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娜抬起眼眸,漆黑的瞳仁直直瞪视单无绮。 佩佩和阮禾本在笑闹,却一瞬间偃旗息鼓,仿佛一对枯萎的双生花,安静地站在房间角落。 维沙尔的眸底泛起泪花。 安多尼抬起手腕,玫瑰念珠在他的指尖无声滚动。 庄修文沉默不语。 单无绮眨了一下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她看向阎银华。 “你眼前的六人,是上一次壁外调查中,唯六的生还者。”阎银华摘下单片眼镜。 他的眼眸略显浑浊,沉淀着岁月淌过的伤痕与叹息。 “调查司的福利待遇是最好的,甚至比背靠研究所的共荣部还要好,但每一年,新党员都会不约而同地略过调查司,即使强行分配,也会想尽办法调走。” 阎银华背着双手,转身看向窗外,“十一年前,调查司的人数已经低于警戒线,但直到今天,调查司也没有解散,你们思考过为什么吗?” 单无绮没有吭声。 佩佩举手:“答对了有糖吃吗?” “答不对也有糖吃。” “我想过,每个晚上我都在想。”佩佩的声音更自信了,“因为调查司很重要。” “回答正确。”阎银华笑道,“你抓一把糖吧。” 佩佩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把,两只小手攥满了糖果,甚至掉出来了一些,又被她用裙摆接住。 “第二个问题。”待佩佩抓稳糖果,阎银华收敛笑意。 他的表情倏而严肃:“调查司为什么重要?”
第4章 异化的佩佩 阎银华期待地看向单无绮。 单无绮摊手:“别指望我蒙对答案,我对基地一无所知。” 尤娜看了单无绮一眼。 一瞬后,她重新垂下眼眸,细长略疏的睫毛半遮着瞳仁。 阎银华笑呵呵:“没关系,你可以说说看。” “喂,银老头,你这多少有点强人所难了。”无意中,单无绮如此称呼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一个异种,只是保留了人类意识而已!” 听到单无绮的称呼,阎银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重新扬起笑脸,比之前的微笑更大,更灿烂。 “四部建立之初,第一位首长并无太多政治上的考量,更多的,是本着一颗人类的心,为人类的未来铺路。” 在办公室所有人的注视下,阎银华温和地说,“让我们来拆解一下这个问题吧——无绮,你知道基地四部是哪四部吗?” 单无绮大咧咧道:“当然了!团结、友爱、勤劳、共荣。” “你对基地并非一无所知啊。”阎银华看着单无绮,“萨摩和你热情地聊了很多吧?” 单无绮回忆萨摩一路上的表现。 表情又冷又僵,聊天问一声答一句,仿佛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她根本没法把萨摩和“热情”“聊了很多”这些形容词联系起来。 单无绮耸肩:“也许吧。” “四部地位相同,但团结部在口号中最为靠前,因为团结部的使命,同时也是人类的使命。”阎银华重新戴上单片眼镜。 他看向所有人:“人类第一基地的占地面积是多大?” “78.5万平方千米。”庄修文答。 “人口呢?” “具体到个位数的话,要去友爱部的档案室查阅。我只知道大约有130万。” “你的历史学得怎么样?”阎银华突然问道。 庄修文愣了一下:“还行吧?我是以第三名的成绩保送进团结部的。” “大灾变爆发前,人类一共有多少土地?” “这不是课本上的知识,阎老。但我粗略推算过,大概是1.5亿平方千米。” “人口呢?” “许多资料已经不可考,我没法给出精确到个位数的数据——四舍五入的话,人口有80亿。” “1.5亿平方千米对78.5平方千米,80亿对130万。”阎银华道。 单无绮回过味了。 她想起萨摩的话。 ——团结部负责军备和战争。 “人类,不可能永远挣扎在弹丸之地上。”单无绮收敛了所有嬉笑。 她的声音有点低沉:“如今,人类第一基地是唯一的庇护所,我们也是人类最后的火种。但龟缩一隅只是暂时的妥协,我们终有一天会把所有土地夺回来,无论外面是天灾还是异种。” 单无绮第一次如此严肃。 调查司六人惊奇地看向单无绮。 阎银华看着单无绮的脸,目光扫过她颈上的拘束器。 他突然笑出声:“无绮,你果然还是你。” 单无绮突然惊醒。 她脸上冷峻的神色一瞬间冰消雪解,眨眼后,她又变回了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 单无绮重新挂上笑脸:“银老头,漂亮口号谁不会喊啊?” “虽说过去的事情少提为妙,但我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阎银华温和地反击,“在你被流放前,你就是靠那些漂亮口号飞速晋升的。经你润笔的演讲稿,谁听了不会声泪俱下?” 这是阎银华第一次谈论过去的单无绮。 单无绮摊手:“我以为,从前的我是个武人。” “这并不冲突。”阎银华说,“左手笔杆,右手枪杆,所以首长格外器重你。毕竟一份工资两份用途,谁不喜欢这样的副官呢?” 单无绮:“……” 单无绮:“银老头,你偏题了。” 