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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美好记得陈耿来敲自己家的门的情景，慌张问有没有看见陈明亮，陈明亮有没有跑来吃饭。陈大茂意识到大事不妙，二话没说起身换上衣服，跟着陈耿去找陈明亮。整个家属院都惊动了，人们喊着陈明亮的名字，最后在家属院旁的沙滩上找到了陈明亮的鞋子，那是陈耿花了半个月工资给陈明亮买的新球鞋，奖励陈明亮考了全班第一名。 那天傍晚，陈明亮游了出去，他感觉自己体力充足，越游越远，礁石越来越近，他想起人们都打趣说柳如眉年轻时能游到礁石再回来，有人说黄鹤和她一起游的呢，哪里是一个人去。陈明亮莫名地觉得礁石上有他要的答案，九岁的少年朝海面上的礁石游去，再也没有回来。 天色微亮，海面上波涛汹涌，依稀看见礁石，礁石上原本就有一根铁柱，陈耿不会游泳，他坐在沙滩上红了眼，对海面嚎叫了一整晚。柳如眉得知消息的时候还在跳舞，附近大学的男大学生搂住她的腰和她跳舞，灯光打在柳如眉抹好脂粉的脸上，她总能想起第一次遇见黄鹤的情景。黄鹤还是一个怯懦的男大学生，她则是化工厂的一枝花。黄鹤站在舞池边看着她，她佯装不知，和别的男人跳了一晚上的舞。终于有一天，黄鹤向她走来，伸出手，“我有幸请你共舞吗？”柳如眉强压住内心的喜悦，她缓缓起身，把手放在黄鹤的手心。 听到陈明亮失踪，柳如眉跑出舞厅，高跟鞋跑丢了，她打着赤脚跑到沙滩，一屁股跌坐在沙滩上。黄鹤早就出国了，用的是公派留学的名额，林所长看在老同学叶校长的面子上，选择了黄鹤出国，黄鹤一去不复返，到了该归国的日子也没有回来，这是那个年代最划算的移民方式。 黄鹤丢下老婆孩子，丢下他老家的老娘，自然也就丢下了柳如眉的青春记忆。只有傻气的陈明亮为了所谓的答案，坚定地游向了海面上的礁石。 陈美好知道这一切，在这一切发生前，她希望来得及。柳如眉把陈明亮的日记和信封送给陈美好，那一年陈美好29岁，她得知一个早逝少年的暗恋。 现在都还来得及，陈美好说，陈明亮你答应我，不要去游泳，不要游向海里的礁石。
第20章 20、少年的承诺 陈明亮看向远方海面，礁石露出黑色的表面，仿佛充满难以言语的诱惑，身旁的女孩神色严肃，再三重复，“陈明亮，答应我，你不要去。”陈明亮郑重承诺点头，“好，我答应你。”陈美好放下心来，她总算用尽全力把陈明亮拉回现实。 29岁的陈美好曾回到家属院，大院里无意中遇见柳如眉，柳如眉坐在楼下晒太阳，太阳烤着柳如眉的后背，柳如眉还是冷得手脚冰凉。 陈美好路过礼貌地打招呼，“柳阿姨，您好。”陈美好以为柳如眉不记得自己了，结果柳如眉起身喊住陈美好，“陈美好，你跟我来，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那是柳如眉第一次主动和陈美好说话，陈美好唯有听从。 艳光四射的柳如眉老成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她和家属院一同老去。老了的柳如眉甚至还有一点不修边幅，弯腰曲背，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完全看不出曾经夺目光彩的容貌。这样的柳如眉，谁能想到有人为了和她跳舞，整天蹲在舞厅守候，甚至大打出手。 柳如眉带着陈美好爬上她住房的楼梯，步伐缓慢，每一步往上都死命抓住栏杆。