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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耿笑了笑，他没有回答叶燕燕，陈耿认真在看他的新娘，简单的红衣，显得人光彩夺目。陈耿往三轮车师傅的口袋里塞了把红色的喜糖，“接到新娘了，麻烦您送我们去登记处。” 蹬三轮车的师傅姓郑，正是化工厂食堂马大嫂的男人。马大嫂因手抖少给柳如眉打肉，两人曾大打出手，为了一口肉，彼此骂对方祖宗十八代，柳如眉看起来不是马大嫂的对手，骂起人来却难分仲伯。按理说郑师傅应该讨厌柳如眉，但自从柳如眉和黄鹤分手后，她再也不去食堂打肉，反而是陈耿打好了饭菜往化工厂跑。 马大嫂觉得黄鹤是现代陈世美，女人都是同情被抛弃的女人，在这件事情上，女人们都是统一战线，仇恨负心汉。还好陈耿做了接班人，司机比不上大学生研究员，好歹也是一门技术活。 马大嫂广泛参与了群众讨论，在讨论里她们群情激昂地讨伐了黄鹤，又齐声歌颂了陈耿。一切的信息都由马大姐传播给郑师傅，郑师傅就像追剧一样每天问，然后呢？ 毕竟那个年代没有太多人拥有电视机，电视剧《渴望》一播都要万人空巷。柳如眉是民间电视剧的女主角，黄鹤则是这部剧里的男主角，最后男主角娶了女配角，女主角愤然嫁给了男配角，剧情跌宕起伏，追剧的人不在少数，从大学到化工厂再到研究所，大家都在讨论这部“剧”。 柳如眉嫁给陈耿，反而无意中提高了自己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陈耿见人就打招呼，从不因为当了领导的司机而尺高气扬。当陈耿诚心邀请郑师傅蹬车送他去登记，郑师傅一口答应，又赶回家把剧情的发展告诉马大姐。马大姐发现丈夫竟然可以成为“群演”，要求他务必观察好细节，把三轮车擦得雪亮，回家报告。 郑师傅跨在三轮车上，略带鄙夷地看着叶燕燕涂得粉白的脸消失在车窗里，他的鄙夷是工人阶级对资产阶级的鄙夷。叶燕燕平常走路就是鼻孔朝天，下巴抬起，仿佛眼里看不见别人，人们也不爱看她。 叶燕燕准备去研究所宿舍接黄鹤，陈耿出门的当口，黄鹤还躺在床上，脸没洗牙没刷胡子长成一片草原，撞在同一天结婚，一个是新郎接新娘，另一个是新娘接新郎。 郑师傅喊了声，“坐稳啰。”神气地往前踩，车子抖动，陈耿连忙搂住他的新娘，小心翼翼护住柳如眉的身体。三轮车七弯八拐地到了婚姻登记处，郑师傅一路骑得大汗淋漓喘着粗气，“人说了，两对新人同时结婚，先登记的那对有福！你们赶紧登记吧，我在门口等。” 陈耿谢过郑师傅，三轮车赢过了小轿车，一方面是郑师傅抄了近道，另一方面是黄鹤从起床到出门估计耗费了不少功夫。黄鹤起床后得洗脸刷牙摸头油，穿完衣服还要在镜子前照个三五遍，完全不比一个女人化妆省事。 登记完后，陈耿扶着柳如眉走出门，黑色轿车才刚抵达。叶燕燕下了车，黄鹤慢悠悠地爬出车，叶燕燕看着陈耿说，“你们登记完了。”陈耿点头，“是的，我和我爱人要回家了。”黄鹤摸了把头发，他显然梳头花了不少时间，头发丝根根分明。黄鹤对柳如眉笑，笑容甜如蜜，好像彼此还在恋爱，又好像和柳如眉登记的人是他。 郑师傅认真地看着两对新人说话交流，等他回去，有一屋子的人要听他汇报，郑师傅是今天的记录者。柳如眉坐上车，忽然一阵不舒服，捂住嘴干呕了起来。 郑师傅看着柳如眉，陈耿看着柳如眉，黄鹤看着柳如眉，叶燕燕先看着柳如眉，马上又看向黄鹤，柳如眉呕完坐好，看着黄鹤。郑师傅毕竟是过来人，孩子生了三个，在他们看来看去的时候，郑师傅悟出了剧情最高潮的部分。 