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觅伸手把屋里所有的窗帘、百叶窗唰地拉开,让百分百的光亮透了进来。 裴斯宇没阻止她, 靠在门框上微眯眼, 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太阳光。 林觅搬出两张椅子:“坐这儿来。” 裴斯宇好整以暇:“需要这么正式?” 林觅没吭声,只将羊羔毛扶手椅分配在茶几两侧,自顾自挑了一个坐下。 与曾经对他避之不及的她判若两人。 裴斯宇十分配合地坐下,翘起二郎腿, 从内袋取出一个复古铁盒子, 在茶几上铺开一张纸, 纸上放上一些烟丝, 捻着边缘卷起。 林觅盯了它们好一会儿, 费解:“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抽烟了?” “也?”裴斯宇将烟卷的尾巴摘掉一点, “高中就开始了,只是我没瘾, 喜欢一个人在屋里抽。” 林觅顿了顿说:“步骤看着挺麻烦。” 裴斯宇闲惬地叼烟说:“如今成品烟五分钟不到就抽完了,名牌烟和劣质烟都有助燃剂,自己卷会燃得慢点。” 林觅没接这话,看着青烟寥寥升起,屋内陷入死寂。 裴斯宇抖了下烟灰:“嘶,忘了问。你介意我抽烟么?” 林觅眉梢微扬:“我和邬北以前什么关系你不知道?” 裴斯宇无辜腔:“他追到你之前可是说好了戒烟,你看他现在在做什么?” 林觅懒得和他掰扯与目的无关的,环臂看他抽完一整只烟,嘴唇习惯性抿着。 裴斯宇眼半阖瞧着那处,语气分不清虚实:“妹妹,世上很少有男人不喜欢你这样的。” 林觅脸不红心不跳:“我知道。” 停了一秒,又说:“我好像没听过你叫宁酊雪妹妹。” 裴斯宇没回答,低眸将铁盒关上,扣紧。 林觅看着他:“怎么,她现在成了有夫之妇,你终于能放弃折磨邬北了?” 裴斯宇下颌紧绷:“妹妹,我恨了他太多年。你不会懂那种感受。” “我当然懂,”林觅眼底有了情绪,“那两年,我恨透了害我双亲身处险境的人,后来发现那人是邬牧生,他贪财好色,下场果然没好到哪儿去。” 裴斯宇神情专注,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或胆怯。 “宁酊雪和她当时的男朋友被我撞见过一次,她那样子显得特别害怕,原来不是怕被狗仔知道,而是怕我告诉你,”林觅深吸一口气,没有劈头盖脸砸下质问,语气沉稳道: “她在剧组里和你刻意保持距离,导致离开西北那天我才知道你们认识,我也就没有机会和你讲宁酊雪和她男友的事。” “所以她突然隐婚的消息对你而言,是晴天霹雳。” 裴斯宇忽问:“你饿不饿?” 林觅垂眼:“不饿。” 裴斯宇起身从抽屉里拿出比利时焦糖饼干,一口一口酥酥脆脆咬着,浓郁的肉桂糖香漂浮在空气中。 林觅平视前方,略略出神。 裴斯宇下秒的动作打断她神思。他摘下一头浓密的黑假发,明光烁亮的头颅上寸草不生。 林觅一惊。 男人说:“你大概也能猜到,我活不久了。” 不知是不是夏日太阳光太耀眼的原因,林觅被男人颅顶的反光刺得眼睛疼,她快速低眸,膝盖上的手掌无声收拢。 裴斯宇瞧得扑哧一乐。 “不会吧,你心疼我?” 林觅声音异常沉静:“怎么会。” 房里开着窗,墙外有风来,迎客松簌簌作响。 “林觅。”裴斯宇很少叫她本名,脸上完美无缺的笑容慢慢消寂下去,“我最爱的人已离我而去,我没几天活了,不想瞒了。” 林觅鼻息微滞,沉溺在水箱里,粗重的呼吸声在耳畔回响。 听他说:“一开始,我没想到会是你。” 裴斯宇脸上情绪撕扯,她的目光投来,他就避开眼。 “邬北一入大学就开始谈女友,过得风生水起。我知道他是风流场不沾叶,没有着急行动,结果后来就听说,他正儿八经谈了个小两届的女朋友,亲自追的。” 他扯唇,“他那种人居然会放下身段主动去追女孩儿,我就想着吧,他如果能一辈子对一个人有愧,阿雪三年里受的罪也算能弥补上了。” “后来我发现那女孩儿是你,我第一反应是什么你知道吗?”裴斯宇侧回眸。细看下巴无一毫青渣。 林觅目光上移,男人眉毛处也没有毛发生长的痕迹,轮廓像用眉笔填了色,细节仿真。若不是他自露马脚,估计别人也难发现异常。 她敛睫:“不知道。” 裴斯宇扬起唇:“庆幸。” 林觅蹙眉,以为自己听错。 裴斯宇证实她耳朵无误:“你和她很像,性格、模样、身材,都像。我就想着如果能让邬北懊悔一生,某种意义上他也算亲自向阿雪道歉了。” “疯子——”她蹭地站起来,脑袋嗡一声把男人的铁盒子往墙上砸去。 褐绿色的烟草散落一地。 裴斯宇静静坐在远处,完美的屏障终究产生了裂缝。 林觅对此一无所知。本以为会是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林家哪里得罪过他,邬家哪里得罪过他。现在却说她作为宁酊雪的替身给邬北“还债”,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分不清是忿忿,还是可悲。 女人目光直颤,拼命平复:“宁酊雪怎么出事的?” 裴斯宇想了下说:“车祸。” “邬北撞的?” “我撞的。” 