单无绮和阎银华有种难言的默契。 二人聊天时,调查司的六人仿佛被隔在一个无形的罩子外。 直到单无绮主动结束话题,这种氛围才逐渐消失。 “开拓,就是调查司的精神核心。”阎银华看着面前的七人,“但开拓意味着牺牲,今年,没有一位新党员选择调查司。” 所有人沉默。 “所幸,我们以另一种方式迎来了新成员。”阎银华笑道,“无绮,无论过去的你是谁,从今天开始,你将正式成为调查司的一份子。” 佩佩第一个跳起来:“好耶!” 羊角辫小姑娘天真直率,她扑进单无绮怀里,仰起稚气未脱的小脸。 “是新人!”她雀跃道,“我终于可以当前辈了!” 单无绮觉得好笑,伸臂搂住佩佩。 下一秒,她的表情愣住了。 佩佩穿着鲜艳的裙裤,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第一眼看到佩佩时,单无绮被她的两根大羊角辫吸引了注意力,并未关注其他地方。 但现在,单无绮终于察觉了佩佩的异常。 ——怀里的佩佩仿佛一个人形水团,皮囊下没有骨肉的实感,稍微一用力,就能将她揉搓成另一个形状。 佩佩把脸埋进单无绮胸里:“绮绮姐,你闻起来好香。” 单无绮没有回话。 在其他人隐晦的注视下,单无绮抬起一只手,以极轻的力道揉了揉佩佩的发顶。 阮禾松了口气。 她把佩佩从单无绮怀里拉出来:“佩佩,别闹。” 但佩佩再次钻到单无绮怀里。 “我喜欢绮绮姐。”小姑娘甜甜地说,“她真的好香。” 阮禾的表情有点着急。 尤娜听到佩佩这么说,站直了身体。 “安多尼,”她下令,“带佩佩去‘那里’。” 安多尼点头。 他高大魁梧,朝单无绮和佩佩走来时,仿佛一面移动的墙壁。 佩佩听到尤娜的话后,整个人突然焦躁起来。 她用力往单无绮怀里挤,像是要把自己揉进单无绮的身体里。 突然,单无绮颈上的拘束器变得滚烫! 拘束器戏称“狗牌”,材质未知,通体冰凉。 但随着佩佩的动作,拘束器仿佛检测到某种异常,从近乎休眠的低能耗状态转换为工作状态。 单无绮惊愕地感受着拘束器的变化。 “佩特拉!”小男孩维沙尔大声道。 单无绮低头。 单无绮:“!!!” 她的感觉并非错觉。 佩佩真的是一个人形水团! 佩佩的身体融化了大半,刹那工夫延伸出十几根触手,将单无绮的躯干紧紧缠住。 但不知道为什么,佩佩并没有成功将单无绮缠紧。 那些冰凉的、水一样的触手一经用力,便如同水融入水,毫无阻力地融进了单无绮的身体。 脖子上的拘束器一瞬间滚烫了十倍。 单无绮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头。 安多尼来到单无绮身边。 “愿主……科学保佑你。”高大的男子及时改口。 他的体型过于魁梧,进入办公室时,他微微佝着身子,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是调查司六人中最高的一个。 但现在,他挺直脊背,头发几乎触碰到天花板照明的灯管。 单无绮倒吸一口凉气,抬起脑袋仰视安多尼。 ——这位大兄弟至少有两米三。 安多尼抬起手腕,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腕上的玫瑰念珠。 那些念珠乍一看十分普通,但颗颗圆润饱满,泛着莹润的光泽。 佩佩的大半个身体已经融进单无绮体内。 安多尼缓慢地拨动玫瑰念珠,口中喃喃低语,听不清念着什么。 单无绮突然面色涨红。 单无绮的身体素质很好,即使在墙外游荡时,她也没有任何不适,但安多尼的低语仿佛有某种魔力,哪怕单无绮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她也觉得浑身的血液在沸腾。 拘束器前所未有的滚烫,甚至发出“滴滴”的警告。 单无绮单手撑住墙。 ——她想让安多尼停下,但她已经发不出哪怕一个音节。 啵。 一个极轻的声音响起。 强烈的不适感一瞬间潮水般退去。 单无绮如蒙大赦,扶着墙慢慢滑倒,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她低头,发现佩佩已经脱离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化成了一滩半透明的不明胶质体。 佩佩的衣服包裹在胶质体里,仿佛琥珀里的昆虫。 “无绮,你还好吗?”阮禾急切地问。 “我没事。”单无绮随口回道,又伸出手,试图触碰那团胶质体。 “叽……”胶质体萎靡地后缩。 “佩佩。”安多尼说。 胶质体艰难地蠕动了一下,似是在回应。 在单无绮的注视下,安多尼伸出宽大的双手,将佩佩化为的那滩胶质体小心捧起。 不同于他粗犷的面容,他的动作轻柔无比,仿佛捧着一只刚破壳的雏鸟。 胶质体躺在安多尼掌心里,蠕动几下后,化出一个半透明的小女孩上身。 “安安。”佩佩微弱地说,“我不想去‘那里’,‘那里’好黑,我害怕。” “我会陪着你。”安多尼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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