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回答,江意衡又问:“是因为你觉得没分化很丢脸,才假装自己是Beta?” 简星沉没有否认,也没承认,指尖却在衣角上缓缓攥住。 “我的姥姥是Beta,我认识的人几乎都是Beta。我只是,不想引人注意而已。” 常人在十八岁成年以前就会完成分化,拥有自己的腺体和信息素。 而他经历整个青春期,活到十九岁,却迟迟没有一丝分化的迹象。 除了遭人厌弃、排斥,他并不知道,不能分化的人,到底在社会上处于什么境地。 就连江意衡自己,如果不是在十五岁时,刚好分化成令父亲满意的顶级Alpha,恐怕这王储的位置,还说不准呢。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分化的重要性。 而少年,偏偏是一个不能分化的人。 别说他只是个攒学费的穷小子,就算他有点积蓄,相貌和头脑堪比帝国顶流,也注定会在这个国度寸步难行。 没人会接纳先天不足的异类,上流社会不会对他敞开大门,底层人士同样会瞧不起他。 他连正常生活都会很困难,更遑论什么理想和抱负。 空气静默了许久,简星沉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因为我说谎的事情,惹你不高兴了?”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江意衡笑着看他,笑意却不达眼底,“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因为受伤,暂时借住在这里的人而已。你是不是Beta,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安慰他了。 然而简星沉听着,只觉得分外难受。 一脸新伤叠着旧伤,衬得他脸色煞白。 江意衡挪开目光:“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的这些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顺手折起膝上的纸张,塞进一个旧信封里,神色如常地递给他。 “反正,我很快就会走。” 第8章 和我扯上关系,你这辈子算…… 简星沉垂下视线。 信封是旧的,他总会把收到的信封揭掉邮票,重复使用。 而现在,他的指腹在信封上摩挲,还能摸出一点残余的胶痕,微微发腻。 “你要走?” “我的家人在找我。” 江意衡抬指点在信封上,“帮我把信寄出去,我想给他们报个平安。” 简星沉捧着信,没再说话。 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江意衡不会久留。 可当她提及这个话题,他仍是克制不住地感到失落。 贫民窟地广人稀,邮政网点稀少,最近的信箱距离此地有二十多里,来回一次要大半天。 投递信箱通常设置在固定的布告栏旁,每个工作日上午由邮差统一取件,而今天的取信时间已经过了。 他征得江意衡的同意,明早再去。 眼下,少年坐在小板凳上,沾湿的头发扫过额前,神情掩在发丝的阴影里。 大约还在为白天被羞辱的事情感到低落。 江意衡偏开目光,心不在焉地环视四周。 她在这住得简陋,吃得也勉强,但这屋子毕竟庇护过她三天两夜。 而屋子的主人,到现在都没有向她索取任何东西。 她不喜欢欠人情。 于情于理,她都该给他一点好处。 “之前我问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你说等我伤好。那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简星沉一怔,没想到她还记着。 他抬头看她,迟疑着重复:“我想要的?” 江意衡缓缓眨眼,近乎鼓励道:“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什么都可以。毕竟,是你救了我。” 她说,他救了她。 简星沉下意识地咀嚼着她的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分出残破的四壁为她遮风挡雨,用笨拙的手法为她清理血污、包扎伤口。 但他心里清楚,她能迅速恢复,并不是他的原因。 他也曾被利器划开皮肉,伤口深可见骨。 即便不在头部,也足足花了大半个月,才勉强愈合。 而她,只用了两天。 他算不得江意衡的救命恩人。 充其量,只是让她在这里停留了两天。 简星沉摇着头,婉拒了她的好意。 这反而让江意衡感到奇怪。 怎么会有人费心费力照顾一个陌生人,却不求回报? 他应该是很需要钱的人。 “你不是想回去上学吗?” : 简星沉抱来脏衣服,泡进水盆里:“我可以申请补助。” 他确实试过这条路,却因为未分化,排在最低优先级,错失每一次机会。 有人背着他幸灾乐祸,说他该申请的不是助学金,而是残疾人补贴。 可他明明有手有脚。 他只不过,没能长出别人都有的腺体。 江意衡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她只是叹了口气。 少年这时候提起申请补助,无疑是在谢绝她的好意。 不过,给不给补偿是她的事,她并不在乎他怎么想。 “等你想到了,再告诉我。”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少年垂下视线,继续安静地搓着衣服。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低着头。 发丝轻曳时,脸上的新伤时隐时现,有点碍眼。 “还有,记得上药。” 