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这个行业追名逐利,裴央不在乎钱,加上常年走动的一些社会关系,更容易攒些名气。 刚查出怀孕那会儿,应沈亦的要求,她承诺再做两个月,然后孕期找点别的事儿忙。 但孕吐几乎是怀孕第四周就来了,吃什么吐什么。裴央担心会影响工作,吃得更少了。 那日是二月初春,天还挺冷。 原计划裴央当晚有个画册的拍摄,需要飞南卡罗来纳州的基亚瓦岛。 清晨起床,裴央就觉得不大舒服,腹痛,有轻微的出血。她在洗手间里呆了一会儿。 沈亦让家庭护士来给她检查,嘱咐她在家里歇着,说已经约了医生,中午带她去医院。他不怎么喜欢她的这份工作,但也不太干涉她。 到了中午,情况好一些。考虑到已经签了合约的,裴央还是决定飞往拍摄地,给沈亦发了条信息告知。 那场拍摄定在海边,为一个轻奢波西米亚风品牌拍夏装画册。 裴央穿着苔绿色薄纱长裙,光着脚踩在二月凉得刺骨的海水里。水沿着裙摆一点一点浸上来,冻得她嘴唇青紫。 但是拍摄 RAW 片里,她的唇色是浅浅的粉雾红,鼻尖和面颊还点缀着自然的小雀斑。 因为要拍出一种不羁、自由、随风而动的感觉,摄影助理还放了个鼓风机在一旁疯狂地吹风。 裙子吸了水很重,吹不起来,助理便按照摄影师的指示,帮她拉起裙摆、松手、拉起、松手,湿裙一下一下地打在脚腕上。 裴央觉得助理怪可怜的,一直得蹲下爬上地帮她拽裙子,于是和他玩笑两句。他的名字叫 Jason,个子不高,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也不知道是太冷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那时倒不觉得腹痛了,精神状态也好不少。 当时品牌方和摄影师产生了一点构图方面的冲突,拍摄不停地被打断。原本太阳落山前就该完成的进度被不断延后到晚上,现场重新调整布置灯光还花了挺久。 自始至终,除了上岸补妆,裴央一直站在海水里,或是坐在礁石上,顶多披条毛毯,被料峭的春风吹得瑟瑟发抖。 同拍的几个模特怨声载道,只有裴央一声不吭。 她们不高兴倒不是出于吃不了这个苦,而是由于拍摄时间拉长,影响她们后续的工作了。相较而言,裴央觉着自己很幸运,因为没什么切实的经济压力落在肩上,她用不着把行程安排得太满。 海景拍摄结束后,经纪人临时告知几位模特之前的打光效果不理想,需要再加一场棚内。 裴央那时和他争了两句,大意是她们已经依照合同要求完成了八小时的拍摄,甚至对由于品牌方原因延长的三个小时也没有计较,不该再要求她们当晚继续工作。经纪人对她这样的态度很不满意,抱怨她近来的状态不理想,缺乏职业精神。 裴央心中知晓他是狗急跳墙,其他几位模特晚上还急着赶场,只有裴央能使唤。但考虑到她跟着这家经纪公司两年了,待遇一直给得不错,所以裴央不情不愿地应承下来,一半是帮经纪人,一半也是帮其他两位模特朋友顶个班。 于是他们商定下来,由裴央和另外一位红头发妹子 J 留下,继续拍棚内。 等着布置道具的时候,裴央在化妆间又感到不太舒服,当时是凌晨一点,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个小时,加上纽约至基亚瓦的航班和行程辗转,连续十几个小时没吃什么东西。 经纪人给她随便点了份披萨填肚子,裴央吃了几口,觉得实在太过油腻,去洗手间吐了。 她在厕所隔间里时,觉得腰酸得厉害,手脚发软,似乎还有些发烧。但手机落在了化妆间,于是她拜托同行的 J 告知经纪人一声,说身体不好,想叫车去医院。 J 答应了,让她在洗手间里等一等。 脚底像灌了铅,她好不容易挪回化妆间,碰到经纪人过来,粗粗打量她一眼,还以为她在闹脾气,毕竟模特这样临时叫板的情况不鲜。 经纪人严辞批了她一顿,告诉她如果再是这么个作派,年中的合同到期后就别签了,该滚哪儿滚哪儿去。裴央没听进去多少,只觉得眼前一点一点发黑,想要说什么都没有力气。 经纪人骂完之后,指派 J 单人上镜,没再搭理裴央。化妆师和助理一行人也跟着去了棚里,留裴央独自在化妆间。她自己强撑着找到手机,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来了之后,因为裴央已经晕了过去,没能接到电话,所以摄影助理 Jason 带着他们在拍摄基地里里外外找了好久才找到她。那时候她整个人像浸在水里一般,湿透了。 其实一个七周的自然流产是相对常见的,一般用不着动用救护车,但她当时还出现了严重的食物中毒,是高烧导致的晕厥。 她猜测是经纪人订的那披萨,但他也不是故意的,所以裴央也没多说什么。 经纪人见她醒来之后,开始装腔作势地心痛不已,话里话外埋怨裴央隐瞒怀孕一事。 “我没有法律义务告知你。”裴央躺在病床上,毫不客气地告诉他。 经纪人被她怼上一句,伪善的面具也懒得再戴,控诉起裴央导致了拍摄工作的延误,造成实际损失,警告她若不是经纪公司宽宏大量,他们甚至可以因为她违反合同对她提起诉讼。 裴央觉得他嘴里吐出来的东西离谱得一塌糊涂,差点没笑出声来,还打算和他好好掰扯掰扯纽约州和南卡罗来纳州的劳工法,就见 Jason 引着一个挺拔颀长的男人走到病房外。 那人从门外冲进来,一把抓起经纪人的领口,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又快又狠。 裴央被打了麻药,反应很迟缓,一直到经纪人滚在地上,捧着软绵绵挂落的半截小臂,吐着血沫沫嘶声嚎叫,她才认出眼前动手的男人是沈亦。 