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因为药物被迫陷入深度睡眠,犹如在漆黑空旷的隧道中穿行,迟迟找不到出口。她无法自如地选择在什么时候醒来,只能被动陷入熟睡,直到药效过去。 云畔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病情也很久没发作过。 今晚究竟是因为她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亲眼目睹了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过程,还是因为周唯璨不在她身边,她分不清,然而也无关紧要。 吃完药就会好起来,过几天就会好起来,她早已习惯。 梦里是那间牢笼般的私人病房,云畔看见刚接受完ECT治疗的自己,也看见纯白色的病床和天花板。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身体被电流麻痹的不适感还未彻底消失,有护士过来亲切地询问情况,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胸口急促起伏,后背冷汗涔涔,就连在梦里,云畔也在试图逃离那间病房,她拔了身上的针管,推开眼前的护士,慌不择路地向外飞奔。 长长的走廊尽头,绿色的Exit旁边,她看到了周唯璨。 站在那里不说话,好像在等她。 有种在万丈悬崖一脚踩空的错觉,云畔猛然间睁开眼睛。 房间里静到了极点,浅色纱帘合拢着,从缝隙里泄进几缕模糊天光。 窗外的世界半明半暗,远处的街道已经亮起了灯,盘踞在钢筋水泥搭建的城市丛林里,犹如一条蜿蜒陡峭的山脊。 云畔揉了揉太阳穴,勉强撑着床头坐起来,却在下一刻,在窗边看到某个万分熟悉,绝无可能错认的身影。 窗外是雾茫茫的灰蓝色天空,周唯璨就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正在出神,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打火机,是他等待时习惯性的小动作。 这一幕与梦境几乎重叠,云畔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只觉得真假难辨。 啪嗒一声,周唯璨合上掌心,握住了再次下坠的打火机,随手将其丢上窗沿。 “睡醒了?” 云畔隔了几秒才记起点头,下意识问:“几点了?” 周唯璨抬手,拨正表盘:“六点。” 说完,他走近,坐到床边,“睡了多久?” “很久……将近八个小时。” 脑袋钝钝的,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云畔握住他的手,用力攥了几下,确定眼前的人仍未消失,后知后觉地感到惊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之前。” 离得近了,才能看清他眼底那抹淡淡的乌青,以及难掩的倦色。 云畔愣住,“不是说三天后回来吗?为什么突然——” “想你了,”周唯璨却说,“没心思工作,所以回来看看。” ……骗人的吧。 云畔一时无言,意识仍未彻底清醒,身体也很疲惫,于是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如同抱住救命稻草。恨不得再也不松开。 周唯璨的手从她后脑勺缓慢下移,在她颈后摸出一点凉意,“这么多冷汗,做噩梦了?” 把脑袋埋在他肩膀上,云畔点头,紧接着又摇头,“也不算噩梦。” 她的后背几乎全被汗浸透了,黏糊糊地贴着T恤,很难受,于是提出要求,“我想洗澡。” 周唯璨说“好”,然后将她拦腰抱起,往浴室走。 进了浴室,却没有把她放在花洒底下,而是把她抱到盥洗台上,固定住她的腰。 视线一下子变成平视,云畔手脚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任由他脱掉自己并不合身的T恤,逐寸翻.阅自己的身体,最后说了一句:“有进步。” 云畔没反应过来,怔怔地问:“……什么进步?” 周唯璨低头,奖励般亲吻她的眼睛,“身上没有新伤口。” 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沙沙的,云畔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好半天才出声:“其实我没事的,吃完药,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不用特地回——” “我知道,”周唯璨打断她,“是我自己想回来。” “你是不是很累?” “见到你就不累了。” 周唯璨抱紧她,安抚般捏了捏她的后颈,“有力气洗澡吗?” 云畔贴着他的下巴蹭了蹭,指尖仍然在微微地抖,疲惫感如洪水般冲刷过身体,明明脑子里有很多想做的事,但是她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往他怀里钻,“你帮我洗。” 浴室里只开了一盏照明灯,光线昏黄。周唯璨拉上浴帘,打开花洒,调试水温,然后打湿她的身体,把她握在手里。 热气逐渐蒸腾、升空,填满浴室里的每一个角落,云畔的视线同样变得雾蒙蒙,也顾不上会弄湿他的衣服,仰起头舔吻他的喉结,问他要不要一起洗。 水声断断续续地响,周唯璨不搭话,仔仔细细地帮她擦洗发水、护发精华、沐浴露……然后逐一冲洗干净,动作简直算得上心无旁骛。 等到洗完,他利落地抬手关掉花洒,云畔配合地往前,想去开门。 刚走了没几步就被拽回来,摁在墙上,被迫仰起头,和他接吻。 裸露的后背和冰凉的瓷砖接触,引来阵阵颤栗,云畔被他密不透风地包裹在怀里,听着他胸口清晰有力的心跳,唇舌交缠时暧昧的水声,放纵自己一再沉溺。 不过也仅止于接吻。 