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匆忙,她顾不得欣赏,这会儿便走得慢了些,天幕逐渐昏黑,沿途已有三两家丁地提着宫灯,依次给园内的回廊点灯。 见到她都笑呵呵地同她问好,她弯唇点点头,便继续前行。 四下静谧,偶有鸟鸣与流水声,宫灯光晕微暗,缀在漆木的雕花廊檐下,有那么几分世外幽境之意。 穿过水心亭上的一截观景廊桥时,遇辞抬首看了眼。 不远处,白墙黛瓦,一扇隐于霞色与暮色之中的圆型小拱门入了眼。 红漆木的门关着,铜环上没落锁,门楣上方用翠青的字体拓写了“寄月”二字。 这是南园,裕园的主园,也是家主的起居地。 而“寄月”其实是裕园的别名——寄月山庄。 据说傅家第一代园主修建完裕园的那天刚好是中秋,家中主母也在那日诞下一名女孩儿,家主喜不自胜,给这位掌上明珠起名为“月”。 但当时“裕园”这个名字是请了老道算来的,改不了,于是便将别名定为了“寄月山庄”,园中建筑也大多用“月”来命名。 遇辞看了眼院墙上爬出来的一截黄蔷薇花墙,从观景廊桥上走了下去。 轻轻推开红木门,经岁月侵蚀过的门柱“吱呀”一声,她抬脚跨进了门坎里。 园里已经点完了灯,风吹过宫灯,光影摇摇晃晃,正值盛春,园内栽种的松月樱全然盛开,粉色的花雾落了满园。 她住的小阁名唤“住月阁”,凌于水上,与近月亭比邻。 踏上楼梯时,她偏头看了眼对岸的二层小楼,回廊点了灯,屋子里却是漆黑一片。 揽月楼与住月阁隔水相望,园内的景观设计就像是个环抱的姿势,所以才这么命名。 那边的屋主是傅则奕。 先前他被助手叫出去,应该是还没回来。 进屋时,珅伯早已将行李送了过来,这次回来只是小住,便没带太多东西,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再看一看屋内的陈设,依旧是两年前的样子,甚至她离开前随手放在梳妆台上的一盒香粉都没变位置,家居一尘不染,大抵她走后屋子也依旧会有家丁定时来清扫。 推开卧房的一扇小隔门,是她的琴房跟舞房。 一样没罩任何防尘网,但都依旧光亮干净。 随手拨了拨中央琴架上的古筝,清脆的琴音“嘣”了一声。 她忽然想起好像从裕园离开自己就没练过琴,正准备挑首曲子练练手,卧房内忽然传来一连串的信息弹跳声。 像是有什么急事。 于是又只得走回去。 两个信息来源,一个是涂萌萌,一个是院群。 她先点开了涂萌萌的信息框。 【舞林萌主:快!!院长找你!在群里圈你好几遍啦!】 她顿了顿,又急忙点开了院群。 果不其然,一连三条—— 【顾院长:遇辞,院里要做招生宣传视频,你可以抽个空把你这次‘诗画清明’里跳的舞再录个视频吗?】 【顾院长:不用全录,挑选片段即可。】 【顾院长:看到回复我哦!】 读完信息,她发了句:【好的老师。】 刚发完,就收到了涂萌萌的吐槽信息。 【舞林萌主:又是免费劳动力,这次不知道要修改几遍。】 末了还配了张「点烟.jpg」的表情包。 这事儿涂萌萌的确有发言权,去年元旦晚会彩排,遇辞因扭了脚没能参加,但每个宿舍都要出一个人,于是涂萌萌就被拉去“冲了壮丁”。 本来彩排完就没事儿了,院长这边想拍个素材,就把她们一帮人留下了,这一留就是一天,拍了百八十遍都不满意。 顾院长算是舞坛的老前辈,年近花甲,在没进教育行业前是国家舞剧团的首席领舞,在事业上都是精益求精,当了老师后依旧如此。 遇辞笑了笑,回了句:【看看我能不能刷新一下你们上次的记录。】 【舞林萌主:好汉保重!】 放下手机,她环顾了一圈,走去衣橱旁,这趟回来没带舞蹈服,好在她当年走的时候留了一两套在这里。 * 傅则奕回来时,刚踏进园门就听见一阵乐声从对岸的小阁楼传来。 他立于楼下抬首看去。 月色如水,晚风拂灯,小阁的雕花木窗影影约约透出晕黄的光,窗上光影跳跃,勾勒出一个绰约的剪影。 影子晃晕,在连贯的乐点中踩拍跃动,翩然起舞。 此时刚好收尾,最后一个姿势定格结束,窗后的人忽然提着裤摆跑远。 动作跳脱得像是只欢快的小兔子,和刚刚跳舞时的温婉端庄全然不是一个人一般。 他收回视线,正欲回身上楼,就忽然又听小阁楼内传来极致懊恼的一声:“啊——” 随即顿了顿,回头看去,迟疑了几秒,掉转了行进方向,刚走至住月阁楼下的一棵松月樱下,就听那边又响起了乐声。 步子生生顿下,抬首看了眼阁楼内晃耀的灯光,弯了弯唇,终是回身走了。 * 这已经是遇辞跳的第十遍了,每次顾院长都会夸一遍,在她以为过了时,忽然来一句:【这个地方的“冲”和“含”有些生硬,再柔和自然一点就好了。】 虽然没明说重录,但话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也只得回:【好的老师,我再录一遍。】 就这样来来回回跳了大半夜,依旧没能录出个让对方满意的。 于是当她再次重头来过时,做出了个伟大的决定,这遍再不过她就不跳了——明天再跳! 没办法,谁让院长掌握着一院人的生杀大权呢,怂就怂吧,罢工她还是不敢的。 