茄,她将你的‘加料’雪茄分享给了你唯一的女儿,而她很听我的话,戒烟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莎莎怎么可能抽烟,莎莎从来不会抽烟!”周繁辉咬牙切齿低吼,血气上头,一张黄脸近乎发黑。 “抽大.麻。”钟嘉聿帮他纠正。 “莎莎才20岁,莎莎是个好女孩!你们怎么可以毁了她?!” 周繁辉的仪表数值即将告急。 “陈佳玉又何尝不是一个好女孩,她没被你完全摧毁,不是因为你仁慈,而是靠她自己的意志。”钟嘉聿忽然莫名悲凉,挑衅失去劲头,全然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想早点结束一切,再见到她。 “我不信,你诓骗我,张维奇你就是一个诈骗犯!” 仪器开始告警,急促的声音像周繁辉加大音量的心跳。 许德龙和看守的警察一块推门而入,足音杂乱紧促,乱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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