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本质上都是人,也活动于同一处世间,但修士与凡人之间有一道深刻的天堑。 修士并不遵守凡人的律法。 凡人也几乎没有可能杀死修士。 因此像方绝简那样的人也不会想着报官,而是直接跋山涉水找上仇人所在的门派要个说法,这反倒是更为常见的逻辑。 修仙门派对自己的弟子有绝对的处置权。 当然,前提是该门派既不包庇自己的弟子,又会将方绝简这样的凡人所说之言当真。 桑青能代表玄枢城处置方衡、还准备让方绝简安全离开,说明这座城确实已经能算得上“桃花源”了。 “玄枢城是个好地方。”岑无月感叹道。 “那倒也没有那么好,比好不比坏罢了,”李大厨动作利落地起锅装盘,边说道,“——不然怎么每三年还得镇压一次那业渊呢?” 业渊,这岑无月倒是听师父说过。 “但业渊不是只有四条吗?”岑无月纳闷地问,“我师父是这么说的。” 众人面面相觑:“仙人,业渊如今足有三十三条,四条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儿啊?” 岑无月眨眨眼睛:“我师父这人吧,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 众人又都觉得很合理: “也是也是,仙人寿命那么长,跟咱们想法肯定不一样!” “哎,也不知能活那么久,还不老不死,是什么感觉?” 岑无月笑道:“和凡人可能也很像,有的想活有的不想活,而且无论想不想活,都会不一小心被更强的修士杀死。” 不说那现在半死不活的方衡,也不说那被城主一巴掌拍死的死士,只说岑无月自己——师父前后收了五个徒弟,如今就只有她一个还健在。 师兄师姐们一个接一个地下山历练,结果都是一出门就死得不明不白。 因此才有岑无月下山之前,周五耳提面命的“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明白吗”。 但岑无月有比“活着”大得多的目标。 有人嘀咕:“仙人的日子再怎么不好过也比我们好过吧……” 接着立马被旁边的人一肘子恶狠狠捅了回去。 岑无月假装没看见他们踧踖的打量,又将目光放回李大厨的勺子上,甜甜地问:“我可以吃了吗?” “桂花鱼条,您请!”李大厨躬身扬声道,“爱吃您再来!” 切成长条形的鱼条浸泡在琥珀色的酱汁中,每一道棱角都炸出锋利的金边,酥脆内壳里是却是雪白多汁的鱼肉,磨碎的椒盐粒散落其间,叫人一看便食指大动。 岑无月抄起筷子,发出感叹声:“我师父肯定很喜欢。” 她夹起鱼条,放进嘴里,正要闭上牙关时,听见了桑青的声音。 “——人还没抓到,谁说你可以吃了?” 被人赃俱获的岑无月压根没有犹豫,啊呜一口整个吞掉,另一手抄起盘子啪一下塞进储物戒。 消灭完全部证据,岑无月才无辜地眨巴着眼睛转身对上桑青的视线。 总之什么也不说,只不停投射一个“下不为例”的眼神。 “随我去地牢。”桑青也没真的和岑无月计较一盘桂花鱼条,而是道,“不是说觉得自己会很擅长?” 岑无月笑眯眯地上前随她离开。 原本的仆从众人敢同岑无月说上几句,那是她看起来不像修士。 而桑青往这里一站,他们就下意识往角落里藏,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只这么安安静静地目送她们走了。 走了一段后,桑青率先开口问:“同凡人混在一处,这是你修无情道的办法?” 虽说天下公认唯一能飞升的只有无情道,但对于无情道,大家的理解也是千奇百怪。 有的坚信需得杀到自己六根清净、灵台清明,比如方衡,比如曲霄。 有的认为肉身不过是累赘,唯有割除血肉、同毫无情感的造物结合才能飞升,比如专精偃甲的玄枢城。 另外还有大道无情的,有情极致便是无情的,破而后立的……数不胜数。 总之,为了飞升,修士们什么都愿意尝试。 “师父说,我都还搞不明白什么是‘人’与‘情’,更别说修道大成。”岑无月指指自己,“所以让我下山多看多问,别老想着一步登天。” “对人来说,这是生来便能明白的东西。”桑青道。 “是吗?”岑无月仰头想了一下,豁达地道,“可能我生来没会,那也没有办法嘛,只好慢慢学了。” “……”桑青顿了顿,再开口时换了一个话题,“五长老也在地牢里,一会儿见了他,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不说话,你就不要开口。” “那个传闻里脾气最差的五长老吗?”岑无月用手指交叉在自己嘴上比了个封条,“明白。” …… 五长老的脾气真的很差。 岑无月刚走进血味冲天的拷问室里,就被他的神识狠狠扫了一遍。 神识查验这事儿,说起来只是一个举动,但可操作性其实很强。 譬如你可以做得温温柔柔的,动作轻一点,修为高一点,这样别人甚至都发觉不了。 或者你也可以同玄枢城五长老这样,做得粗暴、示威,像是往别人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 “这就是发现了死士的人?”五长老冷哼一声,“果然可疑。” 岑无月不由得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一见面就这么攻击长得这么无辜又可爱的我? “岑无月,”桑青上前一步挡住岑无月的动作,道,“你去问话。” 岑无月一偏头,便看见了被牢牢钉住、破破烂烂的死士。 一具尸体即使能动起来,也绝不可能说出什么有效的台词。 