简星沉闻声顿住动作。 两只在水里泡皱的手,几乎淹没在不断漫出的肥皂泡沫里。 他抬眸望她,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江意衡已经靠回床头,打开膝上的书。 那根曾经戴在姥姥头上的木簪,如今被她盘在脑后,挽出大方简洁的低髻。 她垂眸翻阅书页时,额角有碎发垂落,柔和了原本英气的轮廓。 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暖得像一幅画。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简星沉的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 他恍惚片刻,却又觉得,自己的念想未免太过不切实际。 第二天早上出门送信前,简星沉特意在床边驻留了一会。 用于帮助江意衡入眠的星星灯早已熄灭,而她合着双眸,两手交叠在侧,处于安睡之中。 简星沉留下字条,说明余下那袋营养液在哪里,才刚放到她枕边,就看到枕下露出的营养液包装。 已经瘪了。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找出来喝掉的。 他莫名欣慰,又自嘲地想,自己果然多虑了。 * 天光尚浅。 简星沉迎着朝霞骑了二十里路,准备投递信件。 可远远地,他却在清晨七点的信箱边,望见几个陌生人。 无不是戴着墨镜,穿着长款黑色风衣,腰间别着金色徽章,还绑着枪套。 地上铺满了零散信件,两个黑衣人正戴着手套翻找,还手持仪器,逐一扫过信封。 他们的头儿单独伫在布告栏前,正托着下巴端详各种告示,同时一手点在耳边,嘴巴微微开合,也不知在与谁说话。 简星沉握紧了车把。 他本能地觉得,这些黑衣人一大早出现在信箱旁,并不希望他这样的路人现身搅合。 可他已经骑到近处,突然掉头只会更可疑,索性推着三轮车,装作路过。 他旋即被人喊住:“谁?来干什么?” “我出来捡垃圾,顺路看看,有没有人贴告示收破烂……” 话音未落,只见黑衣人头目一晃手指,两个手下顷刻间冲上来,将少年的三轮车拦住。 不等他同意,就直接掀开车厢上的盖布。 一车瓶瓶罐罐东倒西歪地躺着,被塑料绳子串在一起,其中一个掉了下来,落单似的在车厢里滚了两下。 他们皱着眉,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个头目却盯着他看了几秒,才别开视线,摆手示意:“你可以走了。” 简星沉心怀忐忑地蹬着三轮车离开,但骑得很慢,还不时回头张望。 黑衣人头目正从怀里掏出一张相片,递给身边人查看,指尖还在照片上点了点,似乎在交代任务。 常年从垃圾堆里挑拣物资,帮助简星沉练就了一双敏锐的眼。 他看得清楚,照片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意衡。 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腾起。 他们是冲着江意衡来的? 如果他们知道江意衡在哪儿,她……会有危险吗? 简星沉把信死死掖在口袋里,用力蹬起踏板。 他怕被尾随,不敢直接回家,只好故意绕远,甚至不惜从坑洼不平的草地上一路颠簸过去。 偏偏路上下了雨,地面泥泞湿滑。 他浑身湿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赶回家时,唯一的房门却大开着。 江意衡不在屋里。 简星沉跳下车,险些一脚滑倒在潮湿泥地里,旋即扶着膝盖四处张望,寻找江意衡的踪影。 大雨淋湿他的头发,干扰他的视野。 他在乱石和矮墙之间辗转了一圈,才绕到屋子背面。 雨声嘈杂中,一把泛黄的油纸伞却安然撑起, 近乎随意地斜在一个人的肩头。 简星沉蓦地收住脚步,闷湿的空气几乎令他呼吸不畅。 他以为不见的人,正穿着一身原本属于他的衣服,从晾衣绳上收下她来时穿的裙子。 没有外人,没有危险。 只有江意衡,像他离开前一样平静、从容。 简星沉几乎就要冲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告诉她,自己刚才有多担心,有多害怕。 可他才迈出半步,眼角余光就扫到身上的泥点,不禁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多拿一件外套,罩住这副窘迫模样。 “你怎么在这?” 江意衡已经转过身来,扬起的伞沿下露出她茫然的表情,“你摔倒了?” 少年侧脸贴着湿透的头发,裤腿上溅满泥,狼狈异常。 他在雨中注视着她却不发声的样子,更是奇怪。 江意衡把裙子往臂弯上拢了拢,“你没收过衣服吗?” 她指着身后那件T恤,“既然来了,把自己的衣服收走。” 可他只是伫在她面前,任凭雨水洗礼过他的全身。 像只落水狗。 江意衡沉着眉。 “我一个人养伤就够了。你要是也生病,就没人照顾我了。” 经过他时,她斜过纸伞,顺手塞到他手里,目光没有在他脸上停留。 回到屋里,江意衡耐心拧去发梢上的水分。 “刚才怎么回事,你像见鬼似的。” 少年低头擦着头发的动作一顿。 “我遇到几个奇怪的黑衣人,身上配枪,手里还拿着你的照片。” 他握紧手指,笃定道,“他们,不像好人。” 江意衡微微凝眸,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那些人腰上,是不是有个徽章,上面是交叉的剑,还有翅膀一样的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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