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应红因为拿到了五百美金的浴室维修费用,态度热情不少,在送她去机场的大巴上重重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太正常不过了。在美国离婚可不都得一年半载?日子还得过,你该相亲相亲,该恋爱恋爱,不耽误你孩子打酱油,懂吧?” 对于之前这段孽缘,裴央总算有了一种画上句号的感觉。她点了点头。 托运了行李,裴央拉着一个轻巧的登机箱排队等安检。臧应红巴不得趁早摆脱她,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不过臧应红走了没有五步,眼睛瞟到旁边队伍里站着的一个人,猛地又折回来,搭着裴央的肩,扬了扬下巴,眼神示意一个穿藏蓝色卫衣的高个子男人。 “喂,这人谁啊?” 裴央望了会儿,没能认出来。 臧应红原本想提一句,那天在地铁站或许也见过这男子。他似乎还跟在裴央身后走了一段,想同她招呼的样子。不过既然裴央都不认识,估计是自己看错了。 臧应红没再说啥,应了声便离开了。可是因为臧应红那句问,通过安检后,裴央又朝男人看了一眼。 他正配合安检员手探检测。金属探测器“滴滴”一声,他应安检员要求,挺身脱下卫衣。里头的白 T 被撩起,裴央瞄了眼。 哟呵,还可以的。 转而一想,这若隐若现的,有啥稀奇?平日里她睡的,可不比这有排面? 话是这么说,裴央又多瞧了一眼,见安检员从地上捡起一条项链还给男人,约莫是刚才从他卫衣口袋中落了出来。 没能再看到腹肌,裴央有点遗憾,脑海里冒出一些过去的画面,她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这些过于纯洁的片段甩出去。 她轻轻地咬唇,唉,那么美好纯粹的事情,非要和婚姻纠葛在一道儿,这下可好,一股脑儿都没了。 男人从安检托盘中取出电脑和随身物品,往黑色双肩包里归置。他拾起钥匙的时候,裴央注意到钥匙扣上的 Y 大校徽。 哦,居然是校友。 大约是因为她杵那儿盯着别人太久,男人终于抬头往这儿瞥了一眼,目光与她的碰上,他似是有点惊讶,展颜笑开。 裴央微微红了脸,有种作恶作剧被抓到的羞赧,胡乱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就逃。 男人却把她叫住了:“裴央。” 裴央一愣,还真认识? 安检出口,男人笑着与裴央点头:“好久不见。” 见裴央微愣,他了然裴央没能认出他来,补充一句:“我是靳校。” 听到这个名字,裴央反应过来,脸颊更红了,退后一步,微微欠了欠身,乖巧道:“学长好。” 裴央在 Y 大念大一时,靳校是 Y 大数学系的博士研究生,也是她多元微积分课的助教。 二人没有过多交集,裴央在这位学长这里只是混了个脸熟。大一下半学期时,裴央因为个人原因落下两个月的课,靳校大致清楚她的个人情况,很通融地帮她同教授沟通、安排她补习和补考。 “你还是很讲礼貌。”靳校笑着应道:“其实不用这么客气。”大约是出于客套,他又程式化地问一句:“没想到在这儿碰到。来纽约出差?还是调回来工作?” 裴央一时语塞,他给的这两个选项,她都够不上。 裴央上一次见靳校,是她毕业时。那会儿她拿着纽约伯曼的应届生 Offer 向靳校报喜,脸上洋溢着那个年纪独有的对世事的桀骜和对未来的憧憬。 “你会做得很好。”靳校当时那般认可她。 毕业后的一年,裴央的确做得不错——业务能力强、和同事相处融洽、在领导那里露脸颇多。而这一切和她是裴长宇的女儿都没什么关系,因为裴央的低调,连她的直系上司不怎么了解她的个人背景。 唯一的特殊化,就是圣诞晚会时,她的大大大老板(也就是资产管理部主管)会手握香槟,将她拉到一侧,低声询问她在工作中,是否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仅此而已。 但和所有职场菜鸟一样,过了蜜月期后,裴央认为金融民工的劳动内容重复且冗余,浮躁地坚信格子间里的生活抹杀了她对于职业的激情。于是裴央立刻申请了 MBA,天真地认为自己那不到一年的浅薄的名企工作经验和两年名校工商管理硕士学历能为她带来什么质的飞跃。 而那时候的沈亦,过着斯巴达一般的生活——六点半起床看新闻和研报、七点健身、八点半进公司、七点半下班。晚上不是在陪裴央打游戏,就是在看行研、读报表、学理论、独自打游戏。 “你的生活很无趣。”裴央偶尔揶揄他:“你像个机器人,哦不对,应该说是个镇流器,不管输入是什么,输出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像我,我觉得每天都有一百件事儿想要做,可我又一件都懒得做。” 在裴央看来她出的简直是道送分题,沈亦明明可以接一句“你才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变量”,或者“所以我才会一直爱你啊”之类的甜言蜜语,可他只会冷不丁地来一句老气横秋的嘱咐:“你书读得太少了,年少轻狂。你可以去看一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会让你沉淀下来。” 那会儿沈亦见裴央锣鼓喧天地开始搞申请,这么建议她:“我觉得现在读 MBA,稍微早了点。