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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陈美好感觉外婆家又大又豪华，地板上铺着花纹复古的老花砖，酒柜里放着一瓶瓶进口的西洋酒，书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书，外公收集的黑胶唱片叠放在抽屉里，象棋盘固定放在茶几上，外公的书桌总是堆满了稿纸，爱听的交响乐在音箱里循环播放。 每次去看外公外婆，外婆会时不时拿出她出嫁前的首饰给陈美好看，“你看这枚红宝石金戒指戒指等你结婚了，我就送给你。”陈美好大言不惭，“你赶紧送给我，这样我很快就结婚了。” 外婆果真提早把红宝石戒指送给陈美好，陈美好戴着红宝石戒指在手上去蹲坑，陈美好一边蹲坑一边把玩手上的戒指，蹲完坑红宝石戒指直接掉进坑里。陈美好决定这一次她不会向外婆要红宝石戒指，省得陈大茂最后还要去坑里把戒指夹出来。 外公和陈美好记忆中一样，脸晒得黑黑，挂着温暖的笑容，他穿着时髦，头上戴了一顶英国绅士的礼帽，穿着亚麻衬衣和带有细背带的西裤，外公站在客厅的看着陈大茂一家进门。 陈美好则站在外婆家门口迟迟不肯跨脚，生怕走进去打扰了一个美梦。陈美好梦里外公依然健在，而她明白她在梦境里只有短暂的逗留。这个梦很快要进入心碎的环节，她看着脚上新买的皮鞋，始终迈不出去。 陈大茂的公司跟随时代发展的脉搏进入高速运转，陈大茂收获颇丰。他喜欢有空就带着陈美好去百货公司任意挑选她喜欢的东西，再带着林碧云一家三口一起到城里最好的餐馆吃饭。在陈美好的小时候，只有一家百货商店开在繁华的中山路，人均工资不到百来块，一般人都不敢踏进去。 当陈大茂牵着陈美好的手，昂首挺胸走进百货商店里，陈美好看着两排售货小姐，她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到陈美好身上。陈美好一眼看中了一双皮鞋，这双皮鞋放在玻璃橱窗里，粘贴着细小的水钻和绸缎面的蝴蝶结，玻璃窗内的射灯打在上面，看起来美轮美奂，就像公主的皮鞋。 陈美好知道女孩都向往成为公主，等她们长大成人发现骑白马的王子并不存在。陈大茂发觉女儿的眼神，他买下皮鞋。皮鞋穿到了脚上，陈美好赫然发现她的确拥有过这样一双鞋。哪怕一切重启，她还是在百货商店里买下了同一双鞋。事实上，陈美好拥有了不止一双公主鞋，父母的疼爱让她浑然不知人生道路的艰辛。 心急的陈大茂把女儿拉进屋子，“你还不进来，在门口扎马步干什么。” 林碧云把买的菜放进厨房，扭头喊陈美好，“快吃饭了，你不要乱跑。”陈美好以往来到外公家会跑到隔壁邻居家玩，或者去海边溜达一圈，这一次陈美好打算乖乖坐好陪外公说话。 林碧云开始杀鱼蒸鱼，林碧云这天提前去菜市场买菜，即便外婆再三阻扰说家里准备好了饭菜，林碧云也坚持买了一条新鲜的海鱼。陈美好叮嘱母亲，外公最喜欢吃蒸鱼，你一定要煮给他吃。林碧云倒是想不起来父亲有特别爱吃蒸鱼，但她却听女儿的话买了鱼。 陈美好的外公，人称林所长，是一个多才多艺的男人，学医的人创办了这所研究海洋的研究所，他会绘画、拉小提琴、下围棋，演话剧。家属院建设初期，整个楼的设计图稿就是林所长一手绘制。林所长把出差买的礼物放到陈美好面前，是一套漂亮的花花衬衣套装。陈大茂带来了一瓶洋酒，林碧云蒸完鱼，开始炒菜，陈美好乖巧地坐在外公身边。 别看陈大茂与林所长相谈甚欢，当初陈大茂和林碧云结婚，林所长是全家唯一竭力反对的。陈大茂虽然是大学生，长相算得上端正，但家境贫寒，家里还有六个兄弟姐妹等他养，林碧云嫁给他是奔着吃苦去的。 