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生,你……” 她想问,你不是要告白吗,能不能直入主题,别让她在这架直升机前面继续深想下去了。 男人恰好轻声追问:“还有呢,还想起什么了?” 想起什么了。 想起了他为什么知道那座山头有可供降落的停机坪,为什么可以控制上面的灯光,想起了那棵姻缘树下埋葬的殷切心愿,和装有珍视之物的木盒子…… 还有更早更早以前,他父亲曾质问过的一句:“当初你自请回国组建明邺,你是不是故意选了几个眼高手低,迟早都要出事的人?” 可明邺,在他们相遇之前。 她自以为的相遇之前。 重逢,他说明邺需要重组管理层。 程曼尔无助回头的下一瞬,舱门被从左往右地拉开。 轰然一声的余音中,空气中落下一句:“尔尔,你会原谅我吗?” 她呆怔望着机舱皮椅上用金丝楠木制成的盒子,它无声,却有魔力,蛊惑她打开最后一道锁。 是一条项链,下面压着…… 一幅画。 项链的主石是一颗大克拉圆切祖母绿,周围以异形钻石与圆钻配镶。这样的主石,通常不会选用一条极细的素银链,但…… 她那条是假的,用的正是这种被扯一下就会断掉的素银链。 一模一样。 而底下那幅画,折起的一角上那粗糙稚嫩的笔触,程曼尔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己画的,也知道是…… 画给谁的。 眼泪如珍珠般坠到皮椅上,她再度回头,身后男人却不知何时捧起了一束簇拥着一个信封的玫瑰。 他把信封递给了程曼尔,“尔尔,对不起,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擅自见证了你十三岁到十八岁的人生。” 信封背后的沙绿色火漆,印的也是一颗宝石。 她拆开,里面是一沓有一定厚度的照片。 从十三岁到十八岁,每一年都有十二张,背面写着日期。 她一张张翻过,看着有些陌生与遥远的自己,破涕为笑。 这些照片多拍摄于周院长的宠物医院,有些她还记得发生了什么,譬如手上都是衣架打出的红印的,或者她手忙脚乱安抚打针时的暴躁宠物的,还有她已经忘了是什么原因,大半夜要躲着父母,跑到医院沙发过夜的…… 她在这些照片中,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可眉眼始终黯淡无光。 “你们……你和院长……” 孟昭延一点点解释:“他是我的舅舅,姓虞,名伯棠。” 程曼尔难以置信。 “对不起。”他再度道歉,“我曾经也让我的舅舅未经你同意就拍下你的照片,虽然是在你经历那件事情之前,但是,尔尔,我——” “孟昭延。”程曼尔唤出他全名,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我很久很久没有看过,我在别人镜头下是什么样子的了,我不敢看。” 他略微抬手,停在她耳侧,眸中底色是浓烈而满溢的温柔。 “是我的风景,别人看不到的风景。” 别人看不到的风景。 早前,彭慵也与她说过这句话,这艘船可以载人去看别人看不到的风景。 雪窖冰天,高山大川,东洋大海,世间任何一处渺无人烟的风景,他都能用这艘船找到。 正如找到她一样。 他抵达她身边的路,也许比在海上破浪乘风,还要困难。 程曼尔仰头望他,眼泪没入她发中。 她边哭边笑,哽咽着问:“你还不把这束花送给我吗?” 有些不够矜持,可她迫不及待。 谁料,他搂住她肩转身,带她回到甲板处,泛光灯尽数熄灭,连身后的机库也在缓慢关闭。 一片黑暗,唯有月光。 砰。 非常遥远的破空声。 程曼尔循声望去,发现是从这艘船驶出的方向传来的,也在自己正前方。 那座山还浅浅露出一半,成千上万盏明灯凝成一个巨大光晕,而顶端,有七彩斑斓的烟花在依次绽放,点燃星光闪烁的夜幕。 风自后往前吹,她着迷而向往地望着,那个场景,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或许她也得俗气地说一句,那座山当真住着一位公主,这漫天昭昭爱意,值得为这一人而盛开。 而这爱意,却不止是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砰。 更清脆的,仿佛击打木棒一样的声音。 下一瞬,有风吹来一捧火树银花,万千星如雨,在她不远处飘落。 紧接着,一捧接一捧的犹如蝴蝶,又像雪花的密集金色焰火随风荡来,翩翩而舞,落在这无边无际的海面。 “这是什么?”她想走到前方接住这万千星海,却被孟昭延拦住。 “别去。” 特意等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阵最适宜的风,能让顶部的打铁花老匠人造出这金色的星海神迹。 他不要她仰望烟花,或仰望任何人。 任何她向往之物,他都要捧到她眼前触手可及之处。 包括他自己。 “尔尔。”他终于,递出手上这束花。 星火坠入她瞳中,近在咫尺的漫天星雨仿佛为她而落,成为这一幕的璀璨底色。 “我站得不高,更无需你高攀,相反,是我一直不够光明磊落,我怕你知道我的真实目的后,会害怕,会拒绝,会逃跑,更怕你会……不爱我。” 程曼尔眼中蓄起的泪,也是金色的。 她自深渊之下仰望的人,在和她说,怕你不爱我。 “还记得那时我说的,我从家里逃跑出来后差点没命了吗?是真的,你画给我的那幅画,你看过的那架直升机,它原本是不会平安降落的。” 孟昭延轻轻拭掉她眼角的泪,唇边挂着释然的笑:“而在你走进医院的前一分钟,我刚下定决心与这个世界彻底告别,然后你来了,浑身是伤,捧着那条项链哭得像天塌了一样。” “我想着,或许给一个小女孩处理好伤口这件事,在当下那一刻,会更重要一点。” 此时此刻,程曼尔哭得也像天塌了一样。 “然后你告诉我,我不愿去做的那个选择,也许对这个世界会更重大的意义。”他实在擦不完这眼泪,只能无奈地将人搂进怀中,“第二天你送了我那幅画,和我说,这是我替你复刻那条项链的礼物,要放弃这个世界的我,成为了你送给我的礼物。” “可是尔尔,我不是珠宝设计师啊,我没办法复刻你想要的项链出来,只能去买,买着买着又猜你也会喜欢别的宝石……总而言之,我不能白收了这份礼物。” 程曼尔任由自己的眼泪浸湿他衬衫,后怕跨过一个长达十年的时空,疯狂涌上心头。 “孟昭延,我、我……你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和她一样。 至少在她以为的相遇之后,他就是一把替她隔绝风雨的伞,这样的人无所不能,不应该有这样脆弱而挣扎的时刻。 “我会的,在你还没有出现之前,我怀疑过很长很长时间,走父亲铺好的这条路,最后我会得到什么我发自内心想要的人或者事,没有,一件都没有。” 他的手抚在她柔软的细颈上,感受着颈上如心跳一样的搏动。 “后来有了,这条路的终点是你,我坚持下来的意义也是你,毕竟,我要还那幅画的礼的,尔尔。” 程曼尔在他怀中仰头,以她一直以来的视角仰望着,撞入他低眸的视线中。 她说:“我收到了。” 海上星火翩然,随着一声声击打的声音,绽成在火团中涅槃的数不清的金色蝴蝶。 或许那一杯杯高度数的酒灌入喉中,也是因他想醉。 再从这充满不确定的醉意中,得到她确定的答复。 “那你愿意,不做这条路的终点,而做陪我走这条路的人吗?”
第77章 “孟昭延, 我不是你……或者你父亲想要的,可以陪你走这条路的人。” 海风扑面而来的咸腥气下,怀中的玫瑰香气愈发浓郁, 程曼尔侧脸贴在听得见他心跳的胸膛处, 垂眸端详着这束花。 “尔尔……” 孟昭延听出来了, 她还是有顾虑, 顾虑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如果,如果你要坚持选择我……”程曼尔低低抽噎着,字不成字句不成句,“以后媒体会说很多难听的话, 说你是个被我吸血的, 说我处心积虑骗你就为了帮扶自己娘家……” “还有,程光耀是个疯子,他知道了你是谁后, 会闹到你公司下面,直到全世界都知道, 你喜欢一个冷血无情又虚伪,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爸爸去死的人……” “你信我。”环住她的力道陡然变重, 男人语调揉了初秋海风的冷冽,“把这件事交给我, 只要你愿意,没人会信你哥哥说的话, 还是你想让他从此消失,或者你从未有过这个哥哥, 都可以,甚至……” 甚至让他体会一遍你的痛苦, 千百倍的。 但孟昭延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 “那我呢。”程曼尔感受着这股清晰而沉重的力道,“我也是个——” “你不是。”他当即打断,“尔尔,既然五年前你选择让我帮你,为什么现在,反而不相信我会把你担忧的事情解决得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呢。” 其实一开始,他便是这个想法。 瞒下全世界替她改头换面,只是后来不忍心了。 她的世界也许会被外人贬得一文不值,但至少他,要认可,要爱护,直到帮她重建出一个新的,花团锦簇的世界。 “因为……我害怕。”她已然泣不成声。 “怕什么?” 他敞开所有,预备聆听她藏在最深处的心声。 “我怕这些事情你轻而易举都解决完后,我会……”程曼尔顶着浓重哭腔,却在一滴滴涌出的眼泪中,拼凑出自己别扭而胆小的灵魂,“孟先生,我可能比你想的还要早,还要早就意识到我爱你。” 在她毫不犹豫地奔赴异国,在她愿意克服内心恐惧走进他的世界,在她选择重蹈覆辙,回到他身边…… 或者更早的,在听到那两句有关订婚的交谈,还有他为她点亮了一座山……甚至是他们相遇的那场雨下,他为她熄灭了一支烟,与递出了那一把伞…… 从此风雨皆远。 “但我、我十八岁后就告诉自己,不能完全相信、依赖、交付给任何人,因为这个世界上连家人都不爱我,谁又会爱我呢,我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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