这两年的硕士项目既是对于过去工作经历的总结,也是转换职业道路的契机。在我看来,你两者都用不着,因为你既没有经验,也看不准契机。” 但裴央没听他的,依旧申请了全美最顶尖几所的 MBA,并且被东岸的一所录取了。 入学之后,她才意识到沈亦的建议多半是靠谱的。琳琅满目的投行、基金、管理咨询、互联网企业校招令裴央目不暇接,而她像是个迷失在丛林里的人,全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 她读研二时,沈亦向她求了婚。彼时她二十四,沈亦二十六。 那会儿,大概是因为大脑被一种浪漫主义的调调席卷而过,裴央觉得自己奔放的灵魂不该被黑色金属和银色挡边装扮的写字楼所束缚,加上她在校期间也一直兼职做模特,也算个光鲜亮丽的事儿,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逃离了金融这一行。 所以如今靳校问起她是来这儿出差还是调派,她只能勉强笑笑,回答:“来纽约处理点个人的事儿。我没在工作了。” 她本以为靳校定是在心里对她暗自鄙夷,谁知他听罢,思考一刻,然后清了清嗓子,竟也显得稍稍局促地坦白道:“其实前两天在地铁上,我看到你和你朋友一起。你们聊的,我多少听到一些。所以我刚才算是明知故问。抱歉。” 靳校也不知为何就把前两日的事儿说了出来,可能是因为裴央头微微低着,看着略微拘谨,他想活跃活跃气氛。不过这似是令二人之间愈发难堪了几分。 裴央的耳边像是被铜钹“哐”地敲了一声,哪天?哪个朋友? 她越回忆越是绝望,心里拔凉拔凉的,还能是哪个朋友? 脑海里臧应红中气十足地声音冒出来。 “拉倒吧!离婚是沈亦拍的板,你安排律师见的面。你顶多算是个秘书……” “就说你挤破脑袋为了当个三线小模特,减肥减得愣是把自己憋出了厌食症,一边暴食一边催吐,好好一个孩子,被你自己活生生吐出来了!” 裴央赶紧闭上眼睛,两只手绞在一块儿,真是天赐的亲生闺蜜啊…… “没什么可抱歉的。”裴央低着头回应他,想了想,又问一句:“你都听到了是吧?” 靳校已经恢复了从容,轻松笑道:“也没听全。生物学原理,稍微听了些。” “咳咳。”裴央被口水呛到,这人是故意来难堪她的吧?她抬头与他对视,目光相触后,二人竟都笑开来,并不尴尬了。 靳校抬手看了看表,笑着告诉裴央他还要飞芝加哥,时间不宽裕,不如扫码加个好友,保持联系。 裴央抱歉地说正好手机没电了。她没撒谎,的确是过了安检才插上的充电宝。 靳校也不介意,从书包口袋里拿出张名片递给她。拿名片的时候,包里的项链再次滑落至地上,就是先前在安检卡着他的那一条。 裴央蹲下身,帮他捡起来。粗粗一瞥,那是条样式简单的铂金项链,看挂坠是女款。 裴央将项链递还给他。 他接过后,没什么必要地解释两句,说项链原本是送给他女儿的。他前妻知道后,追到机场也非把项链还了回来。 裴央礼貌地点头,并不接茬,低头看了看他的名片,一张米白色横纹卡纸,上面印着: 九镜量化 也没写他的职位,只有 Email 和电话。 “有需要的话,随时找我。”靳校告诉她。 裴央并没有这个打算。 若是为了谋份工作,他们这类量化基金,招的不是奥林匹克数学物理信息学的金牌得主,便是拓扑学统计学控制论的博士,而她显然够不上。 若不是为了工作……她实在想不出他们二人还能有什么交集。 裴央礼貌地谢过他,收起名片,二人就此告别。 到登机口坐下,裴央拿出手机。充电宝已经连上一会儿了,手机自动开机。 裴央正打算关机、换上国内电话卡,屏幕上弹出母亲胥紫英的视频通话。裴央条件反射地从口袋里揪出一根发圈,迅速扎起一个马尾,然后接起视频。
第7章 既然不够坚强,装一装也好 屏幕上胥紫英的画面一出现,裴央赶忙露齿笑开,憨憨地叫唤:“妈。” 可惜胥紫英没被她糊弄过去,视频里的她正严肃地赶路,单手揣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着她线条精致的下颚和耳坠上殷红的耳钉,背景不知是火车站还是机场大厅。 胥紫英显然没空坐下来同裴央视频,边赶路边瞥一眼手中的屏幕,眉头拧起来:“裴央,妈妈有没有看错,啊?”她的音调逐渐走高:“你妆都没化,就出门了?” “呃……”裴央手心开始出汗,打哈哈道:“害,头发倒是扎……” “呵。”胥紫英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妈妈奔六的人了,一天天雷打不动地知道遮一遮这鱼尾纹法令纹。你倒好,已经自我放弃了。” “呵……呵。”裴央陪笑,没甚么力气反驳。 胥紫英不再多说,换了话题:“爸爸需要专门申请打电话的时间。每两天才轮到一次,一次只有二十分钟,他都在和律师交流,所以我们耐心等一等。” 接着胥紫英又说起她自己的行程安排,几乎全是在为父亲的保释申请而奔波。 说完她那一头的事情,胥紫英便问道:“事情处理得如何?” 应该是指离婚的事。 “……”裴央尴尬地张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她实在是无颜再次演绎自己在谈判桌上的那出黛玉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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