到了楼层，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9岁的陈明亮留了一张照片在他家的客厅里，照片上的陈明亮定格在小学的一个暑假，他框在黑白相片中对着陈美好笑，笑容诚恳，彼此隔着二十年的时光，陈美好这发觉她差不多快要忘记陈明亮。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活下去，人总会长大，毕业照上的记忆深刻的同学们会模糊了姓名和长相，你的记忆叠加了新的人生旅途，过往变成转瞬即逝的云烟。 陈美好发现她对陈明亮的记忆正在苏醒，明明他们曾经要好到形影不离，一起上学放学，在路上一起唱歌，唱《种太阳》也唱小虎队“把你的心我的心”。到了假期，家里的大人们去上班，他们就在家属院里躲迷藏，到海边看海，他们甚至偷偷跑到研究所废弃的实验室里大冒险，猜测放在透明玻璃瓶里的标本。陈明亮活在陈美好的童年里，他栩栩如生，音容笑貌仿佛就是昨日刚见，然而陈美好离开童年太久了。 陈明亮在他睡的床塌下的缝隙里塞着一个牛皮信封和一个日记本，日记本里记载着和陈美好同桌的日常，陈明亮记录：今天星期一，天气晴朗，陈美好今天在数学课上睡觉了，嘴角流出口水。今天星期五，天空有乌云，陈美好语文作文被当成范文了，她说她以后要成为作家。今天星期三，操场上有风，陈美好体育课跑步摔倒膝盖破皮流血，在学校医务室涂抹了红药水。 陈明亮的日记里字字句句全部写的是陈美好，日记本上还有用陈明亮用铅笔画的陈美好，短短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嘴角向上，笑得没心没肺。 在日记的最后陈明亮写，我们在学校芒果树下埋了一个铁盒子，为了埋下这个铁盒子，我们每天都在挖坑，铁盒里有我们写给对方的信，我们约定等我们长大了，我们再来挖出铁盒看写给对方的信。 牛皮信封里是陈明亮逐年积攒下来的压岁钱，还有帮陈耿做家务陈耿奖励他的零花钱，纸币一张一张铺得平整，陈明亮在日记本里写，“等我攒够钱，我要和陈美好结婚，我会让陈美好每天都开心，我们会幸福快乐一辈子。” 后来，陈美好把陈明亮小小的日记本放在自己的行李箱里，陈明亮的日记本跟着她去了许多城市，飞往各个国家，不知道为什么陈美好觉得陈明亮也以这种方式陪伴着她，她也以这种方式带陈明亮去了他没有能去的城市。假如在那个暑假，陈明亮没有游向未知的海域，在已知的未来说不定他们会在一起，陈明亮可以继续写他的日记，日记里全部是陈美好。 “爸爸就是那个始终在你身边的人，你第一声爸爸是叫他，你第一次学步是奔向他，你第一口饭是他喂给你，你爸爸从未离开过你，你还要去思考这个问题吗？”陈美好问。 陈明亮一怔，陈美好的话语就像揭开缠绕在他内心的谜团一般。天黑前，两人互相帮助，爬下吊脚楼，肩并肩一起走回家属院，他们在楼下分别，陈明亮快速跑回家。 陈耿在灶台前做饭，他在小心翼翼煎荷包蛋，荷包蛋是陈明亮最爱吃的。陈明亮抱住了陈耿，“爸爸，我爱你。”陈耿温和拍拍陈明亮的手臂，“好的，今天我会给你多一个荷包蛋的。” 趁一切都还来得及，历史重写一遍，我们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相遇，手牵手挖出芒果树下的铁皮盒子，陈美好趴在窗口，夜晚的风 吹过童年，她记得黄色木质窗台的触感，粗糙的木头摩擦着她的胳膊，星星布满了天际，陈美好感慨原来儿时的星空竟然如此美丽。林碧云在阳台上洗衣服，传来稀稀拉拉的水声。 陈美好脑子里想除了陈明亮，她现在还有要做的事。她不急着回去，年轻的父母风华正茂，正是最好的年纪，而她躺在无忧无虑的9岁陈美好的身体里，她再一次对生活充满全新的期待。 陈美好努力回想到底回到的过去还发生了什么事，想着想着，陈美好忽然一惊，站直身体。