林觅跌跌撞撞坐回椅子:“你把宁酊雪撞进了医院,要我和他赔?你真……可笑。” 整个视野都扭转了,迟缓了,茶几在漂浮,墙面与地面交叠重影。 裴斯宇眉眼低眼,口出残忍:“邬牧生精神分裂的空隙被我逮住了,我发现这老头子比我想得听话很多,我就稍微挑拨了两句他和林靖书的关系,说她死去的老婆早看不上他了,当林靖书的妾都比当他的老婆……” 啪。 裴斯宇头被打得偏过去。 同一个方向。 上次是邬北,这次是林觅。 他俩不愧是天生一对。 男人还在呓语:“我时日无几……还得赶紧想办法杀了那个人,他有什么资格和我的阿雪结婚……” 林觅满脸难解,眼里的光变得陌生,平和。 她撑着桌缘起身,居高临下,淡着声道:“裴斯宇,你活该要死。” 突然间,男人的身体开始狂抖,表情一时癫狂,一时忏悔:“我知错了,妹妹,我错得离谱。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过去想抱住她的腰,像溺水时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她越身躲开,掉头就走。 手里拽着假发,裴斯宇匍匐在桌上,空洞地望着窗口艳阳,它在地板上拓下神明抚摸过的痕迹,普通却耀眼。 老爷子被裴子舟气得血压上升,叫来佣人把他带院子里玩去。裴子舟敷衍地弹着皮球,表情闷闷不乐的,眼里染着一层水雾。当听见一阵清脆的鞋跟落地声,手中的皮球一瞬间滚没影儿,裴子舟飞快蹦跶进女人怀里,歪着脑袋朝她甜甜一笑,问她见到裴二叔没有。 林觅笑容明媚:“嗯,我还和他聊了一会儿。” 裴子舟是个好奇宝宝:“聊的什么呀?” 林觅蹲下来,与他平视:“一些小朋友听了耳朵会生疮的内容,你确定要听哦?” 裴子舟连忙捂住耳朵,摆头:“不听不听。” 林觅腕心拖着下巴,眼底麻木到懒得追究一切复杂事件的源头:“你二叔对你真好,舟舟,你是个幸福的小朋友。” 她起身离开,任凭宅风吹干砸在地上的一滴泪。 - 去往伦敦希思罗机场的航班在凌晨一点起飞,林觅回到家收拾随身行李,托运额有两件,她只准备了一个18寸的铝框行李箱。 刚把洗漱包放在折叠的衣服上面,门铃适时响起。 林觅手部动作停住,耳畔叮铃声仍在无休止地奏鸣,她回首望见栏栅后白娉的身影。 白娉进屋看到地上平铺的行李箱,眼睛一瞬不眨。 她明知故问:“觅觅,你去哪儿出差只带这么些东西,也不和妈讲讲。” 林觅站在那里,清纯的面孔在逆光下白皙若瓷器,细密纤长的睫羽轻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碎了。 白娉听女儿哑声道:“去伦敦。” 她遂问:“出差吗?” 林觅摇头:“找Isaac。” 白娉自然知道这个英文名的真身是谁,有巨响在身体里惊爆和迸发,头脑也有点儿昏,思绪凝不成个固体的形式。 “我记得你们早就结束了。” 心宕到谷底,林觅蹲下身收拾行李,已无法组织更多的句子。 有也是借口。 白娉狠抹了把眼角,弯腰把林觅刚叠进去的衣物一件件扯出来,神态木讷又紧绷。 林觅按住她手:“妈。” 白娉把女儿的蕾丝内衣丢到地上踩碾,双眼赤红:“这么性感穿给谁看,Isaac?邬北?我怎么养出来你这种不自爱的贱货!” 林觅头一回被母亲骂得如此不堪,跌坐在行李箱旁边,唇瓣打抖。 “妈,我只是想找回这四年里不见的勇气……哪怕没有一个好的结局也没关系,哪怕我再也找不到他也没关系,我想趁还能爱的时候 ,尽量别让自己后悔。” “别给我搞文绉绉这套,你就是在无病呻吟。” 林觅说:“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一定要去伦敦找邬北,一定会走呢?” “你将不再是林家人。”白娉的胸口隐隐作痛,像被热水浇伤。 林觅笑容悲戚:“妈,这是一个轮回。爸当年净身出户是因为他不想接手家业,奶奶无法理解他,两个人时到今日才解开当年的心结,我今天想去伦敦也是鼓足了勇气追回爱情,我也不觉得主动就意味着掉价,如果只是因为我去追随我想做的事就要脱离林家,我无话可说。” 日子就是这样有秩无序地过着,否极泰来,枯木逢春。她总是东张西望,唯独漏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白娉强行将刚才一齐冒出来的无数个念头通通摁下,骇浪平静,头脑才渐渐清明起来。 她仓皇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心中苦涩无比。 思绪如潮,忆起那段无意识岁月里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 “白阿姨,我这次带百合和郁金香来看您了,我是邬北。” “说来挺有意思,我向护士长打听到您女儿每周来医院的日子,然后再挑别的时候来看您,怕她看到了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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