他只会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地吐出执念最深的几个字,那不像是说话,更像是一种惯性使然的呓语:“主……城主……余……” 岑无月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吃了吗?” “保护……少……” “今天天气不错哦。” “……城……” “对了,桂花鱼条要不要?刚出锅的,很香哦。” “护……主……” 岑无月回头对桑青抱怨道:“他不理我。” 桑青又朝五长老点点头:“叫您失望了。” 五长老眯眼盯着岑无月看半晌,他虽是五十多岁的外表,一双眼睛却像年轻人一样明亮,好似能看穿到人的心里去。 他的视线一刻没有离开岑无月,嘴上对桑青说:“她身上有些不对劲。” “我已审过她,她应该没有问题。”桑青道。 “你不也审了这死士?”五长老不屑地从鼻子里出一口气,而后上前两步,神识如同钳子牢牢抓住岑无月,来回审查她数遍,怀疑的目光最后落在她颈间。 五长老的神识范围缩减到只三五寸的大小时,岑无月察觉到自己颈间那无形的绳索骤然松开,化作一道微风,却不急着逃窜,而是先拂向死士的方向。 “想灭口?”五长老暴怒跃起,伸手阻止,“余铮,你果然还活着!” 前任城主幸存的儿子,名为余铮。 桑青也同时出手了,她微微一勾低垂的手指,金针透体而出,原本被金针钉在墙上的死士失去支撑,便向地面倾斜倒去,可倒的速度太慢,终究还是叫风快了一招。 那在岑无月脖子上盘了好几天的神识绳索一下勒住死士的脑袋中央,像是分西瓜似的从中切成两半。 一击得手后,微风也不再留下缠斗,而是果断穿墙而出,逃之夭夭。 暴跳如雷的五长老飞起一脚踢出个大洞,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桑青却没追,她看着毫无声息倒地的开瓢死士,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她才转向岑无月问道:“这几天,余铮一直跟着你?死士的位置是他告诉你的?” 岑无月蹲在死士的尸体旁观察完伤口,心有余悸地捂着自己的脖子,闻言摇头:“死士是我自己发现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告诉我名字,只是用我的客栈房间疗伤,还用神念监视我,说我要是向玄枢城通风报信,就立刻杀了我。” 桑青点点头,回了一句“你该走了”,而后也从五长老打破的洞口里追了出去。 其余玄枢城弟子探头进来一看,十分冷静地开始处理烂摊子,显然浑身上下都是丰富的收拾烂摊子经验。 岑无月善良地给死士留了一根热腾腾香喷喷的桂花鱼条:劳烦你这一辈子比别人多死一次,这是辛苦费。 刚从正门离开地牢,岑无月便听见空中巨响,转头一看,正是客栈的方向。 两道身影打成一团,光华四溅,但没多久其中的一个便败下阵来,重重落地。 接着,空中传来五长老如同惊雷的呵声:“——前任城主孽子余铮及其随从皆已伏诛!犯我玄枢城者,来必杀之!” 他用了灵力,几乎整个玄枢城都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心生敬仰信服之情。 民众们大声欢呼起来。 岑无月端着桂花鱼条边吃边努力鼓掌,同时还不忘和旁边的城民搭话:“哎,这下是不是能开城了?” “那岂不是正正好吗?”城民眉飞色舞道,“止渊节还有十几天开始,动乱便被解决了,这正说明天佑咱们玄枢城啊!” “确实,”岑无月笑眯眯赞同道,“真是个好时候。”
第06章 岑无月回到客栈时,发现客栈没了一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不过这会儿,无论是玄枢城的普通弟子还是凡人都躲得远远的。 ——五长老和桑青正立在余铮的尸体旁争论。 “——他死得这样彻底,该如何找到被盗契偃的下落?”桑青道。 只不过她的语气淡然,出口的话听来倒不像是一句质问了。 “出手一时气急,他又以死相拼,我没办法才杀了他。”五长老嫌弃地主动操纵灵力提起地上的尸体,“封城及时,他又重伤至此,一定来不及将城主的契偃带出城,它一定就藏在城内的角落——行了,我这就回去找城主复命。” 他说罢,一蹬地,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之箭似的离开了。 地面因为这一脚的冲击力,留下一圈向外扩散的蛛网状裂缝。 “你来得倒快。”桑青这才转头对岑无月道。 “我有吃的还留在房里,”岑无月遗憾地看着只剩一角的客栈,“不过现在肯定也找不回来了,我去重新买一份吧——对了,刚才听见你们在说灵契偃的事情,这个我倒是听他提过,说没有偷到手。” “他这样说?”桑青脸上却也没有意外之情,一如既往地冷淡,“但余铮为人狡诈,他的话也不可信。” “要是我是一个坏蛋,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东西又很强,应该会想方设法让那东西尽快变成我自己的,”岑无月设身处地假想一番自己的反派故事线,“这样等苦主找上门来的时候,就可以卑鄙地用已经变成我的东西打败对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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