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咱们这边需要处理的事情就是这些了,剩下的都在大少爷那边。” 关承望却并没有像往常那般不悦,反倒有些心不在焉。 白秘书:“老爷。” “怎么?”关承望回过神。 白秘书顿了顿:“老爷,夜深了,不然您先休息吧,明日再说。” 关承望“嗯”了一声,摆摆手:“回去吧。” 灯光不甚明亮,却将中年男人脸上的疲惫照得十分清晰。 白秘书犹豫两秒:“我先让佣人过来伺候您洗漱吧?” 关承望揉了揉额角,没说话。停顿许久突然问:“志成,你家有几口人?” “我家一共四口人,爸妈还有我和还在上国中的妹妹。” “你家孩子挺少,父母没催你成婚?” “催了,怎么没催。”白秘书不大好意思,“给我介绍了好些姑娘,平日没空闲,等过年放假去见见。” “好啊,到时候给你包个红封!”关承望笑道,“再多放几天假。” 白秘书红着脸摆手:“不用了老爷,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我们家孩子少,所以我妈爱操心。” “孩子少也有少的好处。”关承望抽出雪茄盒,没找到火。 白秘书熟练给他点着,劝道:“您少抽点,年纪大了,对身体不好。” “几十年的臭毛病,戒不掉咯。” 关承望笑了笑,神情微怔,吐出几口烟圈,忽然道,“我们家只有小六敢劝我,她也说过这句话……我想想,还是她五岁的时候,说香烟一点都不香,臭得很。她说爸爸,你再抽臭烟我就不喜欢你了。” 白秘书垂下眼睛,想到今日的事情,没有说话。 关承望忽然暗灭了烟头,疲惫地仰躺在靠椅上,像是自言自语,“我怎么没抱过她呢,几个月大的尿布我都洗过。刚来上海,家里人手不够,那么小小一个的孩子,整日嗷嗷哭,她妈还在坐月子,那边两个各有各的要照顾,手忙脚乱的时候,我和靖澜就负责抱着小六玩……” 他顿了顿,目光有些怔忪,“刚有小六那会儿,我以为她是真想跟我好好过日子了。” 白秘书想起外面风言风语,听说当年的程小姐是被迫嫁到关家的,这么多年过去,关家蒸蒸日上,也算好去处,想必早就安心当关太太了,谁知今日一听,竟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往事如烟,总有人会在这样的夜晚,试图捡起零星的记忆怀念。 几十年过去,再像个年轻人一样诉说自己的苦衷,实在矫情。 就像那句话:老毛病了,戒不掉。 暴脾气,耳根软,死脑筋……哪怕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大半辈子已经过去,好像怎么也改不了。 “您早些休息。” 白秘书带上门,细微的光亮从门缝里透出来,流淌在安静的夜晚。 - 蕴青可以正常出门后,找工作的事情也步入正轨。 大上海的摩登女郎们并不以有工作为耻,连报纸上都有公开招聘的广告。只是有家族底蕴的小姐们还是以念书嫁人为主要目的。所以,蕴青算是同圈子里的少数派。 怜青有点羡慕蕴青可以自由出门,只是人家也不是去玩,她也不能不懂事地跟去添乱。 这天,蕴青出门后,怜青就跟着太太织毛衣,帮她理毛线团。 阳光温和,微风清凉。 客厅里的唱片机在放小鱼仙的《玉堂春》,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和二姨太的说笑声混在一处。小猫在树荫下打盹,怜青托着腮,困意上涌,脑袋一点一点。 差点睡熟的时候,余光瞥见对面一道身影,顿时吓清醒。 “大少爷?” 怜青对面,关靖澜不知坐了多久,此刻正抱起小猫逗弄。见她醒来,眼风扫过,“嗯。” “瞧你累的,靖澜都坐了半局牌的时间了,你才醒。”二姨太捂嘴笑,“还害羞什么?再过不久就是一家人了。” 半局牌…… 所以人家就看着她打瞌睡的样子,看了这么久! 怜青轻叹了口气,心里多少觉得丢脸。 二姨太:“太太,你不是吩咐厨下做点心吗?咱们去瞧瞧呗。” 大太太瞥了眼这对年轻男女:“嗯,走吧。” 偌大的花园里只剩两人一猫。 怜青没有和陌生男子相处的经验,即便这 是她的未婚夫。 “您今天怎么有空回家?”话一出口,怜青自觉口误。 关靖澜抬眸:“我每天都回家,只是不常来这边的楼。” “还有。”他顿了顿,“不用称呼‘您’。” “嗯。” 怜青微抿唇,很是不自在。 关靖澜抱着猫玩了玩,就将它放回猫窝里,小猫迈着慵懒的步子蹭到怜青的脚边,发出“喵喵”的叫声。 小猫是只黄白相间的短腿胖猫,很是可爱。 “豆包,过来。” 怜青正想摸摸小猫脑袋,结果被对面一呼唤,它又折返回去。 “它叫豆包吗?”怜青只知道小猫在太太身边养着,并不常听见它的名字。 关靖澜逮着豆包呼噜毛:“小六取的名字。” 怜青点头。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怜青暗叹一口气,打退堂鼓:“我突然想起有点事儿,先回去了。” “等等。”关靖澜叫住她。 怜青停住脚步:“还有什么事吗?” “尤小姐,快要成婚了,你要习惯和我相处。”关靖澜看着她,坦然道,“拿出你之前的本事,不用遮掩。” “遮掩?”怜青眸光微动,“您……你指的什么?” 