婚前林所长问女儿，“你考虑清楚了，他家庭负担沉重，你们结婚后，你恐怕是跟着他负担一辈子。” 林碧云说，“考虑清楚了。”林碧云以为顶多是赡养陈大茂父母，资助陈大茂兄弟姐妹读书，等他们工作后就可以轻松了。然而，林碧云却没有想到陈大茂后来养了他家人一辈子，兄弟姐妹结婚生子后还要再支付下一代的教育费。 林碧云所在的时代，恋爱就是奔着结婚去的，恋爱谈多了不结婚 还会说是耍流氓。林碧云一生只谈了一次恋爱，她嫁给陈大茂，双双奔向了婚姻，开启了吃苦的人生。她从一个有电灯电话电视机的家庭到了一个一贫如洗的一居室，两人的新房里最早只有一根电线，马桶还得每天早上手提外出倒掉。幸好陈大茂肯吃苦，从国营改制，公司也经营得顺风顺水。 陈大茂有过犹豫，他年纪轻轻被破格提拔为处长，若是留在体制内也会有发展前景，从国家单位变成个体户意味着身份上的极大转变。家里等着吃饭的人太多了，陈大茂不得不去争取新的工作。 好在林所长自己从体制走到企业，以亲身经历鼓励女婿，办企业才是迎接改革开放，那是真正考验人的本事，下海是到海里闯荡，海的世界可比陆地辽阔。有了岳父的支持，陈大茂减少了心理负担。 林所长的比喻也让陈大茂茅塞顿开，陈大茂来自海岛小渔村，他深知大海无边无际魅力，他纵身一跃，勇敢跳到了改革开放的海里。 陈大茂的个人转型，让陈美好的家境渐渐好起来，她穿的衣服都比同班同学来得漂亮。以往林碧云拿着粮票排队买不到鸡蛋，现在的林碧云钱包鼓鼓的。陈大茂还成了家属院里第一个拥有小汽车的人，不光如此他还有了自己的司机。林所长嘴里不说，心里对女婿的发展深感欣慰。 饭菜煮好了，林碧云把蒸鱼端到饭桌上。陈美好抢先站了起来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外公的碗里。 林所长颇感惊讶，“美好，长大了。” 这顿饭，陈美好把鱼肉基本上挖到外公碗里，陈大茂明明爱吃鱼，看陈美好疯狂地夹鱼给外公吃，竟然一块鱼肉都没有敢夹到碗里。 陈美好听着外公畅谈企业的见闻，他从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本可以颐养天年，非要去挑战企业的经营。林所长加入的企业是爱国华侨回国创办的，他从中获得了工作的乐趣，办企业追求利润效益，这种挑战让林所长甘之若饴。 林所长发现外孙女认真聆听自己的思考结果，忍不住询问，“陈美好，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 陈美好想起自己不顺遂的职场路，她一度实现过职业理想，做过记者，当过企业高管，最后成为一个全职妈妈。陈美好难以评判人生选择的正确，她问外公，“如果我要结婚生子，却因此牺牲了职业生涯，这样是不是意味着我最终成为了一个没用的人。” 林所长看着外孙女意味深长地说，“每个选择导致的结果，没有绝对的好坏，只有当下的权衡。自我价值的实现不在于他人目光的评判，而在你自己对自己的评判。功名利禄皆是云烟，你将从中获得成长，领悟人生的意义。” “那人生的意义是什么？”陈美好追问。 “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林所长回答。 “外公。”陈美好说，“你可以不可以打个响指给我听。” 林所长拇指食指一摩擦，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陈美好记得外公的响指，她好奇外公为何能凭借两根手指发出如此的声音。林所长打着响指，露出笑容，好像暂时忘却了工作上的烦心。 离开外公家已是黑夜，陈美好跟在父母身后走。父母身影高大，陈美好抬起头，月亮跟着她往前走。小时候的陈美好以为月亮如影随形，现在她明白那只是童年的美好想象。明亮的月光照耀着他们三人的身影，家属院里没有路灯却看得清前方的路。 成年后的陈美好听林碧云提起，外公去世前一天，食欲不振的他忽然回光返照，病床上坐起，“我想吃鱼。”林碧云从医院跑到菜市场，买下最好的鱼，马不停蹄回家蒸鱼，鱼蒸好后，林碧云端去医院。林所长只吃了一口鱼就再也吃不下，“这鱼真好吃啊。” 人生真的重来了，陈美好深知她不可避免死亡，她只能尽力阻止年轻生命的陨落，对于即将去世的亲人她却无能为力。 “生命没有意义。”林所长打着响指，吃了女儿做的鱼。