可没想到,最终依旧没过,她依旧没好意思说明天再录。 苦兮兮瘪着嘴看完那段看似夸赞实则让重录的说辞后,也只能咧着嘴,再次打开手机录像。 * 傅则奕处理完公务从书房出来,对岸的乐声还在继续,他看了眼墙上的钟。 快要临近十二点了。 他顿了顿,隔着洞开的小轩窗看了眼曲水那头灯火通明的屋子。 两处虽在一个园里,但距离不算近,中间还隔了个水榭,声音传过来已没那么真切,只隐隐能听见一两句歌词。 像是一首古风流行乐,他不听这些,只觉得耳熟,但叫不出名字。 于是,在那曲子再次以—— 「狼牙月 伊人憔悴」 「我举杯 饮尽了风雪」 重新开头时,他拿出手机,翻出了遇辞的微信框,发了句:【很晚了,怎么还不睡?】 那边曲子还没完,她没回。 他注视了对话框几秒,随后放下手机,又看了眼窗外的小阁楼,正欲回身去内室换衣服,手机就忽然响起信息提示,于是他又走了回去。 【遇辞:院里要做招生宣传视频,我被拉来做苦力啦!】 紧跟着还发了个「生活不易猪猪叹气」的表情包。 粉粉嫩嫩的小猪拖着下巴,唉声叹气。 他顿了顿,提醒:【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跳吧。】 【遇辞:院长没睡,我哪好意思睡。】 阁楼内的乐声没停,看样子那边的人儿应该是不管不顾直接瘫坐在地上开始玩手机了。 回完,又紧跟着发来一句:【我继续做苦力啦!小叔晚安!】 他回:【好。】 随后放下手机,看了看小阁楼,收回视线时忽然瞥见衬衫袖口处的袖口。 是两年前遇辞从裕园离开时送给他的。 * 回完信息,遇辞没立刻放下手机,抱着腿在地垫上坐了会儿。 手里翻了翻她跟傅则奕的聊天框。 他们上次联系还是今年的除夕,她给他发祝福,他回:【你也是,喜乐安康。】 再往上翻就是几年前她住在裕园的时候。 她:【小叔,今日周五,我和同学出去看电影,晚些回来。】 他:【好,注意安全。】 她:【小叔,今天可以来接我吗?我有书搬不动。】 他:【好。】 她:【小叔,我的琴枕坏了,你今天帮我和珅伯说一声,让他找师傅来修,我上学去啦!】 他:【好。】 再往上翻依旧是她碎碎念一大堆,他大多只回“好”、“知道了”、“行”,或着偶有她做题太晚,他发消息提醒她早点睡,就和今天一样。 不远处的小音响还在外放着配乐,她放下手机,站起身回头看了眼,而后走到窗边,撑开了支摘窗。 阁楼下是一湾曲水,和外园的明月沼连着,隔着月影浮动的水面,她看了眼对岸的揽月楼。 亮着灯火。 又托着下巴看了会儿楼下花雾纷飞的晚樱,忽然想起自己在十六岁之前是有小字的。 叫“松月”,就是取自南园内的松月晚樱,傅则奕起的。 因为她生于盛春,那时正是花期。 据说当时正值傅家跟遇家迁祖籍去海州,欢欢喜喜的氛围下,就她窝在母亲的怀中大哭不止。 当时两家人都在场,就有长辈说笑,让傅则奕抱抱她。 可没想到傅则奕一抱她还真就不哭了,老太太瞧见了就觉得俩人有缘,便做主将她认作了傅家的姑娘。 当时她的名字定好了,但小字一直没敲定。 苏陵的习俗,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十六岁之前都要叫乳名。 于是那时住在南园的傅则奕,便给她取了这么小字。 松月,既应了她生辰月的景,也寓意“松前有月,照绯樱开”,是个意蕴深长并寄予了很多美好的名字。 晚风微凉,临关窗前,她又看了眼对面依旧亮着灯火的楼,才收回了视线。 转身看了眼还在放着配乐的音响,深吸了口气。 调试了一下设备,再次从头开始。
第6章 茶礼 次日清晨,遇辞起了个大早。 许久没住园子里,忽然被鸟语花香围绕,她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但好在昨晚录完舞后她睡得挺香,起得早也不会觉得疲乏。 洗漱完,推开窗户,不远处的角脊上刚好有只小鸟站在那“啾啾”叫不停,她负气似的皱着鼻子,跟它对“啾”了阵。 鸟儿闻声歪了歪头,乌溜溜的眼睛看了她片刻,“扑棱棱”飞走了。 第一缕晨光已透过窗格照进了屋子里,在墙上落下一方又一方光影。 她站在窗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珅伯就忽然出现在了阁楼下。 站在水榭里,笑呵呵地看着她,“小辞丫头,老太太让你醒了就去陪她吃早饭!” 遇辞吓了一跳,赶紧收敛了那极其夸张的懒腰,回了声:“好!” 而后便急忙关上窗,换了衣服下楼去了。 走过小石桥时,她看了眼那头的小楼,隐在晨光里,静悄悄的,楼旁的院墙上爬满了黄蔷薇,沾了晨露的花枝在风中轻轻摆动,高饱和度的花色,衬得那古朴的楼寂寥又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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