关靖澜垂眸,挠了挠小猫下巴,漫不经心道:“丽都酒店和我谈判,舞会上伶牙俐齿,还有……” “推老七下水。” 他直视怜青的眼睛,似乎想要捕捉她眸光变幻,“我那天正好看见了。” “你不用害怕,我并不介意你的两副面孔,只是不喜欢你在我面前也这样。” 怜青垂眸,手指无意识攥紧衣摆。 除了舞会的事,其余两次都是蕴青做的,关靖澜由此认为她人前人后言行不一,装模作样。 可她现在没办法解释,非要说,就只能扯出灵魂互换的事!先不管人家信不信,没有经过蕴青同意以及其他斟酌考量,她不能贸然说出这个秘密。 最关键的是…… 怜青紧抿唇,忽然问:“少爷说,不介意我两副面孔是什么意思?” 关靖澜目光带着探究:“字面意思,就是不介意。我们的婚姻本就是履行长辈的承诺,无关感情,更无关我们彼此是怎样的人。” 怜青愣了愣:“你的意思是,无论我人品性格如何,只要我姓尤,就会是你的妻子。因为你从没打算过……” 从没打算对一个名义上的妻子产生感情。 她顿了顿,忽然意识到后半句话有些难堪。 来到上海,她看了很多书,也听了不少的故事。见惯世面的少爷屈从包办婚姻的下场无非两个:休妻另娶或是名存实亡。 那么,关靖澜还算体面,选的是后一种。 所以,即便他很久前就产生疑心,却从来不说。因为没有必要,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重要吗?总之不会成为他的爱人。 短短一瞬间,怜青明白了关靖澜的意思。 她突然很庆幸没有表现得过于热忱,更没有暴露出,自己对这份婚姻,其实有那么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想起舞会上的闲言碎语,传闻与关少爷最相配的是文家大小姐,那是上海滩有名的才女。 怜青怔怔看着脚尖。 关靖澜眉头微皱,说:“你怎么了?” 怜青回过神,勉强扬起唇角:“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会儿。”关靖澜再次叫住她,“这个给你。” 精致的包装盒递了过来,怜青愣愣接过,“摩尔登糖。” “多买了一包。”关靖澜避开她的眼神,淡淡道。 怜青没有在意他的话,兀自沉浸在方才的思绪里。 摩尔登糖唤醒了那天的回忆。 怜青忽然意识到,自己当时的表现,落在他的眼里,正是装模作样吧? 一时间,难堪、委屈、后悔……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叫人忍不住鼻酸。好在紧咬住牙关,才将泪意逼退。 “大少爷。”她整理好表情,尽量显得体面,“很抱歉,我并不是故意在你面前伪装。人有多面,舞会上咄咄逼人的是我,刚才没话找话的也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什么样子。” “当然,我的确如你所想,有些心机城府,这是我在后宅生活的手段,并不会遮掩它。如果这让你不高兴,请见谅。” 怜青顿了顿,看向手中的盒子,“还有,谢谢你的糖。下次不用费心了。毕竟……我们之间的婚姻,并不需要这些多余的装点不是吗?” 关靖澜对上她的目光,定定看了会儿。 “嗯,你说得对。”他冷淡道,“不喜欢就扔了吧。” 怜青低头看了看,还是决定带回去。 人刚走,二姨太就回来了,觑着关靖澜的脸色,她挑眉:“哟,怎么了?咱们大少爷是把未来媳妇惹生气了?” 关靖澜没答话,抱着豆包玩。 “衣服上都沾了毛。”大太太瞥他,“实在喜欢你就带回去养。” 关靖澜伸手逗猫,小猫抱着胳膊到处咬,琥珀色的眼睛亮亮的,跟着他的动作打转。 漂亮的小猫眼,清澈干净,和某双眼睛重合。 被发现包里的摩尔登糖,她脸红红的,有些害羞,垂着眼睛不敢看人。 舞会上被刁难,她露出肉垫里的爪子,还击得体面又锋利,微弯的眼睛里盈着浅浅的笑。 豆包发觉主人在出神,忽然竖着尾巴绕圈圈,故意擦过关靖澜的腿,发出“喵喵”声,邀请他一起玩。 关靖澜点了点小猫鼻子。 有点心机又怎么样,挺有趣的。 — 把糖分给宝枕和宝盈,怜青翻开没看完的《妇女杂志》。 当期登载的议题正是《论自由恋爱与婚姻》,作者笔锋犀利,将自由恋爱与经营婚姻综合讨论。 怜青不知不觉看入迷,再抬头,天已经黑了,宝盈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灯。 “自由恋爱?”怜青揉了揉酸胀的脖颈,看向窗外的夜幕,自言自语。 婚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没有通过家里人的同意,私自苟合,岂不是私奔? 怜青托腮发愣。 “小姐在想什么?快来瞧您的嫁妆!”宝盈和宝枕正在整理首饰盒,一边笑道,“这些漂亮的项链发簪,等您成了婚就可以安心戴,不怕说你打扮太盛!” 成婚。 怜青垂眸,怔愣片刻,缓缓将《妇女杂志》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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