没有做更多,周唯璨帮她吹干头发,套上睡衣,又重新塞回床上,让她接着睡。 云畔很累,可是睡不着,浴室里的花洒又开始淅淅沥沥地响,她闭着眼睛,认真地听。 房间被与他有关的声音填满,不再静得让人发慌。 她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接住了。 没有等太久,周唯璨洗完澡,也跟着上床,很熟练地侧身抱住她。 云畔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走?” “下午两点。” 那也没几个小时了,她下午还要去画室,云畔认为自己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几个小时,于是打起精神挨过去,贴着他的手臂问:“做吗?” 停了几秒,又提醒,“你已经出差十三天了。” 这么久不做,还是第一次。 而他似乎并无兴趣,“不是累吗?我陪你睡会儿。” 云畔的手开始不老实,“你慢一点,也不会很累。” 周唯璨看着她那张苍白疲惫的脸,失笑道,“你这幅模样,我会以为自己在欺负你。” “……我给你欺负,怎么欺负都可以。” 手指沿着她腰窝的轮廓抚摸,停留在那里,没有别的动作,周唯璨在她耳边玩笑般说,可是我舍不得。 尾音勾着一点笑意,像羽毛,让她心脏发麻。 被他抱着的感觉跟泡在温水里没什么分别,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云畔打了个哈欠,抬起头,看他的侧脸。 清晨七点整,城市已经彻底醒来,日头高悬,云层淡薄,他的眼睛被阳光一照,亮得不可思议。 云畔看得入迷,身体里的腐肉仿佛被挖空,伤口缓慢地结痂,长出崭新的血肉。 她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书里说“正常”其实是主观的,没有什么标准答案。这个地球上有七十亿人,就有七十亿种正常。 而这一分一秒,在周唯璨的眼里,她确信自己是正常的,健康的,无忧无虑的。 某种意义上,已经很足够。 “别看我,”良久,周唯璨捂住她的眼睛,“睡觉。” 长长的睫毛在他掌心里轻扫,云畔点头,却没有睡,反而咬着他的嘴唇轻吮,有点粘人地问,“等我睡醒,你会不会消失?” 他笑了一声,说“不会”,又说“好了,别撒娇”,云畔才听话地闭上眼睛。
第90章 走进非洲 云畔睡了这十三天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周唯璨把她抱得很紧,贴着她的皮肤,压着她的肋骨, 连一丝缝隙都不留, 安全到无以复加。比所有的药物都有效。 要说唯一的副作用,大概就是成瘾性太强, 一旦形成依赖, 终生难以戒断。 她渐渐平静下来,没再发抖,也没再做噩梦。 再次睡醒,已经接近正午。 云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发现四肢百骸的力气正在缓慢恢复, 视线里是他凸起的喉结, 以及锋利的下颌线。 不是梦,也没有消失。他真的回来了。 已经穿戴整齐, 周唯璨坐在床边,抬手去捞床头柜上的表, 看了眼时间, 又扣上表带,“睡醒了就起来收拾收拾, 出去吃个饭。” “哦……” 意识到这次短暂而珍贵的见面即将结束,云畔很舍不得, 又在他怀里腻歪了好一阵子, 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午饭是在小区附近那家她喜欢的茶餐厅吃的。 云畔没有胃口, 但是不想让他担心, 强撑着喝完了一碗海鲜粥, 又吃掉半只菠萝包。 周唯璨这趟回来得很匆忙, 一件行李都没带,只在出门前换了身衣服,灰色T恤加运动裤,干净利落,睡了几个小时,脸色好了很多,但是眼底淡淡的乌青还在。 半夜搭红眼航班千里迢迢地回来,陪着她睡了几个小时,又要风尘仆仆地走。 想到这里,心脏直泛酸,云畔几乎是不错眼地盯着他,恨不得把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逐帧打印下来,贴满房间,用来度过接下来难熬的三天。 把剩下半块芋头酥塞进她嘴里,周唯璨放下筷子,无奈道:“还没看够?” “看不够。” 云畔咬了几口,费劲地把嘴里的芋头酥咽下去。 周唯璨捏了捏她的脸,“你瘦了。” “……有吗?” “有,”他单手撑着下巴,口吻懒散,“每天电话里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吧?” 云畔连连否认,“没有!我真的一日三餐都在好好吃,但是最近天太热了,我没什么胃口……而且外卖也没有你做的好吃。” 周唯璨对此不置可否,更无意争论,手指滑过她的脸颊,扯着她的嘴角往上提了提,“好了,没有怪你,别不高兴。” 看见你我就很高兴了。 云畔心想。 慢条斯理地吃完这顿午饭,云畔思来想去,还是主动提起:“对了,你回去之后好好工作,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跟以前相比已经好很多了,而且……以后会越来越好。” 她有这个信心和决心。 用指腹擦去她唇角一点碎渣, 周唯璨说“好”,神色堪称温柔。 云畔继续叮嘱,“但是工作也要记得劳逸结合,好好休息,早点睡觉,千万不要让自己太累,否则会猝死的。” 周唯璨听到这里,扑哧一声笑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咒我?” “不是,当然不是,我希望你长命百岁。”云畔慎之又慎地解释,就差举手发誓了,沉默片刻,又认真道,“我愿意替你去死。” 餐厅里很热闹,时不时能听见隔壁桌的说笑声,玻璃窗外,墨绿色的树影像躺在阳光里的海浪,在他身后层层铺开,朝着远方无尽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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