9岁那一年她有一些模糊的记忆正在浮出水面。奶奶去世了，接下来，外公病重，住进医院，但没多久也去世了，两场葬礼后，年幼的陈美好对残酷的死亡有了初步的印象。 陈美好外公退休后在一家外企上班，担任总经理，拿了高薪经常出差，哪怕看起来退休也处在人生的巅峰，只是繁忙的工作让他的身体快到了崩塌的边缘。陈美好这次回来以后还没有看见外公，外公应该去了国外出差，林碧云还在阳台上洗衣服，嘴里轻轻哼出曲调，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改变。 陈美好走到阳台上，她不知如何开口，林碧云在晒衣服，衣服放在衣架上，抖抖平整，再挂到阳台的晾衣架上。阳台上的风铃随风发出叮当声，陈美好始终没有说出口，她该如何让眼前的母亲相信，她是另一个陈美好，她获知即将到来的别离，却没有办法改变。 还没有等陈美好说出口，陈大茂回家，一进门喜气洋洋地展示他手里的大哥大，宣布他要买车，买车可是大事，买完车后当务之急是学车，陈大茂左顾右看发现离自己最近的司机就是陈耿。 对面楼里陈耿也在发愁，这年研究所的效益下滑，司机岗位正在调整，也许不远的将来，他的岗位也会面临危险。这边柳如眉化工厂也在业务调整，市区的土地变得金贵起来，化工厂按照城市的规划必须搬离老城区，上班的距离从步行变成开车。柳如眉的收入经过化工厂改革调整减少，柳如眉丝毫没有为此发愁，她照样饭后跳舞，只是舞蹈中透露出一股落寞。 陈大茂属于立刻行动派，在家宣布完要买车，林碧云随口提议找陈耿，陈大茂自然也想到了陈耿。林碧云说，“陈耿可以教你。”陈大茂答，“我早就想到了。”林碧云话音刚落，陈大茂开门出去找陈耿，楼道里传来他急速的下楼声。 到了陈耿家，陈耿正在补袜子，麻利地穿针走线看得手笨的陈大茂两眼发直，陈大茂一双手虽然能创造经济价值，却是笨得不行。陈耿略带抱歉地说，“稍等，我马上补好了。” 陈美好家里但凡有物件坏了，不是陈大茂弄坏的就是陈大茂彻底修坏的。陈大茂洗碗碗破，洗碟碟破，洗杯杯破，最后林碧云禁止陈大茂洗锅碗瓢盆。陈耿缝补完袜子，起身给陈大茂倒了一杯白开水，陈大茂心里想问为什么拿完袜子直接倒水，陈耿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里话回答，“放心，我袜子是洗过的。”陈大茂喝了一口凉白开，开门见山，“我要买车。” 陈耿说，“哦，打算买什么车？” 陈大茂说，“先买个皇冠吧，问题是我不会开车，没时间去驾校，你来教我，我付你学费。” 陈耿说，“好的，陈总，你公司还需要司机吗？我可能快下岗了。” 陈大茂看了下陈耿，“也是可以来我公司。不过，你舍得辞职？” 陈耿老实回答，“估计单位近期会给我一笔费用，让我内退，我可以开车，也在学习打字，打文档没有太大问题，办公室里的打印机我也会熟练使用。” “行吧，平常我应酬喝不了酒，也需要有人送我回家。你有丰富的应酬经验，以后能发挥作用。”陈大茂爽快答应。 陈明亮从里屋走出来，“陈叔叔好。”陈大茂亲呢地摸了下陈明亮的头，“欢迎常来吃饭，你林阿姨很喜欢你。”
第21章 21、响指的礼物 陈美好外公回来了，她跟着父母去外婆家吃饭。外公住的地方也在家属院，临近海边的所长楼。所长楼比其他居民楼低矮，统一的三居室，供退休的老干部居住。在那个年代，三居室的房子是陈美好已知的最大居住面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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