柳如眉怀孕了，肚子里揣着陈明亮，陈耿扶住妻子，“郑师傅，麻烦您，您慢点骑，我爱人不舒服，回去我们不赶时间。” 郑师傅骑得很慢，一路上柳如眉把头依偎在陈耿肩膀上，陈耿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话梅，塞了颗到柳如眉嘴里，柳如眉含住话梅，闭上眼休息。 “大家都说黄鹤才是我爸。”陈明亮说，“我应该姓黄，不应该姓陈。” 黄鹤和叶燕燕婚后一年，女儿黄文才出生。陈明亮已会走路了，陈明亮摇摇晃晃在家属院走着，迎面遇上叶燕燕，叶燕燕怀孕生娃后就跟吹了气的皮球一样鼓了起来，柳如眉却还是柳如眉，生完孩子又瘦成一个姑娘家的身段。柳如眉把家务活丢给陈耿，舞池里继续绽放出她的美丽。 整个家属院都是孩子们在玩，叶燕燕独独走了过来盯住陈明亮问，“你是陈明亮吗？” 一岁的陈明亮不会说话，他有点害怕，往前跑了几步，摔在地上。
第19章 19、海底的礁石 陈明亮心里的谜题从那一刻种下，一岁的陈明亮摔倒，趴在家属大院的地上哭，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迈开步子向他走来。 在陈明亮对陈美好的描述里，男人穿着罕见，有点美国西部牛仔片的气质，下半身淡蓝色牛仔裤，上身一件暗色调的衬衣下摆随意塞进牛仔裤里，高帮的大头皮鞋，整个人显得风流倜傥。 男人背对着光，光芒笼罩在他身上，陈明亮被光扎得睁不开眼睛，他看不清楚男人的长相。 男人弯下腰，轻松利落把陈明亮高高举起，言语轻柔，声音磁性，“别哭了。” 陈明亮觉得四周一片安静，抱起他的人正是黄鹤。然而陈明亮很快被陈耿抱走，陈明亮在楼下玩，陈耿正在厨房里把面条丢下去煮，他从窗口看见陈明亮摔倒了，他丢下灶头上的面飞奔下楼，他看了眼胖成皮球的叶燕燕和她怀里的女婴，看都没有看依旧潇洒的黄鹤，连忙抱着陈明亮走了。 这次不期然的相遇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在周遭人们眼里变成了黄鹤抱都不抱自己的女儿，反而去抱柳如眉的儿子，陈耿从黄鹤手里接过陈明亮也被传成陈耿赶紧抢走了陈明亮。在传播谣言上，尤其是男女风流韵事，人人都是天生的文学家。 从此，陈明亮在大院里玩总有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陈明亮长得不像陈耿，陈耿皮肤黝黑，陈明亮皮肤白皙，人们不说柳如眉也是皮肤白，却说黄鹤就是个晒不黑的白皮肤。陈耿单眼皮小眼睛，陈明亮双眼皮大眼睛，人们不说柳如眉就是一双大眼睛，却说黄鹤也是双眼皮，眼睛大而有神，像足了一个外国人。 懵懵懂懂的陈明亮渐渐地听懂了人们的议论，人们对他身世的议论反而成了陈明亮的启蒙教育。更有好事者直接跑去问黄鹤，“听说陈明亮是你的种？”黄鹤竟也不反驳，倒一脸得意地笑，“那不是很好，我还多了一个儿子。” 在那个年代，带有身孕结婚总是惹人非议，陈明亮出生日期一倒推，柳如眉结婚前就怀孕了。陈明亮比黄鹤的女儿足足早近一年，柳如眉有次对陈明亮说，看起来是解释，却又不像解释，“你是早产儿，整整早了一个多月，都怪那天你爸要去打老鼠。” 陈耿婚后住在宿舍区的平房，宿舍楼还没有盖好，为了结婚，张罗的平房是暂时借住的，陈耿把报纸糊在墙上，再粉刷成白色的墙，一个小平房隔成两间。陈耿布置好的新房里只有一张床，铺上他新买的大红床单，这张床单一直用到陈明亮上小学还没有洗破。 林所长知道陈耿结婚后，特意派人送来了一张沙发。