到医院之后,她压根没想着联系沈亦,一是由于他赶来少说也需要三四个小时,完全没必要;二是她打算当面告诉他这事儿,担心他的情绪会比较激动。 不过经纪人一送她到医院,就依照裴央工作资料中的紧急联系人信息找到沈亦。但经纪人没料到是,这一通电话是讨揍来的。 后来关于这事,裴央无数次尝试告诉沈亦,只是个意外而已,但是沈亦那股狠劲儿根本收不住。 他没打算把裴央牵扯进来,所以与她相关的事件一概不提,而是找了律师和私侦走访经纪公司签约的模特、合作方,不知道从哪里搜罗了一串儿这个经纪人的黑料,真真假假,新新旧旧,往死里告他。 这个行当的经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干不净的底子,或是偷漏税款,或是职场骚扰,或是种族歧视。 那经纪人被迫辞职,名声也败坏了,但沈亦依旧不罢手,让律师明的暗的轮着来,包了高昂的律师费用,“鼓励”那些真真假假的受害者们告完了刑事告民事,甚至连着经纪公司都差点被整破产。 又过了一段日子,裴央偶然经过书房时,听得沈亦和律师们的只言片语。 “据说他如今精神头不大好,逢人就声泪俱下地说是他自己摔断的手臂,哈哈哈……”律师加拉赫语气愉悦地告诉沈亦:“你也知道嘛,我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所以专程去他家慰问,还准备了份厚礼。你猜是什么?” 裴央略为好奇,靠近房门,听里头沈亦不缓不急地问:“什么?” “精神类疾病的诊断书,两名纽约州执照内科医生证明,附上他配偶拟写的住院申请……”房间内有纸张翻页的声音,加拉赫继续笑嘻嘻道:“……哦当然,他那多愁善感的主妇需要一点……啧啧,动力,不过我当然不是空手去的……长话短说,他正在住院接受非常‘专业’的心理治疗。” “那两个月后咋办,加拉赫?”另一个声音响起,应该是律师苟广富:“非自愿留院最长六十天,然后要召开听证会的。” “哦相信我,兄弟。”加拉赫笑道:“他说什么都会想留在里头的。”
第6章 回想格子间的生活 裴央猜测,虽然那一日地铁上臧应红调侃裴央的口吻老不正经,但那句“圈里都知道这事儿啊”并不是空穴来风。 当晚在影棚,好多人看到她晕过去的场面,摄影师、模特、经纪人、品牌方的人都在,保不准还有人拍了照。事后她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这些照片的流传,多半是沈亦花了心思。 在那之后,如沈亦所愿,裴央再也没接到过模特方面的工作邀约,这大约是裴长宇下的功夫。 裴央觉着自己在这事上恢复得挺快,出院三五天后重新开始慢跑、做瑜伽,精神状态也不错。 沈亦显然受得打击更大一些,以至于半年后,裴央委婉地问起考不考虑再试一次,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回答:“不要。” 由于他斩钉截铁的态度,裴央没再提了。 四年后的这个凌晨,裴央立在幽暗的书房里,看着眼前这人和四年前一样,愤怒而无助,毫无条理地拉开一个个抽屉,什么也没找着,又用力把它们关上。地上散落着一大堆文件,还胡乱倒着个行李箱。 裴央见状,不出声地摆手示意保姆在客厅候着,自己慢慢地走进书房。她没入光亮的那一瞬,沈亦倏尔抬起头,视线死死地钉在她脸上,眼底笼着一层凛冽的情绪。 裴央被那眼神吓了一跳,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的目光含着恨意,像蛇信子般从脚底缠上来,带着一种致命的欲求。 几乎是下一秒,她被沈亦死死抵在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柜前,他的动作充满暴烈的意味,直截了当,没有分毫柔情可言。 裴央奋力抵抗,蜷起腿试图用膝盖推开他的腰,像猫一样用尖利的指甲去抓他的脸。 这是一场无声的争斗,他们努力抑制着,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像是幽绿色湖底殊死搏斗的两只怪物,不曾打破黑漆漆的静谧湖面。唯一的例外可能是她身上那条好像编织出来就是为了被扯碎一样月白色桑蚕丝裙,了结使命的时候发出了轻盈无知的控诉。 而几步开外的客厅里,来回走动的保姆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书房中激烈的相持。然后,是裴央率先打破了这僵持的寂静,因为她根本拗不过他。 “我不要。”她的音色冰凉,吐字很清楚。 这一声终于撕开他令人窒息的笼罩。沈亦停下,退后两步注视她,潮红的眼里是灼灼的火,燃着不灭。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他自嘲似地笑了笑,再次靠近,低头望进她的眼睛。 “裴央。”他的声音很沉:“我宁愿从不认识你。” 由于裴央在律师办公室上演的一出真情流露的苦情戏,这回她算是白跑一趟美东。但她也没继续逗留,A 市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去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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