第22章 22、生命没有意义 陈美好外公去世的那天终于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陈美好在夜里昏睡，听见林碧玉在哭，哭声凄凉，她迷糊中睁开眼，林碧云坐在床边，在灯下捂住脸抖动肩膀哭着说，“你外公去世了，我没有爸爸了。”陈美好太困了，不由得又昏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发现陈大茂也在家。 林碧云请假到外婆家陪外婆，陈大茂自己的公司，由陈大茂决定何时上班。陈大茂让陈美好直接去外婆家找林碧云，这段时间听话懂事，不给家里添乱。 陈大茂在家打了几个电话，独自安排好葬礼一切的流程，他挑起重担主持岳父的葬礼，林所长去世的夜里就是陈大茂守夜值班，林所长去世前唯一在他身边的人就是陈大茂，陈大茂在一年里先后送别了家里两位长辈。 陈美好觉得家里气氛压抑，陈大茂打完电话就开始准备去上班，陈大茂离开家后，她走出门蹲在楼下的沙地里玩，沙地里种植着木麻黄，树下蚂蚁爬来爬去，陈美好看蚂蚁看得出神。说不定在上帝眼中，陈美好也是一只爬来爬去的蚂蚁。这只蚂蚁妄想爬回来时的路，由此改变轨迹，殊不知终点始终如一在它前方等待。 陈美好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停顿片刻，一只蚂蚁爬上树枝，改变了它原先的行走轨迹，紧接着另一只蚂蚁也跟着爬上来，然而树枝的另一端等着它们的也许依旧是无谓的前行。 陈明亮在窗口看见陈美好独自蹲在楼下，他下了楼朝陈美好走了过来，陈明亮弯下腰，声音温柔，“陈美好，这个送给你。”陈美好抬起头发现陈明亮手里递过来一张折叠成正方形的手帕，手帕洗得干干净净，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气味，看起来是新的。 陈明亮去小卖部买的手帕，他听陈耿说整个研究所的人都要去参加林所长的葬礼，不光如此，到访的宾客恐怕突破数千名。林所长的葬礼将轰动全市，从来没有人可以拥有这般隆重的葬礼，林所长生前帮助过的人太多了，惦记着他的恩情的人也太多了，人们自发自觉前来参与，殡仪馆的花圈摆放不下，层层叠叠挤到了马路上。 陈明亮想这下陈美好估计要哭了，上次陈美好奶奶去世是在老家，陈美好没有参加葬礼，这是陈美好第一次参加葬礼，当着那么多人面前她哭了要是没有纸张擦眼泪鼻涕怎么办，考虑到这里，陈明亮事先准备了手帕。 陈美好接过陈明亮的手帕，发现手帕上绣着一朵小花，陈明亮解释道他最近在学缝袜子，缝一朵花也不是很难。实际上，陈明亮为了学习绣花被针扎到了手，红色的小花象征他初恋的爱，陈美好把手帕塞进裤子口袋，她知道这是陈明亮第一次送“花”给她。陈明亮说，“我爸说我是小孩不能去参加，我不能陪你去送别你的外公，我还是去上课，回头把课堂上教的复述给你听，再把作业带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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