林所长准备嫁女儿，女儿的嫁妆里就有一张新沙发，林所长索性躲掏了一笔钱让木匠做了两张新沙发，一张送给女儿，另一张送给同时结婚的陈耿。在陈美好小时候，她家里有一张和陈明亮家里一模一样的沙发，她以为是时代的流行，殊不知订做沙发的人都是她的外公林所长。 柳如眉肚子越来越大，快要临盆的夜里，来了一只老鼠，找吃的找不着发出吱吱叫，吓得柳如眉直哆嗦，陈耿起身要打，不曾想拖鞋打到了窗户玻璃，玻璃咔嚓一声破了，柳如眉胆小如鼠高声惊叫，一抹床单，湿漉漉的被子，胎儿发动了。 陈耿在夜里骑自行车，他拖着嗷嗷叫唤的柳如眉去医院，柳如眉还在提要求，“你怎么不开车。”到了医院，天蒙蒙亮，孩子就生出来了。陈耿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上探出头，白昼与陈明亮一起降临，世间万物蒙上一层光辉，他给孩子取名“明亮”。 偏偏陈明亮发育得不像一个早产儿，出生后能吃能睡，柳如眉早产身体虚没有喂奶，躺在床上还要人照顾，全靠陈耿把陈明亮养大，遇上哺乳期的妇女，陈耿都厚着脸皮向人家要口奶喂孩子。 陈明亮吃了百家的奶，出了月子长得壮实可爱，白白胖胖的陈明亮被黑黑瘦瘦的陈耿抱在怀里，在整个家属院里转悠，谁看了陈明亮都想抱上一会，怎么看都不像是陈耿的孩子。 有了孩子后，柳如眉负责照顾她自己，她倒腾着自己花枝招展，丝毫没有比生孩子之前差，歌照唱舞照跳。陈耿又当爹又当妈，夜里哄娃入睡，娃的尿布全部是是他手洗，累得像一个干瘪的小老头。 陈美好不记得黄鹤的长相，她也有一个模糊的印象，黄鹤和陈大茂来往过一阵子，陈大茂这个人人缘还可以，在外面跟谁都处得来。加上陈大茂自己也是大学生，和黄鹤学历相当，自负的黄鹤才看得上他。许多年后两人依旧保持着联系，直到有一天，讨论孩 子导致友谊破裂。陈大茂激情声讨黄鹤抛妻弃子的行为，从此黄鹤就和陈大茂断了联系。 陈美好记得黄鹤老爱穿牛仔裤，胡子拉碴的却丝毫不在意，带着一种自豪的神情。黄鹤的母亲在他婚后来过几次，黄鹤他爹早早去世，母亲带着黄鹤改嫁给村支书，全为了孤儿寡母不被饿死。只要黄鹤不在，正好赶上出海考察，叶燕燕就恕不接待黄鹤的老妈。 黄鹤婚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丈母娘家，丈母娘帮着照顾孩子，黄鹤想起孩子了就回家一趟，绝大部分的日子里，黄鹤还是留在单位的宿舍，买了一个巨大的收音机整天听英语歌，活得像一个快乐的单身汉。 黄鹤的老妈找不到黄鹤，诺大的城市谁也不认识，她就来找柳如眉。柳如眉和黄鹤相好那会，见过几次黄鹤的娘。当老太太来找柳如眉，柳如眉倒也不拒绝，还带着黄鹤他妈下馆子一顿好吃好喝，临走前甚至买上一大堆吃的给老太太。老太太看着陈明亮也是欲言又止，有次来看柳如眉，带了一个银项链不由分说挂在陈明亮的脖子上，柳如眉推托了一番就收下了。 陈明亮翻出脖子上的银项链，坠子是一个八卦的图案，老太太说能保明亮平安。陈明亮看着远处海里的礁石，“我爸不会游泳，我妈会，她能游到礁石再游回来。我总想着有一天也要游到礁石上去看一看。” 陈美好终于明白陈明亮学游泳的原因，她知道故事的结局，陈明亮在九岁那年学会了游泳，在十岁来临前的暑假，陈明亮和往常一样，独自在海边游泳，陈耿在家做好了饭菜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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